万年以来, 谢剑白已经习惯用秩序、规矩,一切有迹可循的条条框框来约束自己。
他需要强有力的束缚, 甚至哪怕因此抹去自己的个人意愿,变得不近人情的冷静理性,也好过规则外不受控的失衡。
这似乎是反人性的, 因为一个正常人无法活在没有一丁点自由、所思所想都受到管束的世界里, 想想便让人喘不过气。
可是对谢剑白而言, 像是凡人那般随心所欲的生活,永远无法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才是最恐怖的。
谢剑白厌恶意料之外发生的事情, 那些跳脱的、非常规的人或者事情,都会让他感受到不适。
可是自从认识虞惟之后,事情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虞惟的存在和她有关的所有事情都不在谢剑白的掌控之内, 也无法预料得到。
他以万年时间为自己构架出来的黑暗牢笼,被她一点一点撬动。
谢剑白对这样的变动感到焦躁紧张而不安,却又不可避免地因这种危险的未知而感到上瘾。
他在犯错,可是他却控制不了自己。
明明他可以立刻停下来, 随时都能将被虞惟撬开的裂缝重新修补好,回到过去那般枯燥又平静的生活, 可他却没有这样做。
纵然心绪波动,夜晚降临之后, 谢剑白仍然来到了老地方,那片在外门主路旁的树林, 也是他们初次相见的地方。
清冷的月光顺着树林的间隙洒落地面, 谢剑白在林间穿行。就在这时,他的脚步一顿。
他看到一只雪白的猫儿端坐在高高的树枝上, 它那蓬松的尾巴围住自己的爪子,冰蓝色的猫瞳从高处俯视地着着他。
月光落在它雪般的毛发上,多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辉。
在月亮的光芒下,这个画面甚至显得庄严而高贵。任是谁看到这一幕,都不会猜得到面前这只漂亮矜贵的白猫,竟然是一个以煞气为食的凶兽。
庄严的氛围在下一瞬就被打破,看起来高冷的猫咪伸了伸懒腰,然后声音软软地喵了一声,听起来和之前小时候一样嗲里嗲气。
它顺便挠了两下爪子,然后准确地跳入谢剑白的怀里。
也算是虞承衍百密一疏,就算他每天都对父母严防死守,可是一个月的朝夕相处,虞惟早就和谢剑白熟悉了,虞承衍的做法反而给他们创造了一种氛围,一种隐秘的连接感。
这还是从那天以来,二人第一次亲密接触。
在觉醒那天谢剑白也算抱过虞惟,可面对她的猫形,男人身体的僵硬程度更加厉害。他常年触觉失感,何时接触过这般柔软又脆弱的事物?都怕稍微一用力便伤了它。
谢剑白的手僵硬着,他只是抱住了小白猫,身体便一动不动了,猫爬架都比他柔软。
猫猫先是在充满微凉香甜味道的怀抱里满足地打了好几个滚,谢剑白身上那旁人避之不及的冰冷气息,反倒很受它的欢迎。
一直打滚到自己的全身都沾上了他凉凉的气息,猫咪这才舒服地翻了个身,忽然意识到这个人类竟然没有主动给它挠痒痒。
真是匪夷所思,竟然有这样不识趣的人类?猫猫可没受过这样的待遇,它抬起爪子,抱住谢剑白修长的手指,不满地啃了一口。
虞惟变回猫之后,会对他人的血脉流动和心跳的声音更加敏锐,觉醒之后更加强了听觉。
她自己慢慢领悟到,人类心情变化,比如激动、开心之类的时候,心跳和血脉也会跟着改变。尤其是撸猫的时候,女修姐姐们开心了就散发一种安稳满足的气息。
可是这些变化,在谢剑白的身上通通没有。
他像是上了发条的冰冷傀儡,不论发生什么,心跳和血脉都从来不变化。猫猫根本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于是,它伸出尾巴,用毛茸茸的尾巴尖扫过谢剑白的胸膛。
唔,好像肌肉紧了一下,但心跳还是没变化呢。
暗示多次都失败的猫咪失去了耐心,它松开他的手指,抬起头,凶巴巴地喵了一下。
谢剑白低下头,对上猫儿冰蓝色的眸子。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只是眼神之中,能看到些许无辜和迷茫。
“你还没有学会兽形说话?”停顿了一下,谢剑白实在地说,“我也不会,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下一瞬,白猫化为年轻的女子,谢剑白紧急向后撤了一步,还没拉开距离,就被不爽的小猫妖捶了下胸口。
“连摸猫都不会吗?”虞惟不满地说,“就是揉揉脑袋,挠挠下巴呀,很简单的。”
被她锤过的地方有些发麻,谢剑白看着女孩明亮的眼睛,气鼓鼓的样子,他无意识地抿起嘴唇。
她其实也没那么饿,余光扫到地面上的树叶,忽然觉得心里痒痒的,便背过手低下头,在月光下踩着树叶,一点一点向前走。
谢剑白慢慢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虞惟跳着走,她要看到月光在她的视野里蘸过树叶,镀上一层银白的冷泽,然后才能踩上去。
她入神地玩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身后很静。
林间的地面上又是落叶,又是树枝,每走一步都会咯吱作响,可自己身后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喂养力量的关系,让她和谢剑白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知道他还跟着,不然虞惟真会以为自己身后没有人。
她转过头,便看见谢剑白隔了一段距离,停在树荫与月光的交界处,安静地注视着她。
男人身形挺拔,气质清冷绝尘,像是高山之巅生长的雪松,总有一种与周遭隔绝的孤寂感。
这一个月里他们三个一直呆在一起,虞承衍和谢剑白之间总有一种互相嫌弃又互怼的感觉,吵吵闹闹的——虽然更多时候都是男人简短地说一两句话,然后气得虞承衍抬高声音反驳。
可不论如何,白天时总是那样热闹,所以虞惟没察觉出什么差异来。可是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里,一切便回到了谢剑白最原本的模样。
就好像天空中的那轮孤月,哪怕身处繁星之中,也仍然形影单只。
虞惟心里莫名不喜欢谢剑白这个模样,果然还是他白日里时蹙着眉毛瞪虞承衍的时候比较顺眼。
她想打破这份安静和他孤身一人的画面,于是又凑了回他的身边,抬起头打量着他。
“你是不是不爱说话啊。”虞惟说,“从来都不见你聊天呢。”
谢剑白何止不爱说话,在天界的时候,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公事,其他天尊都相处成了朋友,私下想见他聊一二句,都会被谢剑白冷淡拒绝。
谢剑白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嗯。”
虞惟也不在意他的闷葫芦,她一边在他的身边晃来晃去踩树叶,忽然想起之前那个没得到回答的问题,她问道,“对了对了,你和凌霄好像啊,你们之前认识吗?”
虞承衍还没有暴露身份,谢剑白也决定先掩盖真相。
哪怕虞惟是一个脑回路和常人不同的小妖怪,听到这个真相,恐怕也会吓到她吧?
“认识,是亲戚。”停顿了一下,谢剑白说,“不是兄弟。”
“哦……”虞惟疑惑道,“你们两个是亲戚,凌霄之前还说,我和他也是亲戚,那我和你也是亲戚吗?”
“不是。”
虞惟的问题愈发古怪刁钻,谢剑白也不知该如何解答,便只能转移话题,“今天晚上,不再吃些了吗?”
其实她真的不太饿,这一个月在虞承衍的监督下,她定时定点地进食。虽然情绪总是被虞承衍打断,但肚子确实是吃饱了的。
她如今临门一脚便要突破至筑基期,又在觉醒时补足了力量,体质和精力都得到了质的飞跃,甚至都没有过去那么喜欢晒太阳睡懒觉了。
虞惟不饿,但也不想回去睡觉,她想了想,然后问道,“不喝血的话,可以再呆一会儿吗?”
“可以。”谢剑白说。
他们一起向着山林高处走去,虞惟满身的精力无处发泄,爬山爬得十分起劲儿,丝毫没有过去懒洋洋的样子。
来到山顶上,虞惟找了一块岩石坐了上去,她转过身,向着谢剑白招手。
晚上相见明明是谢剑白先挑的头,可是无所适从的似乎也是他。
万年以来,他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不是为了公务,也没有为了达成什么目的,只是想来便来了。
这份自由让谢剑白十分不适,甚至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他深深知晓自己现在的行为没有丝毫意义,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来到虞惟的身旁坐下。
虞惟的手撑着岩石,身体向后倾斜,漂亮的猫儿眼在月光下倒映着细碎的光芒。
“你要不要再摸摸我?”她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喔。”
她似乎总是这样生机勃勃的,像是一株好好长大的花朵,生命力顽强又外放,连头发丝都一晃一晃的,充满活力。
谢剑白注视着月光下的虞惟,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和头顶这一缕不安分的发丝,谢剑白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摸向她的头顶,将她的头发一点一点捋顺。
虞惟还没有这样被揉过脑袋,她不由得眯起眼睛,磕磕巴巴地说,“不是现在摸呀,我还、还没变回猫呢!”
她这样一说,谢剑白顿时将手抬了起来。
谢剑白和虞承衍明明长得那么像,可真的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人。
虞惟其实被他摸头摸的很舒服,过去连她自己都下意识认为猫形和人形要分开,所以大家都喜欢摸她的猫形,确实从没有人这样摸过她的头发。
于是,虞惟又眯起眼睛,她抬起下巴,用头顶去蹭谢剑白的手心。
谢剑白僵了一下,便又一点一点轻柔地摸起她的头发。
小猫妖可能是太舒服了,摸着摸着,谢剑白忽然感觉到手指间多了一个柔软又毛茸茸的触感,虞惟的猫耳顶着他的手,耳尖正好在指缝中探出头。
谢剑白真的是本能反应——他用手指轻轻地夹捏了一下猫耳的耳尖,虞惟顿时浑身都颤了起来。
手背一痛,皮肤上的三道爪痕瞬间充血,谢剑白抬起头,便看到小猫妖已经变回原形窜出去八丈远,湛蓝色的猫眼里尽是震惊。
它整只猫看起来有些发蒙,眼睛睁大得圆溜溜的,好像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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