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宁若天尊总是说, 谢剑白是个疯子。
从很早起,谢剑白便是个失衡错位的人。他缺失正常人的感知能力,对他而言, 没有什么是重要的,哪怕在生死面前, 一切都仍然麻木而毫无感觉。
尽管如此, 他还是在努力装作一个正常人,虽然对一切无感, 但谢剑白仍然用自己构建出的秩序和意义建立起牢笼,将那个分崩瓦解的自我放入其中。
谢剑白成功刻画出一个合格的天尊, 他以天下为己任, 在杀戮道剥夺了视线和触觉之后, 仍然能够在黑暗中安静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万年都从未崩溃过。
他甚至从未提过这件事,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看出来他不对的地方。
宁若说得对, 或许只有一切失衡的疯子才会忍受这样漫长的酷刑,只有疯子才能万年来一声不吭,装得如此正常。
所以,谢剑白也厌恶失衡失序、脱离自己掌控的事情。他不喜欢突发事件,不喜欢随性而为的人,因为脱离框架的不安全感,会让谢剑白无所适从。
可尽管他已经活得如此贫瘠苍白, 命运却似乎总是不愿意放过他, 非要夺走谢剑白仅有的坚持。
他建立玄天宗,希望修真界多一些好师父, 少一些郭正诚之辈。他希望会有好苗子被培养成才, 带领修真界、乃至整个下界变得更好。
他以一魄之力截断下界大战, 镇压煞气,希望能救下千万条生命。
一万年来,谢剑白仅有的两个发自真心的愿望,到头来没有一个成真。
心灰意冷的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改变任何事情,于是解散了宗门,收回了魂魄,让原本早该降临的厄运,迟来万年最终还是落在下界生灵身上。
“你做了正确的事情。”得知这一切后,萧翊在法宝中劝解道,“我们是天尊,但也只是维护天地平衡的保护者,世间轮回需要生命力量的一次大循环,你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住的。”
生命力量大循环。
谢剑白不喜欢这个词。
就像无人知晓,作为修杀戮道修到世间顶端的人,他其实很讨厌血味,也不喜欢杀生。
“天道也会有恶意吗?”谢剑白问。
他无法忘记飞升前,下界大战中虚空浮现的那双恶意之眼,似乎催促着那些种族去死。
萧翊一愣,“怎么会呢。”
在收回魂魄后,谢剑白就该回到天界了。
可是他没有立刻动身,而是留在了下界。
下界已经彻底陷入战乱之中,各族之间的界限已经失效,人间和修真界也能看到妖魔鬼三族的大军,修仙者与其他三族的战争打得极其惨烈,更别说甚至还有自己人浑水摸鱼,自相残杀。
尸首遍地,生灵涂炭,黑烟遍天。
谢剑白不喜欢的事情正在成倍发生,并且肉眼可见,要持续很久很久,直到凑够千万数额的生命力量。
倘若还是自由之身,谢剑白便可以像是万年前一样,一剑制止战乱,封住让天下疯狂的煞气。
可是如今他是天尊,天尊不能干涉下界事宜。
他只能站在高处,垂眸注视着这一切,心中麻木空洞。
天尊要保护的是抽象和庞大的寰宇平衡,可具体的人就在他的面前死伤无数,落满蚊蝇。
在这一刻,一个念头空外强烈。
他不喜欢。
天尊这个身份给他的意义,似乎已经无法再支撑他继续下去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谢剑白遇到了虞惟。
02
被煞气与血腥阴影笼罩下的人界,谢剑白认识了一个奇怪的妖族。
她不吃人,不杀生,总是变成一只雪白的小猫,躲在树荫或者灌木之中,努力吃吸食半空中飘动的煞气。
如此雪白的生命力量,像是墨水中的一捧雪,白得晶莹剔透,让谢剑白‘看’不到她都难。
一开始,谢剑白怀疑她是个未记录在册的凶兽。
其实如今意义上的瑞兽和凶兽都够不上传说中的神兽,最大的区别便是神兽不论善恶都与自然力量同源,而神兽消失在天地间之后,现在的凶兽只能借以自然力量修炼或为食,本质上已经是两种种族。
只不过,凶兽很难完全直接吸收煞气,必须要靠杀生才行。
可是这只雪白的小猫对活人视若无睹,只顾着躺平在自己构建出来的秘密小窝里,仰着脖子努力吸一口空气,已经是它做出的所有努力。
凶兽?不确定,再看看。
看着看着,谢剑白就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03
哪怕让天底下任何一个人看看虞惟和谢剑白两个站在一起的样子,估计都要咂咂嘴,然后说一句‘不般配’。
就连宁素仪也是如此。
彼时虞惟和谢剑白刚在一起,宁素仪远在修真界,在法宝里远远地看了谢剑白一眼,眉毛都快皱到天上去。
她不知道谢剑白的身份,只是客观地从第三方评价:长得倒是不错,就是感觉不长嘴的样子,而且……
“谈恋爱不能找剑修,剑修不疼人。”宁素仪暗中告黑状,不太赞同自己好友第一次的感情发展,“而且你看他连笑都不笑,长得就蛮凶的,修为还看起来这么高,万一欺负你怎么办?”
“哪里凶啦?”虞惟据理力争,“他长得多好看呀。”
“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吗!”
“能啊!”
直面意义上的。
宁素仪:美女无语。
她本来还想叮嘱几句,毕竟这年头这么混乱,谁能确定长得好看的男人就是正人君子呢?她怕虞惟吃亏。
后来转念一想,不对,虞惟就不是人族姑娘的性格。她们妖族的风格淳朴开放,一向的主张就是遇到好看的先睡了再说,谁先吃亏都不一定。
可是虞惟没有在妖族里长大,也不一定……吧?
“小惟。”宁素仪委婉地说,“你们到哪里一步了?”
虞惟很高兴:“该干的事情都干啦!他比话本里描写的男主角还要好,嘿嘿。”
——很好,不愧是妖族。
宁素仪面无表情地竖起大拇指,结束了通讯。
04
虞惟和谢剑白的发展很快,从吸食血液,再到食欲变成肉谷欠,几乎是顺水推舟,身体比感情先动。
第一次的清早,虞惟睡了极其舒服的一觉。她闭着眼睛,猫耳在头顶扑闪着,下意识蹭了蹭身边的人,然后在清冷香甜的怀抱里醒来。
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谢剑白的那张俊脸。
天啊,好完美的清晨。
“早上好呀。”虞惟从他的怀里撑起身,她坐在床上,开始梳理自己雪白的尾巴。这是她习惯的日常,先梳尾巴再梳头发。
只不过自从玄天宗解散之后,宁素仪一个人要对抗世家,她不放心她,干脆把虞惟带到人间与妖界的边界。
虞惟这些年过的不算不好,但也不算好。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成功二次觉醒,又吃不饱能量,她的体质一向偏弱。
如今忽然大补了几顿,虞惟一边梳尾巴,尾巴上的毛一边像是雪花一样落下,偶尔还有一簇簇的,像是小蒲公英一样。
虞惟有点心虚,幸好谢剑白穿的是白衣服,白毛掉在上面不明显。
她本来想解释自己平时都不掉毛的,可是一抬头,就看到男人靠在床边,正在发呆。
“喂!”虞惟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眼睛都直啦。”
顺便悄悄从他袖子上捋下几根毛,藏在自己身后,假装无事发生。
谢剑白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毫无反应。
一切发生的太自然而然了,甚至让他第一次品味到自己不受控,是什么样子。
谢剑白声音沙哑地开口,“这是错的,这件事不应该发生。”
天尊不应该和女子有关系,是他越了界,没有控制好自己,做错了事情。
“那怎么办?”虞惟看到他似乎确实有点难接受的样子,便好心建议道,“不然我们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吧。”
说这些的时候,虞惟心不在焉。
她确实不觉得一夜情算是回事,可是糟糕,她好像进入换毛季了,眼见着毛毛越梳越多,全粘在谢剑白的衣服和被子上,太尴尬了。
作为漂亮猫猫,这还是她第一次掉这么多毛。
虞惟紧张,虞惟无措,虞惟收回尾巴,转身就想溜。
结果刚一转过身,她的手腕便被人瞬间抓住。
“你去哪儿?”谢剑白沉声问。
“各回各家呀,不是说要忘记昨天晚上那回事嘛。”
虞惟想起身,她的手还被牢牢抓着,没站稳,又跌坐回床上。
在那一瞬间,床上和谢剑白身上的毛毛都被她的动作引起的风带起,在阳光下簌簌飞舞着。
虞惟和谢剑白互相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虞惟脸面发烧,她扁起嘴。
“没见过猫族换毛嘛,哼!”
谢剑白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忘记自己还抓着人家的手腕,虞惟耐心告急,伸手挠了他一爪子,然后变回白猫顺着窗户便逃走了。
猫猫丢大脸,呜呜!
后来,谢剑白拎着一盒糕点,在当地转悠了两三天,直到虞惟也饿了,才终于放下自己内心的包袱,与他重归于好。
至于某人说的那是个错误?再也没人提起过了。
05
二人在一起后,谢剑白开始学厨艺。
食补、血补、还有晚上也要补,谢剑白花了一年时间,把小猫咪补得白白胖胖,终于不缺营养,也不掉毛了。
两个人总是在各界旅行,偶尔遇到合适的地方,还会停下来隐居几个月。
谢剑白完全没有任何回天界的打算,他已经想好,待到虞惟想和他成亲的时候,他便辞去天尊的位置。
他再也不需要顶着身份的外壳活着,他不需要再伪装成任何样子。
在与虞惟的感情当中,谢剑白逐渐找寻到自我。
原来一个人鲜活地活着,脑海里会有那么多目标和想法,会有那么多追求,也会有踌躇和犹豫。
原来做自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只不过在谢剑白那贫瘠的人生当中,唯一重要的存在只有虞惟,再无其他。
可是,这便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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