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忻一手撑着伞柄,一手插在口袋里,垂眸看她。
她似乎听到雨滴急促的从伞沿落下来,然后滴落在自己脚边的声音。
“谢谢。”答岸捡起自己的伞,她依旧站在周忻的伞檐下,他的伞不大不小,刚好能够遮挡两个人的风雨。
周忻上下看了眼,“你的衣服湿了。”
答岸垂眸,往自己衣服看了眼,还真是湿了一大半,又看了看自己的伞,小得可怜,而距离教学楼还有一段路,她只得硬着头皮对周忻说:“我知道,可以撑我这一段路吗?”
周忻看她一眼,没再说话,往前走了。
答岸赶紧跟上。
走着走着,她忽然发现雨伞往自己这边倾斜了几分。
周忻走得不紧不慢,步调很轻很轻,似乎为了不让水洼里的水受到脚力的作用下溅起来。
一阵冷风灌进来,答岸禁不住连续打了三个喷嚏。
“你感冒了。”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的语气。
答岸怔愣了一秒,以为他怕会被传染,下意识的往雨帘外移了些,和周忻扯开了距离。
她才移开了第一个脚,周忻的伞又倾斜过来,角度波动有点大,她听见周忻冷冷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你淋雨淋上瘾了?靠过来点。”
答岸缩了缩脖子,脚步往左边移近几寸。
伞下的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唯有沉重的雨滴砸在伞顶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在这场雨中,莫名和谐。
终于走到了楼梯口,从同走了一条漫长的道路,答岸从伞下钻了出来,并没有重现天日的感觉,大雨滂沱,灰蒙蒙的天似乎顷刻之间要崩塌下来,如同世界末日,她看着周忻收起了伞,余光瞥到他的左肩,那儿似乎湿了一小片。
“走吧。”
周忻抖了抖伞上湿答答的雨水,抬脚上了楼梯。
答岸尾随其后。
周忻忽然转过身,隔着两层阶梯看她:“你衣服湿了怎么解决?”
“啊?”答岸愣了愣,“就这么穿着。”
“你感冒了。”
他又重申一遍。
答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嘴巴抿成一条紧闭的直线。
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决眼下的窘境。
得不到回应,周忻以为她在埋怨自己多管闲事,他胸腔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转身走了。
晨读的时候,周忻一直盯着《琵琶行》的某一行字,心思却飘向了远方。
衣服都湿成这样了,她穿着也不难受?
感冒了也不请假,这是要硬撑到放学?
衣服湿了会不会加重感冒,会不会把脑袋烧糊了。
脑袋瓜已经够蠢了,再热一热还不得瓦特。
……
正待胡思乱想之际,身旁传来一声沉稳的痛骂:“周忻,你又偷懒了,书也不好好背,搁这儿发呆呢?”
班主任负着手站在他身侧,一副领导视察的模样。
“……”周忻无奈,假装背着书,望着班主任严肃的眼睛,脱口而出了一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班主任舍出一只手指着书上的题目,毫不客气拆穿他:“这是琵琶行,你看不懂这几个大字?好歹也装个像模像样啊!”
“……”周忻背不下去了,本来他就不屑于背这种东西。
班主任很看重周忻,作为自己的得意门生,他平时都会格外关注他,这会儿亲自抓到他上课偷懒,当场严厉批评道:“赶紧纠正你的学习态度,别以为自己考了年级前三就可以骄傲自大,下次再让我逮着给我写一万字检讨去!”
“……好。”
班主任负着手走了以后,蒋寒捧着一本物理书转过头来:“忻哥,你发什么呆呢?大清早的就被老班抓到了。”
他没答话,抬眼看到他手里的书,不禁气急反笑:“我好歹也是拿着语文书,他怎么不抓你上语文课学物理?”
蒋寒得意的抬起下巴:“谁让你发呆这么明显,也不知道动一动嘴巴。”
“……”
眼角忽然瞥到后门,蒋寒一抖,立马转回头去。
班主任再次负着手站立在后门处,一双犀利的眼睛往里边扫视着。
答岸整个上午人都是颤抖的,潮湿了的衣服黏在肌肤特别不舒服,但她还是忍了一上午。
大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窗外像挂了一层帘子,墨云滚似地遮黑了半边天,遮盖了周围的建筑和草木,她头脑更加沉重了,她趴在课桌上,自觉省略掉周围的声音。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天空中出现了一道长长的白色闪电,她在涣散的意识里似乎听到了一个名字。
“周忻怎么来了?”
“天啊,是周忻!他来咱们班做什么呀?”
“哇啊啊啊啊啊,好帅啊,真人比墙上的照片还帅。”
答岸挣扎着张开一条眼缝,后背倏地一沉。
像被什么东西盖住了。
“我看见了什么?周忻给答岸盖衣服?”
“天啊,他们什么关系?!”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觉得他这个动作男友力爆棚啊!”
一阵喧哗声,盖过了哗啦啦的暴风雨。
答岸支着手肘坐起来,眼里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意,彷佛轻轻一眨眼就会渗出水来,眼底的卧蚕又重又明显,给她一张娇气的脸平添了病倦和脆弱的破碎感,正睁着眼睛瞧他。
“你怎么在这儿?”
周忻垂眸,收回了放在她后背的手,“感冒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你嫌命太长?”
答岸低头看了眼不属于自己味道的校服外套,正稳稳披在自己冷得发颤的身上,不一会儿便传来与狂风暴雨隔绝的暖意。
她忽然眼睛湿润起来。
莫名想哭。
她还是强忍住辛酸的眼泪,感激涕零的看了他一眼,“谢谢。”
她太冷了,像坠入了冰窖,四肢百骸下一秒就会彻底冰冻一般,她意识里无比渴望能有一张温暖的大床,有一碗可以驱寒的姜汤,可在她心如死灰放弃念想的时候,是周忻雪中送炭,是他,哪怕这份暖意来自周忻这个人,哪怕他们互相讨厌,互相嫌弃,上一次还吵架来着,但这一刻,她却无法抗拒他的外套,披一会儿也好。
她忽然发现周忻并不坏。
周忻看着她红肿的双眼,以为身体很难受,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去校医室?”
答岸刚想拒绝,忽然余光看到周围十几双好奇的眼睛往这边看来,她心狠狠一颤。
她忽略了,这是在教室里。
一道道炙热无比的视线比窗外的暴雨来得还要猛烈,能把她看穿。
“不去。”
答岸躲避他的目光。
周忻也不坚持,在上课铃声催促之际离开教室。
中午的时候,她没有胃口吃饭,趴在教室里昏昏欲睡。
听雨眠
可就是睡不着。
有很轻的脚步声走了进来,慢慢靠近她,最后停在她身边。
答岸头都不抬,声音软绵绵的,像娇嗔,闷闷地从袖子里传出来,能融化冷硬的心墙:“舒舒,你这么快就吃完饭了吗?”
许久,没有回应。
答岸又“嗯?”了一声,像喝醉酒的小猫,任由一身乖顺的皮毛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乱动,然后躺在柔软的怀里有意无意的挠痒痒,那模样慵懒又醉人,直达某个人的心底。
暴雨依旧下个不停,像渗入高浓度酒精,比醉酒还要醉人。
怎么可以这么乖巧
她在肆无忌惮地攻破筑起来的城池,犯了错而不自知。
周忻强忍住古井泛起的波澜,开口道:“是我。”
下一刻,答岸猛地瞪大瞳孔。
她手足无措的看着来者,脑袋宕机。
“去校医室开点药吃,再拖下去感冒都要发生质变了。”
“啊?”
答岸忽然反应过来他指的质变是什么意思。
再拖下去恐怕会发烧。
答岸默默应了。
她现在确实很不舒服。
最后,周忻陪她去了一趟校医室,出门的时候雨停了一会儿,拿完药后只不过是半炷香的功夫,大雨顷刻间哗哗而下,豆大的雨珠砸在地面,发出连续不断的闷哼。
如果坚硬的水泥地赋予了生命和感官,被大雨这样砸,会不会感受到疼痛。
会不会像她生病感冒。
她自己都无暇顾及,居然有心思思考物质与意识的反哲学关系。
周忻打开雨伞,眼睛一抽,看她:“你的伞就这么小?”
答岸拖着疲惫的身体朝他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
周忻泄气了,他无奈的看了眼天灰色烟雨,负气道:“我背着你,可以减少淋雨面积。”
答岸想说,其实可以在这儿避雨,她不着急回教室,当看到他有蹲下身的架势,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你还要回教室吃药。”周忻又说。
她不再坚持,心情愉悦了不少,心里暖烘烘一片,就这么趴在他宽阔厚实的后背上,支出一只手给两人撑伞。
答岸趴在他的肩头,一缕头发丝垂落在他的脖子上,轻刮了一下皮肤,他身体一僵,心底有羽毛轻轻飘过。
她没发觉异样,语气轻盈,带着隐藏的笑意:“你不是不喜欢和我触碰吗,现在又肯背我了?”
“我不介意现在把你扔下去。”
“周忻,你比女人还口是心非。”
闻言,周忻故意松开力道,答岸的身体顺势滑落一小截,她吓得抱紧了周忻的脖子,“你来真的?”
雨势发酵得更大了,周忻低低笑了一声,混杂在风雨里转瞬即逝,双手把她提起来一些。
前边是露天阶梯,大概有十多层,雨水从石梯上溯流下来,形成瀑布之势,暗处生长着青苔和藓草,周忻一步一步抬脚,雨水浸透他的球鞋。
答岸于心不忍,“作为报答,我给你写作业,给你买早餐吧。”
“良心发现了?”周忻又笑了声,挑了挑眉。
“差不多吧。”
经过去小卖部的路上时,周忻忽然问:“你没吃饭?”
“嗯。”
“教室有吃的吗?”
“有面包。”
周忻提醒道:“药不能空腹吃,不能就着喝冷水。”
答岸心更暖了,能融化冰冷的雨,她低低应着。
两人来到楼梯处,此时没什么学生经过,大家都回教室躲雨去了,答岸双脚落地,再次向他投来感激涕零的眼神。
答岸郑重其事地说:“今天谢谢你,还有,以后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的,尽可找我,就当报答救命之恩了。”
周忻嗤笑;“你能帮什么。”
“别看不起我,”答岸抖掉雨伞上沉甸甸的雨水,抬眼,“我起码可以帮你写作业。”
答岸笑了笑。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梯,到第六层的时候,答岸忽然叫住他,眼眸明亮,有光的形状。
“周忻,你是一个很好的坏蛋。”
说完,她大步跑了。
留下周忻伫立在走廊里,不禁气极反笑。
这什么矛盾的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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