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忻正给答岸吹着那杯烫嘴的豆浆,雾气升起又被迫散开,答岸一手撑着脑袋,看着这团雾气愣神。
周忻的唇形十分好看,唇色嫣红,他正全神贯注的把那杯滚烫的豆浆吹凉一点。
窗外的天气明朗起来,没有前几天那么昏沉沉了,冷风也不再从窗台缝里灌进来,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艳阳天。
她和周忻来得早,此时班上并没有什么人。
答岸看着他还在吹个没完,打断道:“好了好了,别吹了,让它自己晾一会就行。”
周忻合上豆浆盖子,把吸管插进去,柔声说:“应该不太烫了,你试试。”
答岸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浓浓的豆浆味蔓延在嘴里,她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这是在哪儿买的豆浆?好好喝。”
“在家附近买的,好喝的话以后就去这家买。”
答岸又喝了一口,然后趴在桌子上,盯着眼前的事物放空。
周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试探着体温,“不舒服?”
眼前一只手覆盖下来,答岸惯性闭眸,睫毛轻轻扫过他的手心。
“没有。”声音闷闷的,“就是我的《离骚》还是背不下来。”
她睁开眼,迷茫的看着他:“你说,《琵笆行》那么长的课文我一个上午就背好了,《离骚》我背了三年也背不下来,这是为什么?”
周忻听着她的哀怨,眼底的笑意尽现:“这个你得问蒋寒,我不背那些玩意儿。”
答岸瞪大双眼,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骨碌直起身,“为什么不背?”
“懒。”
“………”
她差点忘了,这个大神就算没有诗歌填空的六分也能随随便便考个年级前五。
他不是不背,而是不屑去背。
答岸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强大的打击,她又懊恼的趴回桌上。
周忻正要安慰她,答岸忽然想到什么,盯着周忻:“我觉得你还是背吧,不然你的年级第一要泡汤了。”
周忻挑眉,顿悟过来,他跟年级第一的差分并不大,如果能拿上这六分,说不定真的稳稳拿到年级第一了。
想想也觉得好笑,他还是第一次那么认真关注自己和年级第一的差距。
未了,他看着答岸,似笑非笑道:“你似乎,很想我拿年级第一啊,为什么呢?”
答岸脸一热,浑身不自在起来,她立马下逐客令:“赶紧走,我要学习了!”
“我在这儿可以免费给你解疑答惑。”
答岸合上书,闷闷地说:“好烦你。”
“有多烦?”
她抬眼睨他,故意挑了挑弯起的嘴角,“就像用十除以三得出的结果一样无穷无尽,赶紧走。”
周忻真的站起身来,又弯下腰,凑近答岸的脸,盯着她一眨不眨的大眼睛,极具侵略性道:“我回去背书了,至于年级第一,势在必得。”
直到周忻离开教室,答岸才拍着胸脯喘着气,周忻的那句话依然在脑海里回荡,他傲世轻物的语气,和骨子里的傲慢不屈,都能让答岸怦然心动。
周忻就是这样,当一个世界放在他的眼前,他不会停止脚步,而是心有猛虎,胸有成竹,他在这个世界里横刀立马,运筹帷幄,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难倒他,哪怕这次面对的是年级第一的考验。
傲骨是他,才华横溢是他,卓尔不群是他,特立独行是他,那个让答岸喜欢得不得了的人,也是他。
所谓万事开头难,周忻真切的感受到了这句话的真理。
他黑着脸看着要背的古诗词,足足六十四篇。
五言和七言律诗还能接受,他脑子灵活,背几遍就有了印象,但是《出师表》和《琵琶行》这种又长又枯燥的东西让周忻只看一眼篇幅就想打盹。
他开始犹豫起来,他不喜欢背书,因为懒,但同时心里又没底,万一年级第一真的因为这六十四篇古诗词的差距泡汤了怎么办?
答岸肯定对他失望极了。
一直被周学霸看不起的高中必背课文居然有一天被周学霸郑重其事的拿出来研究。
甚至妄想背下。
课文像实行报复般,周忻背了一个早上的《出师表》,却只背下了第一句,默写的时候还错了一个字。
他再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学霸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蒋寒看着周忻变幻莫测的脸,像陷入什么痛苦的纠结中,他舔了下嘴唇,不忍道:“忻哥,背不下的话就别勉强自己了,你不差那几分。”
周忻没理会他,依旧和诸葛亮抗争着。
蒋寒再次好心提醒:“你可以去刷几套生物题,从那儿捞点分也可以的。”
被他一说,周忻的好胜心像被一把大火点燃,似乎要跟这六十四篇课文杠上了。他看着诸葛亮,哦不《出师表》,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还背不了了!”
结果当晚,答岸发信息问他背书的进度条如何,他故意扯开了话题,明显不想被提起。
答岸猜到什么,她笑倒在床上,引来齐微薇幽深的目光。
答岸:背下多少篇了周学霸?
周忻崩溃:……
答岸又放肆笑了起来,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周学霸狼狈不堪的时候。
谁说周学霸无所不能,高中六十四篇必背课文就能让他缴械投降,想想都觉得好笑。
接下来的几天,周忻课间都趴在桌上闭着眼睛,嘴里不知低喃着什么。
在蒋寒眼里,他觉得这位哥是要背课文背入魔了,导致神情恍惚,精神错乱。
他上数学课背《出师表》,上英语课别人读单词的时候背《琵琶行》,有时候老师忽然点到他的名字,他立马脱口而出一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蒋寒真的很想怼一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忻哥之多疯。
但他至少能背下十几篇课文了,默写的时候也没有错别字。
蒋寒不禁感叹,为爱考年级第一,在学生时代,真的是一件很酷的事。
他打心里佩服答岸,仅凭一己之力便把这只妖孽给度化了。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看到了很多周忻不一样的另一面,他会温柔,会留意细节,会把别人照顾的很好,原来他冰冻三尺的脸会露出宠溺的笑,也会为了一个人而哭。
不知不觉中,答岸的出现改变了他身上很多东西,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周忻就对她妥协了。
冥冥之中的许多事,比如这人间的缘分,有时候说不清楚,看不明白,遇见本就不易,而两心相通,为爱回头,更是难得又弥足珍贵。
答岸回了趟家。
她有时候挺矛盾的,一边想逃离,一边又顾念着。她想起了妈妈对她生活上的照顾,对她的哺育之恩,人有时候就很奇怪,牵绊太多,就会融化掉那些爱与恨,会刻意回避那些痛苦和恐惧。
那天是周日,她回家的时候,看到妈妈正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着电视。
无法形容那一幕,她一个人坐在沙发,尘光落在她身上,清冷又孤独。
答妈妈比之前更瘦了,像弱不禁风的树在狂风暴雨中
无助摇曳,靠着最后那点土壤苟延残喘着,她双目无神,不知道是真的在看电视还是发呆。
答岸走进来的时候,她的眼睛有一瞬间的讶异。
答岸走近了些,答妈妈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人也苍老了好多。
“小岸……”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像很久没喝过水一样。
答岸默不作声给她倒了一杯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视屏幕的画面不断变换着,空气中沉默的连尘埃都定格。
终于,她听到她的妈妈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那一句对不起,她好像等了很多年,在油尽灯枯,一无所有的时候,终于说了出来。
答岸默默流泪,她擦了擦通红的眼睛,露出一个僵硬的笑:“不用跟我道歉,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曾站在你的角度想过很多问题,”她停顿了一下,“你经常跟我说,不能玩物丧志,不能没有出息,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很好的教育了。”
如果没有那些附加的痛苦,没有那些沉重的期许,她们母女俩会不会就避免了时至今日尴尬难堪的下场?
可是,有些东西发生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忘不掉无数黑夜里的声嘶力竭,忘不掉不能被父母理解时的无奈,忘不掉那些落在她身上咄咄逼人的谩骂,还有疼痛的巴掌。
这些难忘的经历,变成了钢铁生锈般肮脏龌龊的阴影,像一把刀,深深的烙印在内心的表面,形成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它不会痛,但那道疤痕永远都在。
答妈妈看着她,她的眼睛里不再有平日里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没有露出心灰意冷的目光,而是被眼泪浸湿,变得混浊,“原谅我没有做好一个母亲的责任,我自私虚荣,总是嫌弃这个家这儿不好那儿不好,我看不起你的父亲,哪怕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我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变成寡妇后被人议论诟病,对不起啊小岸,我太好面子了。”
答岸沉默,心却难过起来。
她继续道:“这十多年来,我总是严厉的要求你,把你当成我可以拿出来炫耀的骄傲女儿,可是,却不知道这些东西对于你来说是那么的痛苦,我那时候只是想着,靠你爸爸那点微薄的工资,就算干个十几二十年,也不会让我们家过上富裕的生活,我太争强好胜了,也太虚荣爱财,所以,我只能逼着你学习,靠着你能出息,剥夺了属于你的童年,也造成了你的病,对不起。”
答岸闭上了眼睛,她浑身颤抖起来。
她恨过,也谅解过,却从来没有今天这么的难受,难受得难以呼吸,心脏像被人狠狠揪住。
她睁开双眼,艰涩开口:“我爸爸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什么,他一个人在外面奔波劳累,就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而你呢,你的生性凉薄,你的寡恩薄义,你的冷血无情,在爸爸离开的那天却想着你的名声,想着你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之后,会怎么办。”
答岸甚至可以原谅她所遭受的痛苦,却无法代替爸爸去原谅一个薄情寡义的女人,要是爸爸泉下有知,听到这句话该有多难受。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爸爸,对吧。”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答妈妈身体一僵,她望着眼前的尘埃,在光线下轻轻的飞舞,她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看着她的丈夫,面带希望的规划着他们的未来。
最终,她嘴角露出一个痛苦的笑:“是吧,或许又不是。”
“爱过的。”她声音低喃,像一阵风吹过,没有留下痕迹。
有些人宜室宜家,有些人注定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答岸站起身,她想离开这里,这个地方她实在待不下去了。
忽然,答妈妈在她准备离开时,说了句无厘头的话题:“那个男孩子很在乎你,他喜欢你吧?”
答岸却笑了,声音冷淡:“你又要拿那些教条反对早恋吗?”
答妈妈一愣,没想到答岸会反问,更没想到答岸用这种疏离的语气跟她说话。
答岸变了好多,跟她印象里那个乖巧听话的答岸判若两人。
“我已经没资格管你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哽咽:“你们要好好的。”
答岸垂眸,擦了擦眼泪,离开了这个家。
她没有一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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