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8日。
红日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一时之间,天与海,竟都被渲染上了红光。
海面上,一挺邮轮正朝着它的既定方向航行,滚滚冒出的浓烟被它远远落在身后。
又一声邮轮的汽笛在耳边响起,海风和海水和它一同演奏了归家人的舞曲。
甲板栏杆上靠站着一位青年,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暗红色的领带和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金丝眼镜是他身上仅有的两个配色,镜框两边垂落着挂脖的链条,同样是金色的,很细一条,随着海风吹来的时候,跟着它一同摆动。
他面朝东方,红日升起的地方。
那红光,不仅染了天海,也灼亮了他。
他眯着眼睛,感受着它的温度,那双紧闭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和它一样的红。
“阿煦。”
身侧传来一道脚步声,伴随着好友的呼唤,温煦睁开眼睛,他努力铭记这波澜壮阔的一幕。
“在看什么?”
身边站定的人穿了一身米色格子的西装,短发被人梳理的很是规整,戴着个很时髦的墨镜,双手握住栏杆后呼吸了一口满满海水味道的空气,却也不分青红皂白的说:“家的味道。”
温煦没看他,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灼灼的看向远方,温声道:“太阳要出来了。”
身侧的人将墨镜摘下来挂在胸前,一双圆眼凑近了温煦盯着瞧,温煦转过头,他们对望,陈舸见好友眼神清明,小声道:“太阳已经出来了。”
温煦笑了笑,眼眶下的双眼中带了笑意,他的颊边有颗痣,每次微笑时,那颗痣便会随着一起动,不凑近瞧,便会让那条细密的金链挡住。
两人凑的极近,从某个特定的方向看过来,便有着不同的意味。
“陈舸!!”
急促的脚步和隐约带着怒气的男声在陈舸的斜后方传来,他一脸无奈的转过身时,那个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高了半头的身量,叫陈舸在他面前不得不抬起头,望着对面那人阴沉沉的表情,陈舸不耐的靠在栏杆上道:“汤少爷又有何指教啊?”
看着对面吊儿郎当不着四六的青年,对面那个男人似乎更生气了,温煦很看眼色的后退了一小步,抬眸和那男人对视后便站定不再动。
等那男人视线再次放到陈舸身上,温煦浅笑一下,一手插兜一手扶着栏杆看着已经升高的逐渐散出灼人视线的太阳,一边听着身边的争执。
“你看看你的样子,给我站好。”
陈舸不服气,梗了梗脖子压低了眉毛说:“快回家了,也不用再管了吧。”
“见到陈爷爷之后,才算结束。”
“你听。”陈舸指着天,在又一道汽笛声后冲那人说:“船马上就要靠岸了,回国了,不用你汤少爷再严加看管我了啊。”
“陈爷爷叫我带你一同回北平,我答应了。”汤润泽深深看了陈舸一眼,又看向一旁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温煦开口说:“温大小姐也是这个意思。”
见面前二人站直了身子看向自己,汤润泽整理了一下领口,冲两人说:“我已经和两位通过电话,两天之后,你们和我一起回。”
说完,汤润泽转身离开,连衣袖的残影都看不到。
陈舸靠着围栏仰头看天,哀嚎:“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不过还有两天。”温煦想到了什么,开口:“汤润泽要参军了,北平派人来接他。”
温煦扬了扬眉毛,觉得十分有意思:“我们似乎是要和军队一起回去。”
“参军?他参什么——”陈舸说着说着自己停下,又姿态闲适的靠回去,看着天上掠过的几只鸟儿,轻哼一声后,小声嘟囔了一句,温煦却听的明白。
“会开飞机了不起啊。”
作为同期被送去英国留学的几位同伴,家中自然也是相识甚久,世家渊源这时候凸显出了不小的作用。同辈里明显要可靠许多的汤润泽被众位大家长嘱以厚望,临行前被交代几个小子都要听汤润泽的话后,几人便远赴重洋,前往异国求学。
外面的世界有如海市蜃楼般虚幻,稀奇古怪的事物叫他们目不暇接,异彩纷呈的活动让他们乐不思蜀。
他们感受了发达二字背后的真正含义,是街上随处可见的汽车,是路上高楼林立的大厦,是开放的思想和科学的知识,是自由,还有法制。
历时几个月的洗礼,他们已经完全能够适应这座对于他们来说崭新的城市。
于是,他们想要学习什么,他们迫切的希望将自己的国家,也发展成如此模样。
他们没有人明说,但他们眼中的炙热是相同的。
他们中有人去学了西医,有人去学了政治,有人去学了科学,还有人去学了艺术
课余时间里,有人在放肆享受走马灯式的生活。也有人不断学习了新的技艺,是爱好,也是心中猛涨的迫不及待。
汤润泽就属于后者,他学习了飞行,还学习了游艇,甚至他还能修电报和电话。是以当时陈舸十分不服,拉着温煦也要上天,没成想二人在初选时便被淘汰。
极致的眩晕导致的身体不适,是温煦这辈子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的东西。
思及此处,温煦抬手拍了拍陈舸的肩膀说:“背着陈老学了西医,想想回去怎么交代吧。”
陈舸直起身,抱臂看着身边的大尾巴狼开口:“你家就是开医院的你说我怎么交代啊。”
温煦听到船上有人喊着到岸的声音,后撤一步说:“陈老实在不愿意,我也是不会收你的。”
说完温煦转身朝船舱里走,身后的陈舸呲牙咧嘴的冲空气打了两拳说:“还不是你忽悠我”
“欸!等等我啊,汤润泽不是和咱们一起走!那他不得安排咱们住哪儿!”陈舸拽了拽衣摆,跟上那人的背影大声说道。
天津渡口到了。
岸上乌泱泱的全是人,大部分都是灰扑扑的。
三五辆锃亮的汽车边上,站了两排穿着军装的军人,为首的那人一双军靴稳稳踩在地面,双腿笔直向上,裤子上没有一丝褶皱,腰带将他的身形优势显露出来,窄腰向上,是宽阔的胸膛和双肩,帽檐遮住了他的眉眼,从仅露出的半张脸来看,这人长相确属上乘。
温煦站在高高的甲板,手上拎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向下望着那一片无人靠近的区域和那打头的男人。
“那是荣昭。”汤润泽拿着箱子站到他身侧,同他一起看着下方的男人开口:“你应该听说过。”
“荣昭啊。”温煦语气拖沓的念道:“他是不是还有个大哥?”
“对。”汤润泽肯定的点头,侧头看了温煦一眼,挑了下眉看好戏似的冲他说:“荣家和委员长颇有渊源,你可小心。”
温煦听着他的话,一声不吭的看着岸上的人,那人终于抬起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一双斜长的眼眸中,瞳孔很浅,和他对视。
温煦背着光,但荣昭依旧能看清他,一个长相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青年,挂在两边的链子不安生的很,垂着眼直勾勾盯着自己很久,和身边人说了句话后,他们旁边又来了一位看上去更加浮夸的公子哥,戴着墨镜,穿着浅色衣服,在一众人里最打眼。
“少尉,人来了。”
荣昭看着人群里的那三人,身后上来一位士兵,冲他说:“朝咱们走过来了。”
“嗯。”
荣昭点了下头,那士兵退了回去。他看向那个斯文青年身边的男人,打量了几眼,直等人走进后,微微转动了身子,冲那人伸出手说:“荣昭。”
“汤润泽。”汤润泽冲他颔首,报了自己的大名后,收回手介绍身边二位:“这二位是我的同学,受人所托,与我一同回北平。”
荣昭蹙眉看了他一眼,很是不满的将视线放在了那个气质文弱的青年身上,他实在想不通,战火四起,这种家伙回来能做什么。
“这位是温煦,温慧绮温会长的弟弟。”汤润泽见状介绍:“这一位是陈舸,陈敬松陈老板的孙子。”
荣昭又将视线移回汤润泽身上,不愧被世家看重,很会做人,先将家中极具分量的人抬出来,叫自己不得不改变先前的计划。
“呵”荣昭勾唇,语气不明道:“那便请汤飞行员、温会长的弟弟还有陈老的孙子上车吧。”
荣昭这话说的对也不对,说对那是他认对了人,说不对就是他对那两人的照拂不过是看在嘴上另外叫的两人的面子。
陈舸也是人精,路上冲身边的温煦眨眨眼睛撇撇嘴就是不说一句话,等他们到了住的地方,身边人都走干净了,才开口一吐为快。
“温煦你说那男的什么意思啊?瞧不起我们,不想安排就直说,他倒是敢啊。”
荣昭找的不是酒店,是栋洋楼,温煦和陈舸的房间挨着,于是乎陈舸放下行李也没收拾,直接跑过来找温煦念叨。
他躺在床上,双腿在床边晃着,一手拨楞着床四周的帷幔说:“可是我又瞧着他敢欸!不说这个了,既来之则安之。”
陈舸猛地在床上弹起来,冲那边正换衣服的温煦说:“走啊,咱们瞧瞧天津出了名儿的巴黎舞厅吧。”
温煦换衣服的手顿了顿,侧首问他:“要看也是晚上看吧。”
陈舸轻啧一声,躺倒:“说的对啊,那咱们白天搞点什么娱乐活动?”
“咚咚。”
两下敲门声将屋内说话声打断,门没关,荣昭进来的时候,换好衣服的温煦正好转身。一袭白色的长衫垂在那人脚面,长衫摆上绣着翠竹,袖口处挽了一寸,镶了青丝边,那一寸地方上,纹了几片竹叶,衣裳带着暗纹,行走间,隐约能瞧见纹饰幻化。
“荣少尉有事?”躺在床上的陈舸没动,偏头看着那个摘了帽子的荣昭,寸头,两道眉毛很是锋利,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不好惹,但陈舸就想试探他。
果然,寻着声音看过来,荣昭的眉头隆起了小山丘,浅浅的川字纹在他眉心只呆了一秒便消失。
“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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