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没回来啊?”
红木大门前站着一众人等,朝着路的尽头瞧过去,为首的白发老太太蜷着背,虚眯着眼睛朝远处望,嘴上念叨着:“什么时侯了?”
老太太身边的年轻女人,穿着一身浅黄色的小洋装,烫过的卷发在她脑后半扎,随着她的动作一弹一弹,没见远处驶来汽车,她冲人安抚道:“慧绮姐姐他们才去了一个时辰,约么快回来了。”
不过多时,下头响起了一道青年又惊又喜的声音。
“老太太、沈小姐。回来了!东家和少爷回来了!”
阶梯下方穿着黑棉布衣的年轻男人看着路上出现的汽车,回头冲上头人喊道。
“回来了?”
温老太太说着就要下台阶,被叫沈小姐的那位女子小心搀扶着开口:“老太太您慢点,不急。”
“欸,不急,咱们就在这等他。”温老太太拍了拍身侧人的手朝门口停下的车看过去。
车门打开,两侧分别下来了两人。
微风抚过,温润公子晃入人眼,叫人钟情多年。
抬头望,伊人笑面,辗转于梦,不可得。
“奶奶。”
温煦看着台阶上的老人,上前两步,刚要掀起衣袍跪下,那老人踉跄下来扶住青年,一双手死死抓着青年的手,哽咽道:“回来了啊”
“回来了。”温煦鼻头一酸,强忍喉间不适,艰难道。
“好,好,走,回家!”温奶奶抓着温煦的手看向温慧绮,眼眶闪闪的说:“回家!”
“好。”
临近晌午,餐席上尽是欢愉。
“阿煦啊,你瞧瞧,还认得这丫头吗?”温老太太一脸慈祥的看向温煦问着。
温煦侧头看了眼温慧绮,温会长端的很稳,轻瞥了他一眼,似乎席间琐事与她无关,毫不在意的垂下视线继续喝汤。
“认得,汤伯母的侄女。”温煦温和的冲那年轻姑娘笑笑,说着:“沈家可是也来了北平。”
沈伊筠犹豫的瞧了温老太太的一眼,见老太太和蔼的点头,她才看向温煦回道:“对,表哥与你们去留学那年便来了北平。”
温煦了然的点头,而后问:“生意怎么样?”
沈伊筠意外的缩了缩瞳,有些歉意的冲他笑了下回:“家中生意父亲不与我说。”
温老太太抬眸,看了眼垂眸的温煦,轻咳一声,见那小子抬头,温老太太使了个眼色,温煦无奈的笑了下,放下手中的汤匙,温声道:“沈小姐去日本留学学的什么呢?”
沈伊筠抬头,看向温煦笑道:“与阿煦哥哥一样。”
温煦眉头一挑,轻声道:“西医。”
沈伊筠轻快的点头,而后很快的蹙了下眉开口:“学艺不精。”
“沈小姐过谦了。”温煦看向沈伊筠说。
再次与温慧绮坐下,便是午后了,沈伊筠已经叫人送回了府上,温老太太揪着温煦的耳朵念叨了许多沈小姐的事,还问他记住没有,温煦只得点点头道记住了,没想到温老太太竟然还从方才众多问题中提了几个,还好温煦有惊无险的躲过了。
木色书房里,温慧绮翻看着账本,身侧站着的男人一摞一摞的将里间的账本放到书桌上,温煦就坐在她对面,与她一同翻这几年的账本。
“你觉得沈小姐如何?”
“君子岂能于背后谈论女子。”温煦头也没抬的手下翻了一页继续道:“如何是问好还是不好,好与不好又如何来相较。”
温慧绮手下压住账本,抬头看着温煦说:“这话怎方才不与奶奶说。”
温煦抬眸,与温慧绮对上视线道:“阿姐,此事你能帮我吗?”
“帮你什么?”温慧绮收了视线,又落在了手中的账目上,间或眉头轻皱后又松开,提笔在书页上勾画着问他。
温煦看了温慧绮一眼,同样收了目光,抬手在纸上写画着,嘴上说:“我与沈小姐不合适。”
“性情,家世,沈小姐哪一点都合适。”
“沈小姐的性情与我不太合适。”温煦思量了半分说:“与阿姐明说,那便是,两情相悦、势均力敌于我才是首选。”
“沈伊筠的性子确是怯懦,与汤伯母南辕北辙。”温慧绮不带感情的评判道。
温煦勾了勾唇角,房中点了檀香,缕缕香气随着鼻翼煽动进入心肺,是许久未曾闻到过的味道,舒人心绪,解人愁思,他轻声言道:“你瞧房中那文竹,自幼便得人精心照料,不必在意生死。山野之间也有许多肆意生长的文竹,于生死间徘徊多年,才练得一身劲骨。可这二者,皆是文竹。”
“竹。”温慧绮瞧着房中那一抹松绿,开口说:“最是坚韧。沈伯父取字取的极妙。”
温慧绮将手上的账本颌上,冲身侧站着的青年开口:“海旭,你在门口守着。”
“好。”
青年的动作不拖泥带水,很快将这块地方留给了姐弟二人。
“便是你不说,我也不会同意与沈家结亲。”
温煦皱眉:“为何?”
温慧绮在桌里掏出一沓信件交给温煦开口:“沈家已经同日本人交上了。”
“商会中人都收了这信。”温煦看完抬头问。
温慧绮点了点头,冲他说:“温家医药占了平津过半,他想与我们合作。”
温煦放下手中信件,敛下眼中神色,快速打着算盘,手中捻动着信纸一角,而后开口:“日本人势必会打到平津。”
“你——”
“平津定有不少人随国军撤向内地。”
温煦说完,温慧绮目光发冷的看着他说:“你想做什么。”
“我想与日本人合作。”
嘭!
温慧绮猛地将桌子上的茶杯挥到了地上,茶杯四溅起的碎片,有一道划伤了温煦的脸颊,那道刺痛让温煦的眉抖了一下,紧接着颊边开始泛热,他轻轻抬手,抹了一下发热的地方,指尖感受到湿濡,他垂眸看下去,指尖的星点血红煞是好看。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温慧绮心中恼怒,看着面前那人脸颊上的血痕,又气又恼的沉声呵斥道:“长途跋涉,席间饮酒。这胡话别叫我听见第二遍。”
温煦手指尖颤了一下,指尖的血珠掉落在他那间黑稠长袍里,转瞬便消失不见。
“阿姐,便当我说胡话吧。”温煦站起身,将桌上那张济仁医院的地契拿走,离开时站在门口小声冲后面开口:“城中与国军亲近的人家,都已开始准备撤离,如若猜的不错,该是重庆。想必商会这一阵子已经传开,要走的人不在少数。”
“阿姐,你尚且能拦住我。日后呢?”
温慧绮看着那一抹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那扇门里,廊中传来那人清凉的声线:“乐康,去将济仁的账本拿到我房里。”
“是少爷。”
门框里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他站在门口看着室内杂乱的地面,小心看了眼站在书桌里仍在怒气中的东家,慢吞吞的靠近了桌边那摞本子,才动手要将那家伙抱起来,东家的声音就在他对面响起,吓了他一哆嗦。
“乐康。”
“在、在。”
温慧绮眯了眯眼,看着对面的青年,脑中一瞬想到前几日忙的脚不沾地的人,又想到温煦方才的种种行径,猛地琢磨出一些端倪,冲对面问:“前几日你出去忙些什么。”
陈乐康心头一震,眼神飘来飘去的想找些其他说辞,却未曾想对面东家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
“你不用瞒着我,温煦已经说了。”
“东家。”你知道了,怎么还问我
温慧绮深深吐出一口气,坐在椅子上盯着乐康开口:“收了几家。”
“东家!”陈乐康倏然抬头对上温慧绮不温不火的眼眸,又撤回视线,破罐子破摔道:“北平城收了五家,天津收了两家。”
“呵”温慧绮冷冷的笑了一声,说:“温煦身上的伤,就是因为这个?”
乐康一听,立马否认:“不不不,少爷的伤是意外,收医馆这事儿是我亲自去办的。”
说完,陈乐康看见了温慧绮的目光,脑子轰的一下,只剩下白光。
“温煦是个做商人的料子。”温慧绮勾了勾唇角,双手在扶手上死死的捏着,再抬头看向陈乐康时,语气温良道:“你出去吧。”
陈乐康一走,方才被温慧绮差遣到外头的青年进了门,打理着地面的零乱,看着闭目的温慧绮开口:“怎么回事?”
佟海旭的声音一响,温慧绮立马睁开了眼睛,她虚虚的盯着半空的烟雾,又缓慢闭上眼睛,慢吞吞的问道:“海旭,你觉得,四年不见,阿煦变了吗?”
他手中动作顿了一下,想起方才门口冲自己颔首道别的年轻人,他心里有一种直觉,温煦要做些什么,但他不愿告诉任何人,所以他只能自己背着秘密前行。
即便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可他愿意相信,那不是坏事。
这是他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直觉。
就像他总能知道温慧绮下一个眼神会放在哪里。
良久他收拾好,给温慧绮重新上了杯温茶才说:“他变得更成熟了,喜怒不形于色,和老东家很像。”
温慧绮的指尖死死扣着木制扶手,原本粉润的颜色被力气压的泛白,她睁开眼,手心按住胸口急促呼吸,海旭见状上前在兜里掏出一瓶药丸,从中取出一颗塞到女人嘴里后,任由女人的沁香环绕在他身边,他单手撑着温慧绮的后背,还不忘冷静的提醒道:“慢下来,缓气。”
呆了将近十多分钟,海旭正要退下,温慧绮抬手拉住他的衣袖。
“海旭,这个去给阿煦送去,另一个是你的。”
温慧绮打开桌兜,最上头是两个红色的平安符,在佟海旭的手即将触碰到它们的时候,温慧绮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垂眸对上女人清明的视线。
“如果,有一天温家只剩了阿煦一个人。”
“你会替我照顾他的吧。”
海旭伸手将那两个平安符小心放在兜里。
“会。”
从很多年很多年前,老东家把他带回来的那一天起,无论温家这两个孩子做什么,他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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