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阔的大街上,天边露出的鱼肚白嵌着几抹将升未升的红霞,长街左右还没有摆摊的人,汽车在大街上畅通无阻的行驶着,早起的晨雾附在车窗在七月天还有些凉意。
后座上的人哈欠连天,嘴上嘟囔:“别以为你把小爷捞出来,我就感谢你了。谢谢啊。”
身侧的人轻笑一声,冲那人开口:“这么多年,可终于收到你的谢了。”
“阿煦怎么不来找我?”陈舸直起身子问:“他在忙些什么?我问我爷爷他也不说。”
汤润泽面上表情一滞,转头说:“一会儿见到了,不妨自己问吧。”
“你们”陈舸打量着汤润泽的表情,小声问道:“阿煦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没有。”
汤润泽说着,突然瞧见了街上一家开了门的照相馆,他叫停了汽车,陈舸不知所以然的跟着他下了车,进了那家店。
“今儿第一批客人。”店主冲两人笑说:“这么一大早就来啦。”
“赶巧您正开张,我就拉着他进来了。”汤润泽穿着夹克,一看便不是普通人,身边那位四处打量的小青年,露出的手不像是干过重活的人,身上穿着那套西装,料子也是不凡。
店主看了两人一眼,问:“合照?还是单人照?”
陈舸插着兜站到汤润泽身边,闻言看向了身侧的男人,抬眼看着那高自己半头的人说:“怎么的,飞行员想起照相来了?”
汤润泽抬手拍了陈舸一下,冲店主说:“合照。”
店主左右打量了两人一番,笑说:“里面来吧,现在照的下午就可以来拿了。”
“好。”
“不是你自己照就行了,为什么和我一起啊?”陈舸被汤润泽拽着上前,瞌睡虫倒是晃走了几个,眼皮子仍旧抬不起来。
“这位少爷太困了,打起点精神,不然不好看啊。”假的,店主见那少爷虚眯的眼睛,实在想看看这青年有精神头是什么样子。
汤润泽眉头一皱,抬手在陈舸的脸上掐了一下,力道不重,但也不轻。
陈舸哀嚎一声,捂着脸冲汤润泽瞪眼说:“你干什么?不知道小爷的脸多金贵?你疯了?”
“我没疯,老板要疯了。”汤润泽把陈舸的手拿下来放好,摆正了这人的身子,面向镜头小声说:“陈舸笑笑。”
已经到这份儿上了,陈舸舒了口气,冲着镜头抿唇笑了下,颊边那处被掐的红痕在酒涡上,恰到好处。
店主面上带着笑,抬头冲两人道:“好了二位,过了午时来取就行。”
汤润泽冲店主点头,付了钱后,见陈舸已经走出了店门,小声冲店主问:“怎么样?”
“啊?”店主下一瞬便了然的笑了,冲面前高大的男人说:“二位相貌俊朗、风度潇洒,照的极好。”
汤润泽满意的勾了勾唇,冲店主说:“洗两张,下午来取。”
“好。”店主低下头整理工具的功夫,再抬头,店里已经空空,门口也不见那位少爷,他忙不迭的跑出门,冲外头喊着:“欸,先生留个姓名。”
长街上仿佛只是短暂的出现过这风姿绰约的两人,店主看着已经走远的车尾,旋即将目光落在了对面小楼上扇翅而起的白鸽,一行六只,淡蓝无云的天际上,它们从一侧屋脊飞往另一处屋檐,其中一只与店主对视,歪头咕咕鸣叫时,远处电车也已驶来,清晨的第一班电车,只有司机一个人,鸽子不畏生,起身落到电车上与店主靠的更近。
小洋楼上有人起早开了窗,屋檐上的五只灰鸽四散而飞,一只翱翔于蓝天,飞出了这方寸之地,一只向后飞到了小楼最高处睥睨着下方的人鸽。
照相馆对面的小巷里有人骑着车子从里头出来,车铃在巷中回荡,店主只看了一眼,再回神瞧时,方才屋檐上的几只小鸽子皆已不见,他目光垂落,只剩下了立在他一米远的这只鸽子,他心中发笑,似乎这些鸽子不是这条街上的人养的。
他瞧着这鸽子不像是要走的样子,便回身去拿吃食,再出门时,侧门风铃被他进出的动作带出清脆响动,门前,那只机灵的小鸽子也已经不见。
他叹了口气,垂下双手,目光又放到了方才那二人离开的地方。
远处红光更甚,日出了,一路霞光蔓延至他脚下,也是方才那小鸽子站立的地方。
济仁医院距离军部不远,汽车停在医院大门前,汤润泽看了一眼医院,转头冲要下车的陈舸开口:“陈爷爷说过你们何时动身?”
陈舸停住下车的动作,转头冲他问:“汤伯母打算何时动身?”
“不会很晚,最迟八月初。”汤润泽肯定的说完,看着陈舸的眼睛问:“可确定了去何处?”
陈舸眉头隆起,问他:“该是一起走吧,我没问过。”
汤润泽沉默了片刻,倾身靠近了陈舸,替他打开车门的功夫,他深深嗅了这人身上的味道,两人靠的很近,陈舸脸上的小绒毛都看的很清楚。
“去吧。”
陈舸突然抓了汤润泽的手,眼神中的不信任叫汤润泽看了个清。
“中午会来接我的吧?”
汤润泽被陈舸的一句话逗笑,额头抵在这人的肩上,笑了许久,抬手拍拍陈舸的后脑说:“来。我在门口等着你。”
“行,那我进去找阿煦。”
“嗯。”
陈舸今日下了汤润泽的车,照旧站在原地冲远去的车尾挥手。
青年面朝东方,身侧的大树透过斑驳的日光照在他身上,他浑身带着光晕,像从医院出来的神,普渡众生。
温煦这些天一直在医院住着,五日前,在沈汀竹的引见下,他已经和那个日本人见了面。
井上藤田,人中留着一抹胡子的日本人,个子不高,手段狠辣。
背后有一位军人撑腰,因此能在平津如此猖狂。
那日听他的话,似乎日本人很快就要进攻平津。
他得让温家一同撤离北平。
正在心中琢磨着,房门突然被人敲了两下。
来人没说话,温煦盯着那扇门,缓缓开口:“进来。”
“阿煦!”
是陈舸。
温煦心中舒缓,面上带笑问他:“放你出来了?”
陈舸双手撑在桌面上冲他诉苦:“可不是,一回来关了我半个月,半个月啊,要知道这时局可能下一秒就变了,竟然关了我这么久。”
陈舸说话间,瞧见温煦笑了下,他径自拽了凳子过来坐在温煦对面问:“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温煦装作无辜得样子反问他。
“你别跟我装。”陈舸有些着急,倾身小声问道:“我爷爷不说,汤润泽也不说,你究竟干了什么事儿?”
温煦抿唇,抬手推了推面中的眼镜,起身为陈舸倒了杯水,放到他手边,站在陈舸身边淡淡开口:“接管了济仁。”
“这我知道,不是早就定下的。”陈舸喝了口水,抬头看着温煦说:“你还收了平津的铺子,我也知道。”
温煦挑眉,转身站到窗前,看着医院里葱葱郁郁的绿植,抬手将窗子打开,外面的喧嚣也不再隔绝。
“我抬高了医药价格。”
陈舸闻言,立马抬眸望向那个背光的身影,他背着光,只能瞧见一个黑暗模糊的背影。
“我联系了井上藤田。”
陈舸放在膝上的左手捏起,他垂下眸子,轻声应了一下,示意对方继续。
“我留在北平。”
陈舸似乎早有预料,淡淡的嗯了一声,看向了他桌上摆放的那张合照,抬手将那照片拿过来,垂头细细观摩着上头的每一个人,突然笑着开口:“好久没见诗怡了。”
温煦的目光从远方落到了近处,他看着手中那块黄铜怀表,打开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盖中放着的那块平安符,轻轻扣上,捻磨着纹路说道:“却是许久未见了。”
“日后我们也相隔万里,不知何时再见了。”
“阿舸,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温煦极少有这么恳求人的语气,那日与沈伊筠开口语气平淡的倒像他才是被求的人,今日,他转身面向陈舸这个多年好友,强笑着,话中带着哀求。
动荡、混乱,不止中国,是世界。
有人说战争与丛林法则无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淘汰落后,迎接先进。
在竞争中,有人会消失,有人会进化。
在战争中,有国会消亡,有国会崛起。
那是一条沉睡了千年的龙,西方认为邪,东方奉为神。
它游走华夏千年,深深藏在炎黄后代心中,睡梦中的疼痛与子孙淌在它身上的血泊即将叫他苏醒,它于浓重的硝烟里睁开双目,眼前的山河破碎叫他震怒。
躺下很容易,再起来很难。
于是,它努力的唤醒万万同胞,让他们睁开麻痹双目,直视对错。
军部二楼拐角的办公室里,三个男人沉默的坐在沙发上,桌上放着最新发来的电报。
——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汤润泽靠在沙发上冲荣家兄弟开口:“荣中尉,可否借电话一用。”
荣冕冲汤润泽颔首道:“汤飞行员自便。”
得到首肯,汤润泽起身,站在书桌旁,拨了两下,那头的人很快接了电话,汤润泽低低说了句:“军部,找院长室的陈舸。”
荣昭带着帽子,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目光,他瞧着汤润泽的背影,垂下眼眸,就听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这人有些遗憾的叹了一下,挂掉了电话。
“还有半月,阿昭在北平切勿莽撞行事。”坐在荣昭一侧的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安静中响起。
荣家大哥,荣冕,相较于荣昭来说,及其沉稳。
方才会中,有两三个官员口无遮拦的仍要内斗,荣昭当即踹了凳子,给了那几人下马威后便离开,荣冕则稳稳坐在椅上,面上不见神色,口中含沙射影般的将那几人排挤了个遍。
直至这封电报和调令传到众人手里,这会才算结束。
“看一眼念九再走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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