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仁医院晚上依旧灯火通明,不过,进出的人较之白日要少了许多,小路上铺着鹅卵石,两边的灌木丛生的茂盛,丛间间或长出三五朵野花,紫的黄的交错绽放,虽叫不出名字,却也是极为好看。
路边的灯罩上绕着几只飞蛾,若不是有那层罩子,想来早已为了扑光而丢了性命。
“少爷,您看那蛾子,为何撞得如此猛烈却还是依旧不肯停下?”
李北一端着一杯淡茶递到温煦手上,站于温煦的侧后方,一同在窗边往下看时,忍不住开口问道。
“飞蛾扑火,生来如此。”陈乐康在温煦身后整理着温煦桌上的资料文件,头也没抬的补充。
“那为何人不是生来就扑火呢?”李北一不解道。
陈乐康不知想到了什么,话还没说,自己先笑弯了腰,再抬头见窗边两人都盯着自己瞧,又忍不住笑着开口:“你生下来就知道吃奶呢?蛾子可不会。”
这话说完,温煦也笑了,李北一却十分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
“对啊,这也太妙了。”李北一垂头想着呢喃道。
温煦把玩着手中的茶盖,温声道:“世间事若一桩桩皆要究其根源,那便永无尽头。原因是普而盖之,细想来一件件又能有多相似。解释给想听的人罢了。”
“想知道的人自会去问,不愿明白的人,旁人说了百遍也是不肯听的。”陈乐康抬下巴冲李北一说:“懂了没?”
“嗯似懂非懂。”李北一晃悠着脑袋冲陈乐康回道:“不过这蛾子和人,都是生来如此的原因吧。”
陈乐康转头,看向温煦,见温煦低头勾唇笑了下,陈乐康也笑着冲李北一说:“对,你明白就好。”
铃铃铃
桌边电话突然作响,温煦面上的笑渐渐淡去,陈乐康立马接了电话:“您好。哦陈老爷您好,稍等。”
陈乐康捂住听筒,将电话递到走过来的温煦手上后,又将少爷手上的茶端下来,冲李北一歪了歪头,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办公室。
“陈爷爷。”
“慧绮不愿走,我尽力了。”
温煦抓着桌角的手骤然收紧,低声道:“您可知是何缘故。”
那边沉寂良久,传来一道叹息,他似乎也清楚了温家为何不撤离。
又等了一会儿陈敬松那边才缓缓开口说:“温煦。那日禹芳回来先是找了我,我不管你要和日本人做什么,你得始终记得,你是一个中国人,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皆因他们家破身亡。我看着你们从小长大,最后提醒你一句,刀尖上的路可不好走啊。”
“多谢、陈爷爷。”温煦话毕,那头已经挂了电话。
夜晚总是格外引人愁。
清酒却是常常解人忧。
温煦在桌前站立多时,深夜楼下的细碎曲声沿着窗子爬进来,惊醒了失神的人。他追着那曲调往窗前一停,就看见午时那长廊中背对他坐着一个人,正自顾自饮着酒。
他没关窗,径直转身朝外走去,楼里听不到那人哼唱的曲子了,直到他下了楼,站在院子里,才又听到那段辗转的调子。
随着那悠长的音调踱步行着,晚间的清风拂面,唱的是雨霖铃,调子倒像是把酒兴起随意哼的,可这人唱功极佳,戏腔悠扬婉转,音调间竟让听曲人也跟着一同感伤。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1]”
曲罢,那人放下杯中酒,抬眸便与石桌不远处的温煦对上视线。
“好曲。”温煦淡淡说道。
廊中人重新拿了个杯子,放在对面,斟满酒才说:“不知温小爷说的是词好还是调好。”
温煦缓步上前落座于那人对面,举杯轻抿,摇头道:“我既不懂词,也不懂调。”
“那你附庸什么风雅。”那人毫不客气道:“把酒还来。”
温煦看着对面抬手将杯中所剩尽数喝下冲对面说:“袁班主是青衣[2]?”
袁倚秋这才抬了眼皮看向温煦,温声说:“温小爷懂得不少。”
温煦垂头勾唇一笑,又说:“那你是或不是?”
“是。”袁倚秋大方承认,嘴边轻哼着那词的尾段,不再同温煦交谈。
两人竟就这么一来一回的,将一小坛酒喝了个底朝天。
微醺之际,他听见对面的着,又像是哭,抬了头去看袁倚秋,却发现那人晃荡着身子,脚下走着温煦看不懂的步子,两手随着脚下动作变换着指尖形状,飘飘然在他旁边擦身而过,只留下一抹酒香。
他抬手欲抓住袁倚秋问清楚楠橞是不是出事了,却也忘了自己也是醉酒之人,一个不慎,便从那石凳上歪倒下来,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抓着桌面,面上的眼镜垂在了胸口,眼前变得模糊不清。
身后何时来的人,他不知道,只知道贴在他背后的人发出一道叹息,问了句能走吗,温煦开口言道不能,而后自己便被人抱了起来,那人身上又有一股枪弹的味道,不过倒是没有血腥味儿,温煦靠在那人的肩头,沉沉的睡过去,只在入睡前,鼻梁处划过一道水珠,痒痒的。
还未做何动作时,自己便躺在了床上,不想睁开眼睛扰了这抹困意,眼角却传来一丝温热的触感。
第二日醒时已经日上三竿,乐康进来看了好几次,温煦仍旧睡得极沉,身上盖着一件黄绿色的外套,身上那套白袍子上满是酒味儿。
乐康再进来时,温煦已经睁开了眼睛,乐康大喜,上前道:“少爷你醒了?沈家少爷和少奶奶来了多时了。”
温煦眉头一皱,乐康那边赶紧解释道:“沈汀竹沈老爷的大儿子,沈伊筠小姐的大哥,沈孝谦。沈少奶奶的名讳未曾听闻,只知道姓阮。”
乐康见温煦没有动作,急道:“少爷你醒了吗?”
“哦。”温煦长长的应了一声,不止回了乐康,也缓缓将胸腔内的酒气呼了出去,这一声后,他又说:“沈少爷携家眷来见我?”
“是啊,来了一盏茶的功夫了。”
温煦在乐康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看着身上披着的这件军装,揉着脑袋想着昨晚的事冲乐康吩咐:“眼镜。再拿套西装吧。”
乐康将床头的眼镜递过来,问:“少爷要什么色的?”
“黑色吧。你看着来。”
“好的少爷。”
待温煦收拾妥当,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乐康将沈公子夫妇带到了办公室里,现下不知两人呆腻了没有。
门一开,倒是传来了聊的极热闹的声音。
“哈哈哈,你这小子可真是运气好。”男子清朗的声音顺着门缝被温煦听到,乐康对上温煦的视线摇了摇头,又听里头传来一道女声。
“真当是奇遇,若是你也写一本游记,想必大火。”
“哪里哪里,小人这经历怎称得上游记。”李北一说完,见门被推开,眼睛一亮,冲二人微俯身行了礼道:“我们少爷来了,小人就先出去了。”
“嗯。”
沈孝谦放下手中的茶杯,定定看着来人,果然看上去仪表堂堂,怪不得引得伊筠不知今夕何夕。
“沈少爷,沈夫人。”温煦冲二人拱手道:“不知二位前来所谓何事。”
沈孝谦并不回避与温煦的对视,淡笑道:“既有公事也有私事。”
温煦挑眉回他:“久等。”
“无妨。”沈孝谦与身边那位看上去格外贤淑的妇人起身,沈孝谦冲温煦伸出右手,两人相握后,温煦朝沈夫人颔首,沈夫人微微欠身一同颔首回礼。
“沈公子想先说哪件事?”
“先公后私吧。”
沈孝谦朝门口看了眼,见温煦不为所动,便知外头并无外人,才道:“井上先生在平津的生意,日后便由我与您周转,家母身体抱恙,不日便与家父一同撤离重庆。”
温煦点了点头,肯定道:“不错,沈公子夫妇年轻,定然能与我想法有相似之处。”
“井上先生于后日便来了北平,到时,我们必要面谈。”沈孝谦说着,双目盯着温煦脸上的神色,朗声道:“井上先生可是十分认可您前几日的作为,见机行事,有勇有谋,真不愧是温会长的弟弟。”
温煦笑了下,看向沈孝谦:“公事完毕,私事为何?”
沈孝谦面上的笑顿了下,嘴角勾的越发上挑,冲温煦道:“家妻阮氏,名湘月,南方人士,私事便由她来同你说。”
温煦手上缓缓盘挲着怀表,看向阮湘月点了下头,就听那人道:“公公多日前已与温少爷详谈过,伊筠与您的亲事。伊筠过于烂漫,并未能分得清对您的感情,这一段时间多有打扰,实为沈家不是,伊筠此去重庆,怕是在那里安身立命,如若温少爷今日得空,便来沈府赴一趟离别宴。”
阮湘月说完,也是直直看向温煦,夫妻俩的动作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温煦勾唇轻笑了下,才道:“我与沈小姐的婚约不再做数,便是口头之约,温某也不会在外透露半个字的。二位尽可放心。温煦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实在抱歉,大姐叫我今日归家,过会儿我得回家瞧瞧。”
阮湘月与沈孝谦对视,温和道:“那便不巧,日后有缘,再聚。”
“再聚。”
温煦冲二人颔首说完,三人一同起身,又是一番客套礼数后,温煦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舒了口气,抬手松了松领带,站在窗帘后,看向下方徐徐朝医院大门走的两人。
罢了,想来,沈家该是疼沈伊筠入骨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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