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潮露顺着窗户和风一起吹进屋子,楼下的蛐蛐斗的正欢,露珠点点在树叶上聚集,月光打在叶片上,一颗颗水珠晶莹剔透,像一粒粒成色极好的玉珠。
屋子没开灯,温煦靠在椅背上,望着那片树叶出神,脑中繁复想着近几日发生过的种种,他有一种被人推着往前走的感觉,那是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战栗,张先生的话不时出现在他耳边,过一会儿又变成袁倚秋的声音。
意外发生的太多太多了,他得将主动权拿回来。
最起码,关于井上和他背后那个叫冈本的日本军人这盘棋,得他来下。
卡达。
手中的怀表被他扣上盖,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浓黑的夜幕,抬手欲将窗子颌上,玻璃上突然一下火光将他的心绪搅乱,那火光之后,便是一道十分微弱的轰声。
他的目光透过右侧窗子望向远处的一排带着西方韵味的建筑,东交民巷。
微弱的火光不时在那边传来,声音极其微弱,可他知道,那里一定打的激烈。
过了三五分钟,那醒目的火光不见了,暗杀的人应该已经逃离了,井上的人,现在应该在追他们。
温煦缓慢将窗子关上,想到白日荣昭说的话,他想:会是荣昭吗?
咚咚。
“少爷。”乐康压低了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进来。”
乐康脚步很轻,借着月光走到温煦身后,小声说着:“下午那几位,都去了东交民巷。”
“信送过去了?”
乐康点头:“送过去了,货也送过去了,明天一早佟哥就出发。”
温煦捻了捻手指,垂眸问:“海旭?”
“少爷放心,佟哥跟着陈家车队走。”
温煦猛地一下抬头,看着乐康说:“陈家?”
乐康开口将来时佟海旭的话重复一遍:“陈少爷在东家那儿买了一批药,亲自找了东家,两人密谈了一阵,东家才派的佟哥亲自送这批货。”
“不止这些,陈少爷昨日走时在咱们这也拿了不少。”
温煦听着,拇指在表盖上打着圈缓缓道:“海旭何时折返。”
“到保定就回来,估摸得两天。”
“行,我知道了。”
乐康这边的事也说完,退了两步转身就要离开,才打开房门,就和跑过来的李北一撞上,两人的动静不小,温煦开了灯,看着两人皱眉说道:“都进来。”
乐康盯着李北一看了一眼,扭头又进了屋子,李北一讪讪笑了下,小心的将门关上,站到乐康身边,看着对面的温煦。
“什么事这么急。”
温煦先是开口问了李北一,就见他眼中发亮,冲温煦回道:“伊筠小姐醒了!”
“今日晚了,明日再去看她。”说完,温煦不动声色的与乐康对视一眼,垂眸道:“乐康今日点货的数目不对,问了人才知道下午医院多了个护士,方才找了一通,只在医院后墙找到一件护士服。”
李北一听着呆愣一下,看着温煦见他继续说:“每个人都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将药偷走,等有一天井上与沈孝谦一同查起账来,我便有可能被人陷害。”
“从现在开始,看好这个医院,钱不够来找我要,找些可靠的人手。”
温煦不再说话,乐康见李北一没声转头看了一眼搁那站着发呆的人,抬肘撞了一下说道:“干什么呢?”
李北一一下回神,看了乐康又看温煦说:“我、我去找人?”
温煦点头,眼睛轻转了两下,言道:“从温家出来只带了你们二人,这几日忙没来得及安排,明日我带乐康去见井上,你去置办人手。”
“好嘞少爷!您放心!我一定办好!”李北一抬声应道。
两人从温煦办公室出来后,寂静的长廊里只有他们踩在地面上的声音,两人一前一后,李北一看着前头那人的后脑,眼中神色有些复杂,落下视线时,差点踩空,亏的乐康一手扶住他,站好后,就见乐康看着自己说:“小心点儿,怎么马马虎虎的。”
李北一摇了摇头,双目盯着乐康的眼睛,乐康直觉背后发毛,还没等他开口,李北一便凑近了他悄声道:“那丢了的药,是你拿的吧。”
乐康的心脏像是一下被人攥住,楞着看向李北一,楼下突然传来几道细碎的脚步,李北一谨慎的瞅了两眼,拽着陈乐康跑到院子里,两人一同躲在角落里,乐康隐在角落,看着被月光照的清晰的李北一。
乐康被拽到这里也没说话,李北一又四处看了看,觉得妥当之后,才转身面朝乐康,黑暗里一双亮瞳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还是挺吓人的,更何况,李北一平日里胆子也不算大。
此刻见乐康这么瞧着自己,李北一有些瑟缩的吞了下口水,而后又大义凌然般的冲乐康批评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听见少爷刚才说的多严重吗?”
乐康看着对面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垂下眼帘,心中快速的打了个转,张口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李北一见状恼怒的开口,却还知道压低了声音道:“我瞧见了!你亲自将那货送到菜车上的!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我亲眼瞧见的!”
李北一话落,乐康突然从身后掏出了把匕首横在李北一的脖颈,眼中陡然升起的杀意,让李北一抓着乐康的手都有些发抖,哆嗦着冲乐康说道:“你、你,你在这儿杀了我可不行,查,还是能查到你头上。”
乐康拎着李北一的领子,将这人低到墙上,月光照在刀子上的光,折到了乐康的嘴角,他轻勾着笑,冲李北一说:“你忘了,我从小跟着他,他能不信我?只要我一说,他就相信,运走货的——是你。”
李北一惊悚的目光被陈乐康看在眼里,乐康手下用了劲,李北一脖颈上传来一道刺痛,李北一瞳孔猛的一缩,急急开口道:“别别别!我不说我不说!我没打算说啊!”
“那你什么意思?”乐康收了刀,看着李北一问。
李北一抬手擦了下脖子,真瞧见血了,他的眼底暗沉一下,再抬起头时又是一副害怕的样子解释着:“少爷对咱们挺好的,你怎么坑少爷啊。”
乐康后退一步,隐在黑暗里,上下打量着李北一道:“他亲日,为日本人做事,救了杀中国百姓的日本兵。”
李北一皱着眉,苦恼的说:“可不这么做,咱们怎么在北平活。少爷肯定有他的道理。”
乐康顺势说道:“他有什么道理!和沈家狼狈为奸,明日,城中不少人去和井上见面,你等着看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乐康说完不打算再与李北一纠缠,紧跟上一句:“管好你的嘴,若是让他知道了,你们便跟着我一起死。”
李北一站在原地看着陈乐康离开,直至陈乐康进了大厅,李北一才收回目光,又抬手抹了下脖颈,吃痛地轻吸了口气,看着指尖干涸的深红,眯了眯眼,嘴上一声呢喃被墙角的蛐蛐叫声盖过。
江米巷,明朝修建棋盘界时,截断成东江米巷和西江米巷。曾经因为控制漕运米粮进京税务所和海关,成为了南粮北运的咽喉要地,因此得名江米巷。
更名为东交民巷后,这一长街便成为了使馆街,也再没了这里的原住民。
从南向东,长街两侧立着挺拔的槐树,看上去宁静又普通的小路,实则昨晚这里还有一个规模不大的战场,西洋小楼有红砖堆砌的,还有灰砖雕砌的,一个接一个比肩而立,每一座都带有独特的风情,教堂的尖顶与虔诚的红色大门外,长着翅膀的神屹立其中睥睨着路边行人,圆弧拱门下头的牌子一眨眼便从眼底溜了过去,车窗外的槐树枝头随风摇曳,沙沙作响的声音,将温煦的困意再一次引了出来。
前后无人,车上只有乐康和温煦,趁着这功夫,乐康将昨晚与李北一的事一一交代给了温煦。
温煦听完困意稍稍遣散,重新坐直了身子,看着路上的绿荫,轻道:“做的不错,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如果他有一天”背叛了您。
温煦听着乐康断了一半的话,眉头微皱,还是开口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一天他想做什么的时候,那也是他的自由。”
“少爷,我去找两个可靠的人,在您身边盯着。”
乐康说完,温煦挑了下眉,抬手将镜框推了推,与后视镜里的乐康对上视线道:“如此便好,更方便些。”
“何况,这件事已经交给了他,做多错多。先不要轻举妄动。”
“明白。”
乐康开车十分稳当,速度不紧不慢的在路上行驶着,后头突然冒出来一辆汽车,开的飞快,见状,乐康将车子右移了几分,那车便直直的从他们身侧窜了过去。
幸得此时街上人不多,那车也算是畅通无阻,远远的,乐康就瞧见那车停在了与他们相同的目的地,车上下来的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带着一顶礼帽,人中上的一抹胡子格外醒目。那人身形微胖,眼睛不大,在日头的照射下,更是眯成了一条小缝。
除他之外,车另一边也下来一位熟悉的人,那人比之前头的那位更加明目张胆,身上甚至还穿着制服,就跟着车一同前来,当真是毫不掩饰彼此之间的勾结。
乐康蹙着眉瞪了那边几眼,温煦凉凉道:“再看不惯也要忍着。”
“是。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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