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这几日天气格外变化莫测,明明中午还是多云,下午再回到医院时,太阳又不见了。
医院从昨日开始就在各个地方都安排了人守备着,大门自然也有,两道黑影立在两端,见到温煦的汽车驶来,早打开了铁门让它畅行无阻。
温煦拉开窗帘朝外看去,随车行进他看到院子角落那长亭处坐着一人。
那人着一身白裙,不带任何纹饰,一头长发并未以任何形式束起,自然的披在身后。那人坐于白石桌前,桌上空无一物,不知道盯着桌面在想什么,侧肩处滑落的发丝要掉不掉的攀在肩膀上。
是微风拂动了那几缕发丝,它们才终于落至女子身前。
“车上可有披风?”温煦收回视线看向乐康问道。
“有,在后头放着,我去取。”
乐康先是给温煦开了门,而后将那适合夏季天凉穿的披风取了出来。
白色棉麻质地的一层,放在手里很有分量,最上头堆着两条毛茸系带,温煦微微蹙眉,手上摸了两下那温软触感的绒毛,抬眸看向乐康问:“这是给谁备的?”
“自然是给——”乐康看着温煦略微皱起的眉头,以及那双约么不敢相信的眼神,及时改了口:“东家准备的。”
闻言,温煦眉头舒展,点了点头说:“原是如此。”
乐康面上假笑着目送温煦朝那长亭走去,深深叹了口气摇头想:真是可惜了自己给少爷准备这件披风的心。
轻又缓的脚步在长廊传来,沈伊筠听出这不是自家帮佣的脚步声,抬头望去,看见了向自己走来的温煦。
沈伊筠眨了下眼睛才回过神来,她眼下泛着一层浅浅的乌青,唇上也不似往日涂着唇脂透着粉润光泽,有着肉眼可见的疲态,连带起身时的动作也没有往日那般跳脱。
“阿煦哥哥。”
温煦将手中带来的披风展开,披到沈伊筠身上后,发现下摆拖地,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站在长廊外的乐康后,勾唇将那两根毛绒系带松松系了个结,开口:“今日风大。”
“晚上我让人给你点一支安神香。”
沈伊筠轻点了下头,两人在亭中静坐了许久,端坐着的沈伊筠垂眸看着身前扬起的发丝惨淡的笑道:“我原以为再也不会回到北平了。”
凉意随风拂过长亭,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才觉周身没有那么冰寒,眼中泛起薄薄泪光,冲温煦低语:“他们是不放心我,才一同去内地的,若是、我自己可以,让他们放心,他们就不会遇到危险了。”
话落,她眼中凝聚的泪滴也掉落下来,啪嗒一声掉在那件披风上,浸出一道湿痕。
“万般皆是命。”
“你活着对他们就是最大的慰藉。”温煦抬手将沈伊筠脸上的泪拭去,收回手,缓缓道:“带着他们对你的期待活下去吧,别让自己终日活在愧疚里。”
“可是、我总做不到他们喜欢的样子。”沈伊筠有些委屈的啜泣出声:“他们希望我成为慧绮姐姐和大嫂那样的女子,我却从来没有让他们看到我这个样子。”
“伊筠,你是你自己。”温煦低声却异常坚定的看着沈伊筠说道:“伯父伯母从没有因为你没有做到他们喜欢的样子而感到生气,因为沈伊筠是沈伊筠,他们对你的期待一直都是你活得快乐。”
“我们要学会离别,人都是这样,不知道哪一天,就是见到的最后一面。”
“我舍不得。”
温煦起身站在沈伊筠侧手边,为她挡住风口的凉风,这视线正好可以看到医院大楼门口,温煦抬手轻拍了两下沈伊筠,又说:“伊筠学的是医,可知医生要面临比常人多百倍的死别,他们的亲眷大都是不舍的,医生也是尽人事听天命。”
“既然学了医,他们自然也希望你能成为一位优秀的医生,挽回更多人的生命。”温煦低头对上沈伊筠的视线,温声道:“他们救了你,你去救更多的人,好不好。”
“我听说,是可以积德的。”沈伊筠带着鼻腔的声音说道。
“是,你给他们积德,让他们下辈子过的更加顺遂。”温煦肯定的回道。
沈伊筠红着双目点头说:“好。”
阮湘月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亭子里的两人,她的脚步一顿,想到身后跟着的人,脚下转了方向,朝着那处格外生机盎然的小廊亭走去。
高跟鞋一步一响的在甬道上响起,将亭中两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一抹白色的倩影自远处行来,是当下最时兴的旗袍,露在外头的双臂像洗净的莲藕,提着一个淡黄色手包放在身前,见到温煦便缓缓行了个蹲礼,行动间,后挽髻上的步摇晃动极小。
“温院长。”
“沈夫人。”
温煦颔首退一步,将三人的位置拿捏的恰到好处,阮湘月看了眼沈伊筠身上那件明显大几圈的披风,勾唇看向温煦开口:“温院长今日不忙。”
“今日偷闲。”
“大嫂。”沈伊筠见两人间情绪不太对的样子,小声叫了阮湘月一句
阮湘月淡淡扫了沈伊筠一眼,嘴角勾笑,冲温煦道:“孝谦今早还说起过院长,没想到下午一进门就遇上了您。”
说完这句话她缓缓收回视线,侧了侧头垂眸道“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既是遇上了,那我就替孝谦传个话。”
温煦眉头轻耸,眼底带着一抹诧异投至阮湘月面上,看着对面的女人脱口而出:“遇上了这样的事,我沈家是决意不会再南下内地了。再过几日,孝谦亲自来与你相商。”
短短三句话,温煦就明白了阮湘月的目的,他面上表情未变,视线从手足无措望着两人的沈伊筠身上移到了阮湘月身后跟着的人。
那人身形与衣着赫然就是晌午时分在东街小巷里的吴婶,此刻她正低垂着头侯在一边,等着东家说完话,再拎着手中的饭菜一同上楼。
在常人眼里,这不过是一个普通至极的佣人。
“好,过几日等沈兄忙完家事,再议不迟。”
目送沈家人离开长廊的时候,温煦看着那个聘婷的身影,心中骤然涌起一个念头:这位沈家的少奶奶,好似也并不是看上去这样简单。
沈孝谦知道吗?
这段刻意着墨的话当着吴婶的面透露出来。
会是沈孝谦的意思吗?
将温煦貌似也要迁至内地的消息传给井上,对沈家又有什么好处。
温煦踱步走出长廊,脑中缓缓将这些问题串起来,直至进那座大楼的时候,槐树脚下一道弱小的鸣叫将他的思绪牵引过去。
远远的,他就瞧见了树下那个用力扑腾翅膀的小雀。
那只小雀还小,但通体长了毛,只是还不会飞,感受到陌生又高大的阴影后,它在地上挣扎的更厉害了。
温煦并未蹲下,反而仰头朝槐树上头的鸟窝看过去。
上头一双黑瞳直直的对上他的眼睛。
是小家伙儿的妈妈。
温煦再垂下眼眸时,脚下的小鸟已经飞到几米开外了,虽是颤颤巍巍的飞行着,可扑了地也仍旧朝远处逃着。
一眨眼的功夫,有一只行动稳健的大鸟跟在了那只小鸟身边,不知道是不是温煦的错觉,再一次跟着小鸟腾飞时,那只鸟妈妈似乎朝温煦看了一眼。
——“再过几日,孝谦亲自来与你相商。”
这在井上看来,沈汀竹带着资产离开,多半就成了自己的授意。
是以,井上会放低对沈家的戒备,而自己,只会成为沈家前头的盾。
所以沈家,又是谁的人。
温煦缓缓收回放在虚空处的目光,回身时,瞧见了院里安排在四处的黑衣青年,边走边想:沈伊筠和沈家背后的人不会有瓜葛。
突然,温煦踏上台阶的身形顿了一下,一楼大厅里一个军绿色的背影转过身来,见不是自己想的那人,温煦沉沉舒了口气。
而后他的思绪一转:若是就连沈伊筠都是装的呢?
“少爷!”
李北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煦转身时,这人已经跑到了自己跟前。
“少爷,上午荣少尉带了人来,现在一直在上头等着。”李北一眸中闪动着怒气一边控诉:“他带了人来,还不让咱们的人上去。十来个人,自一楼就守着不让上,三楼也是。”
温煦转身朝楼梯口走去,问着身后跟着的人说:“面色怎么样?”
“瞧着脸色发沉。”
这一问一答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前,两个士兵没拦着温煦,李北一见状也跟了上去,却一下被士兵的臂膀拦住。
“什么意思?”李北一蹙眉看着士兵问道。
士兵看都没看李北一,只冲温煦点了下头开口:“少尉下了令,今日只能温院长一人上去。”
“少爷!”李北一隔着两步,担忧的望着温煦小声道:“要不咱报警吧。”
另一边的士兵噗的一下笑出声,又在几人的注视下收了笑,轻咳一声说:“不用担心,少尉只是有要事同温院长相商,不方便任何人在场。”
温煦挑了下眉,站在两层台阶之上冲李北一发话:“不用担心,你去将备的几份礼送出去吧,再加一份,给沈孝谦送去。”
李北一颔首应下,又听温煦说:“再加一份,给大姐送去。”
“东家?”话才说出口,李北一赶紧改口:“温会长那儿是不是,将烟酒换下。”
温煦摇头道:“只将烟换成好酒,再添些果酒。”
见主仆二人交涉的差不多,方才发笑的士兵再次开口:“温院长,少尉等着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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