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昭的性子,说干就干。
几个穿着军装的洋人师傅在二楼里侧小心拆除墙面,动静很小,何况这个人已经将上下都封了起来,除非亲眼看到,否则还真不知道这里在做什么。
办公室的门大开着,温煦就瞧见那个穿着一身军装的男人翘着两只脚在他的办公桌上,手里还展开一张报纸,皱眉盯着上头一角也不换个地方。
荣昭对外感知极强,在温煦看见他的那一刻,荣昭也抬起了头。
果真,脸色有些阴沉,今日还十分嚣张。
“你今日做什么去了。”
在温煦踏上那块儿红底地毯的时候,荣昭将手上的报纸往桌上一扔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整个人向后靠着座椅,两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一双狭长的双眸上下审视着温煦。
这架势凭白叫温煦忆起曾经父亲去外喝酒回来,母亲审问他时的模样,想到这里,温煦浅笑了下。
这笑被荣昭看见后,火气更大。
“你还笑?”
温煦掀起眼帘看向荣昭说道:“东街里的杨郎中医术了得,我去求他为我阿姐照料身体。”
荣昭自然不信他的鬼话,瞥了一眼身侧凿出来的空洞,冲温煦说:“今日的报纸可看了?”
温煦眉眼一动,看着桌上被随意折叠的报纸回道:“没来得及。”
“那温院长可快看看自己的天人之姿,在那一干人里,温院长可最是清秀出色的青年商人。”
荣昭满嘴充斥着讽刺意味,温煦起先觉得有些好笑,现下他站着,对面却肆无忌惮的坐着审问着,温煦脸上的笑满满收了回去。
他将桌上那报纸打开,一眼便瞧见上头放着的两张照片,一张是他与井上握手,一张是众人坐在会客室笑谈的照片,醒目的黑体大字在上方写着——北平各界高举东亚共荣旗帜,会见日商井上藤田。
“拍的不错。”温煦肯定的说完,整整齐齐的将报纸折起,放在桌上,睨着荣昭说:“荣少尉私自敲了医院的墙,是不是该赔钱给我。”
荣昭打量着温煦的神色,快色收了桌上的两只脚,站起身前倾了身子,冲温煦开口:“我为你好,你为何生气。”
“跑进我的地盘对我一通数落,就是对我好?”温煦被气笑,说道:“朋友,也该有度才是。”
荣昭见状也不再兜着,耳边自动忽略朋友有度这句话,指着桌上的报纸说:“替你联系井上的沈家呢?他怎么就恰好没出现在这张报纸上?你被人推到前头挡枪子儿你还津津有味?”
“沈家出事你也知道,在这个时候他怎么去?”
“你日军来了新的司令官,用不得几天就会向平津发起攻势。”
“这与我有何干系。”温煦挺直了腰板冲荣昭回道:“我是商人,自是图利,谁说了中国人就不能和日商合作的。”
荣昭缓慢的收回手,撑在桌上垂头,帽檐遮住了荣昭的神情,许久,身侧传来了可以安门的声音后,荣昭才轻声道:“即便只图个利,你在北平还是不要露头的好。”
“枪打出头鸟。”
温煦看着荣昭按在桌上的手,像是极力压制自己,手背的青筋凸出,后知后觉荣昭是在替自己着急,才悄声道:“知道了。”
好像,只有和荣昭相处时,即便双方都有所保留,却也不用费力提着心思。
“今日之后,我就不在城中了。”
荣昭说完这话,温煦猝然抬头对上这人复杂的眸光。
他心中突然有些慌乱,那感觉似是,好不容易在这个深潭一般的北平,找到一个可以不用刻意伪装自己的知己,未曾想,这人转瞬便弃自己而去的空洞。
温煦的指尖微蜷,垂眸问道:“也是,重庆?”
久不见荣昭回应,他再抬头却发现对面没人,身侧传来一道轻笑,一双手握住自己的肩将温煦转了过去,正对上荣昭含笑的眸子,他想,荣昭这个人,当朋友是真的不错。
荣昭与温煦面对面,双手缓缓从温煦的双肩滑落,双瞳坚定的望进温煦的眼里,开口:“我是军人,我的职责就是守家卫国,还没守,怎能退。”
“这几日我带着他们布防,临走前,我给你留下一句叮嘱,你可听?”
温煦没说话,直直的看着荣昭,荣昭明白了温煦的意思,勾唇笑着,从身后卸下了配枪,抓起温煦的手,趁机揉攥了一把,才将枪柄放在他的手心。
荣昭的大手包裹着温煦的手,不见温煦的反抗,荣昭嘴边的笑扯的更大。
拽着温煦带到自己的怀里,温煦的鼻息就喷洒在荣昭的肩颈,他闭上眼低头,鼻尖凑近了温煦的后颈,深深的吸了一口温煦周身的清香。
耳鬓厮磨般的极小声道:“听着,我不信你甘愿做个汉奸,你是谁都不重要,只要我活着,只要我能重新回到北平,你就是我护着的人。”
荣昭今日的衣服和初见时的味道一样,清浅的皂香充斥着温煦的鼻腔,耳边回荡着荣昭的话,惹得他侧颊都攀上了热度,最让他惊奇的是,他的心口,跳的厉害,却不是紧张。
是兴奋。
荣昭才要试着抬手环住温煦的背,身后又传来两个洋人的交谈,依稀是起了争执,荣昭垂眸,看着那墨绿立领下白皙的脖颈,坏心眼的冲那儿猛吹了口气。
温煦瞬间在他怀里瑟缩。
荣昭大笑出声,抬手揽住温煦的后背拍了两下,分开两人的距离后,一本正经的开口:“答应我,少见报,别做恶事。”
温煦感受着环住手腕的那一道温热,轻点了下头。
怎么这么乖,荣昭心情十分美丽的想着,抬起手指拨动了温煦镜框垂下的那条细链。
“不能再像昨日那般耍滑。”
温煦忍着笑,盯着荣昭眯起眼说道:“知道了荣少尉。”
一连几天,北平城里风平浪静。
这巨大深潭里的住客,享受着片刻的安详,连着几日,袁家班的生意都好的火爆,大街上来往的黄包车,也较之往日多了不少,还留在北平城里的少爷小姐们这几日往各类歌舞厅跑。
一时之间,人们竟都忘了战乱。
枪杆子没指到头上的时候,所有人都还怀揣着一丝幻想。
袁家班的帮手多且杂,人们之间的关系就像北平四通八达的巷子,来回交织。
晚上的袁家班来人仍旧事络绎不绝。
小楼里的咿呀曲调就连过路人都听的真切。
“小磊子,你和石伯看着场子,我出去躺。”袁倚秋站在戏班后门捉到捧着瓜子正要上前头的石磊说道。
石磊小心护住了手上的花生瓜子儿,连连点头道:“知道了秋哥。”
这边应完,袁倚秋没有任何留恋的转身就走,石磊转身时,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推了推面上那副圆框小眼镜一看,竟然是颗小珍珠。
这不是倚秋哥耳朵上带着的那个?
这么想着,他赶忙拽了身边路过的人,将手里那盘瓜子儿交代好,拾起地上那颗珍珠朝外跑去。
盲目的追了两条街,石磊才缓缓停下,抬手捶了一下脑袋,闷声道:“又不知道秋哥去哪儿,还贸然去追。”
正欲沿路折返时,深巷中的一条乌黑的小路上传来嘁喳的人声,那男人的声音格外熟悉,只是石磊想不起那究竟是谁。
这般想着,他放轻了步子,站在拐角处,屏气凝神的听着里头两人的对话。
“有消息了吗?”
是袁倚秋的声音!!
石磊瞳孔一震,有种窥探别人秘密的羞愧感密密麻麻的爬到他的头皮,然而紧接着另一个人的说话声,将他转了方向的脚尖定在了原地。
“已经有人去了天津查探消息,莫急,等人回来,就能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这个人的声音,很熟悉。石磊脑中不断思索着,究竟在哪里听到过这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等等,天津!
石磊一下想到去往天津的汤先生,紧接着,说话这人的样子就在他脑中浮现出来。
那是个长相儒雅的中年男人,常年穿着长衫,似乎,汤先生称呼他为张先生。
“还有一事。”张先生继续道:“前方游击的同志不断在铁路上取得阶段性胜利,你联系上岳霆他们,可以从铁路上下手,截断他们的粮草和军器。”
“知道了。”
袁倚秋刚要开口问这事儿要不要告诉温煦,张先生突然抬手让他止住声音。
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过去,发现墙角处露出一点影子,只一点,虽看不出是什么,却也不是平直的墙壁棱角。
袁倚秋抓着张先生,自己悄声上前,贴近了墙根儿,听到了一道很弱的呼吸声,眼中一凌,转身的功夫,绕到了那个转角,钳制住那人后,借着月光,发现这人的衣着格外眼熟。
他下手不轻,身下人的哀嚎像极了方才出门前说话的石磊。
袁倚秋提着人的胳膊一转,手下那人顺着力道转过身来,脸部虽然扭曲,可仍旧能看出,这就是石磊。
“小磊子?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我”石磊颤着双手,举起手上拿着的小珍珠,说:“我以为这你的,就追来了”
张先生见状也从阴影之中出来,一双眼睛极为锋利的看向石磊,又看看袁倚秋,挑眉道:“石磊小同志,我有印象。”
这话一出,石磊确定这人就是同汤先生说话的那人,而袁倚秋紧皱着眉头,左右看看两人道:“石磊同志?”
张先生,勾着唇,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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