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户的大笑似乎要穿透陈舸的耳膜。
半晌后,他也不清楚锦户脸上的笑究竟是何意味了,自从他进入这个没有窗子的房间之后,他见过的锦户一直带着笑,却又有着细微之处的不同。
就比如在温煦义正言辞的拒绝他之后,他的大笑真的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而等他慢慢的将笑收起来时,眼睛里,又像是带着威胁一样。
“可是,我记得,温煦你学的是西医。”锦户面上带着好奇,问陈舸:“你们还会相信有地狱?”
陈舸讪讪笑了两声,靠躺在椅背上回答道:“你知不知道哲学的尽头,是神学。”
“现在大家都在奉用科学来解释一切,可有些事就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那些死了的人也没有办法和我们活人交流,你怎么就能肯定,这个世界是无神的呢。”
陈舸吧啦吧啦说了一通,砸吧了一下嘴巴,举起酒润润嗓子紧跟着继续说:“我也想能主陈家的事儿,可你也看到了,我就这么一个半吊子,什么也不会,这回来,也没告诉他,还不知道在家怎么跳脚呢。”
温煦看向说话时面部表情十分夸张的陈舸,微微笑了下,冲锦户开口道:“也不要太为难老同学了,若是你十分想要建一个船厂,我可以帮你。”
锦户的眼睛里瞬间亮了起来,看向温煦说:“真的?”
在陈舸的注视下,温煦点了点头,跟锦户说道:“自然是,你在北平照拂着我,我自然要为你做些什么。”
说着,温煦的眉头微蹙,似是忧思着什么般再次冲锦户开口:“不妨你和我说说,你要船厂用来做什么?我也好为你做万全准备。”
又来了,陈舸目睹锦户的笑从八分真诚到七分虚假后,垂下眼帘时止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附和道:“是啊。不过若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锦户左右看着两人,将面前的餐盘放到一边,双手在桌上交叠着,说明了他缘由:“原本万老板钢厂原料丢失这样的事不需要我来插手过问,但是,我听说,最有嫌疑的人竟然是我们的好朋友,江宗宇江市长。”
见对面两人不说话,而陈舸更是一副摸不到头脑的样子,锦户冲他说:“陈舸才来不久,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万玉涵万老板。他也是我们的伙伴。”
陈舸眯了眯眼,骤然想起夏天时在天津遇到的那个公子哥。
“看来你知道他。”锦户双手交叉,了然道:“我知道对待伙伴要有信任,可是,我对新加坡的那位老板不是很信任。万老板说,日后怕是要长久的和那位老板合作,原料都是那边送来。”
“你不放心他们,想要把自己的人安插进运输的路上。”温煦盯着锦户说。
“我不收一分钱,我只是担心新加坡那位老板护不住原料。”锦户说完,朝温煦看去,轻声道:“温煦,你愿意帮我吗?”
“我可以帮你,不过,你要保证我在船厂能有利益。”温煦的眸子眯了眯,指尖在桌上轻点,面上尽是算计,可就是这样才让锦户觉得,温煦是他的朋友。
“当然。”锦户说完,面上的笑缓慢的收敛,抬手按了下他手边的按钮,房门应声打开,那名翻译进来后等待着锦户的命令。
在温煦和陈舸感到迷茫之际,锦户开了口:“陈舸清早就被请来了宪兵队一定没有休息好,接下来就在这里住下吧。”
在陈舸开口之前,锦户又说:“你的行李我已经叫人拿过来了,现在,请你去休息吧。”
陈舸被带离的那一刻,温煦直觉似乎有什么事超乎了他们的预想,也许,锦户的胃口,很大。
嘭。
门被关上之后,锦户站了起来,他绕步来到了温煦身后,轻轻的将一只手放到了温煦的肩上,五指缓慢收拢又松开,在这个冬季,像一条从冬眠中被惊醒的吐着信子的蛇,直立在温煦身后,带着丝丝寒意笼罩在温煦的上本身。
“温煦。”
肩膀上的手突然一下狠狠捏住他的脖颈,锦户倾身凑近了他的右耳,低声道:“你为什么骗我。”
“说话啊温煦。”锦户秀泽似是痴迷般的看着温煦的侧脸说道:“你要是不说的话,那陈舸可就活不下去了。”
温煦被突如起来的窒息惊的紧闭双眼,身后人的吐息喷洒在他侧脸,在听到锦户的威胁之后,他蹙起的眉头缓缓松开。
他哼笑一声,睁开有些发胀的眼睛,侧眸和锦户对上视线,嘶哑着嗓子说:“我、不、信、你。”
锦户看着面色已经发红的温煦,松开手虚环住温煦的身子,轻声说:“不是说我照拂你,怎么还不信我?”
等了许久,温煦觉得他们两人现在的姿势很怪异,他挣了一下,却又被锦户箍的更紧,隆冬的天气,温煦现在热的冒汗。
“你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我们之间能有多大的信任。”温煦说到这儿,蓦的想起了一封报纸上的照片,眼底带着愤恨挣扎的更加用力。
“松开!”温煦盯着面前黑漆漆的桌面,忍不住开口刺道:“我信了你,等有一天,你就将我也杀的透透的扔到城墙上挂起来。”
“这就是在你们日本人眼里,中国人的宿命吗?”
锦户摇着头否认:“不是,你信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不会这样,我会保护你。”
“锦户秀泽,在我这里,陈舸很重要,我不想让他有任何危险。”
温煦的话并没有叫锦户抬起头,他只是站起身,双手在温煦的颈后轻轻揉捏着,像是在为方才的过失举动而弥补。
“那你告诉我,陈舸是你的什么?”
温煦的眉头拢起,略带着不解的开口道:“我们是至交。”
“好吧,我信。”锦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但是,你为什么认为我会给他带来危险,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陈家随国军去了重庆,这个时间,陈舸来了满是日本人的北平,我担心,你们会把他当成特务。”
“那你就放心让他住在那么脏的地方。”锦户松了手,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总归是又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温煦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挺直了腰,冲锦户说:“总是和我一同进出,你们不就早发现他了。不过这样也好,多谢你派人保护他了。”
“好。”锦户点点头,冲温煦说:“接下来的时间我会比较忙,就麻烦你,代我招待陈舸。”
“不能让陈舸直接住在我那里?”
锦户看着温煦的眼睛摇了摇头,再次开口:“你们在北平会遇到危险,我的人是来保护你们的。”
两双眼睛,在顶光下对峙,眼底带着戒备。
此刻他们就是对立的战壕。
他们身后,伫立着不同的旗帜。
一面数次无故发起争端挑起战争烧杀抢掠的白旗。
一面无数次在战火中饱受摧残仍旧屹立不倒的红旗。
那是他们永远无法相信对面的真正原因。
也昭示着他们从战争开始的那一天起就不再是朋友。
抬头望,天还是蓝的。
低头看,人早已变了。
回到医院时,已经接近晌午。
一行三人还没走到大楼里就发觉了里头的不对劲,大厅里来往的人极少,即便有护士和其他人走过也是极为安静,像是怕惊到什么。
温煦掀起前袍踏上台阶,李北一快走到温煦前头,看清了大厅内的情况,转身朝走过来的温煦说:“少爷,是陈少爷。”
是陈舸没错。
但,除了陈舸,还有站在陈舸身边的那十来个穿着日本军服的日本人。
医院大厅里,靠墙边儿的沙发上平时没什么人久留,今日上头躺了个青年,翘着脚搭在前头的茶几上,眯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一手跟着嘴上哼的调打着拍子。
直到听见外头有人说话,才撂下脚,直勾勾的望着门口。
见到了进门的温煦,青年立马站起身,最靠近他的一个日本兵被吓了个趔趄,青年笑了两声,朝着温煦走去,抬手揽住温煦的肩膀,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呢喃着:“怎么才回来啊,我都等了好久了。”
“锦户秀泽不是让人带你去休息?”
陈舸跟着人朝里头走着说:“我不想睡,就来找你,没成想你回来的这么晚。”
跟着他的士兵在一楼留了四个,其余的有的守在了楼梯上,有的,也只是站在了二楼的楼梯口,没有再向上的意思。
李北一瞧了两眼,冲乐康低声道:“这些鬼子还挺懂事儿。”
乐康悄声制止道:“小声点儿。”
“欸~他们听不懂。”李北一摆摆手,说:“我就不在这儿守着了,有事儿叫我。”
“我来的时候,没见到张启繁。”乐康目光沉沉的盯着李北一说:“还有裴敬。”
李北一挑眉,点头说:“成,我去找找。”
陈乐康颔首转身,在陈舸进门后,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守在外面。
温煦进门,径直去了右墙的挂画,没摸见底下的纸条,转身冲陈舸说:“已经让人去查了,知道你回来的,除了我身边的人,还有就是袁家班了。”
陈舸摇摇头,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抬眸道:“这一路知道我来的也不少,要查清楚谁告诉的锦户,很难。”
“现在你倒是可以正大光明的和我在这里过年了。”温煦笑道。
“年节,真不回温家啊?”陈舸坐在圆凳上冲走来的温煦说:“可真成了孤家寡人咯。”
“不回了,回去也是给她们添麻烦。”温煦在陈舸身边坐下,凑近了他轻声道:“锦户看着你不让你走,我怀疑他有可能去找陈老。”
“让我爷爷必须把船厂给他是吗?”陈舸看着温煦发笑,眼神中透露出的精光让温煦猜到,陈舸一定准备好了解题的答案。
在温煦即将开口询问的时候,陈舸靠近了温煦的耳根,小声说了几句话,温煦面上的表情转瞬变为了惊讶。
“不过这其中,还是需要袁倚秋帮忙。”
温煦肯定的点头:“他定是要帮的,不过,你到时怎么离开北平又是一个问题。”
“那不急,还有多少天呢。”陈舸抬手在温煦耳边打了个响指,再出现于温煦面前时,指尖上立着一块儿大洋。
“好好玩儿呗。”陈舸笑着,将那块儿大洋放到温煦的手里说:“这是我在萍乡去往井冈山的时候,一个大哥教我的。”
“怎么样?厉害吧?”
温煦垂眸看着大洋上头的划痕,隐约有个字形。
他想,等陈舸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温煦将那块儿大洋重新放回到陈舸的手心,抬头正视陈舸,认真的回答道:“厉害。阿舸越来越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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