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岑柯依旧戴着口罩，只是这次换成了医用的蓝色口罩，羽绒服的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黑色西装。大概是生病了，神色怏怏，垂着眼，眸光被睫毛遮了大半，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他个子高肩膀又宽，将本来就不怎么高的杨千影衬得格外娇小。俩人本来在说着什么，这一打岔，杨千影脸上的笑都还没来及收。
她看了眼林绛，当没看见，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跟顾岑柯说：“等会儿一起吃个饭吧，上次你来没请我吃饭就走了，这次可得补给我。你都不知道这个剧组多无聊！一个能聊得来的都没有。”
林绛多聪明的一个人，从这两个眼神里品出了“快走，别在这儿碍事儿”等含义，正好她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戴好口罩往反方向走。
可惜不是人人都这么善解人意，林绛刚走出一步，身后的顾岑柯叫住她。
“林绛。”
林绛犹豫了两秒装没听见继续走的可行性，鉴于他们之间隔的距离也不过五六米，得聋成什么样才能没听见啊。
林绛只好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他。
“岑柯哥，你认识她啊？”杨千影觉得奇怪，大概就跟林绛知道他们俩认识时一样的奇怪，在林绛身上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了然的“啊”了一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顾岑柯走过来，眉眼间透着一股不愉快，他看着林绛，“你躲什么。”
声音有些沙哑，看来的确是感冒了。
林绛心道这个问题问我可真是问错人了，没看见你后面的杨大小姐还瞪着我呢吗？
她想了个稳妥的答案，“哦……早上没吃饭，收工后饿得有点眼晕，没看见是你。”
顾岑柯对她这个明显糊弄的答案不太满意，轻轻叹了口气，“林绛，你……”
林绛洗耳恭听，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出来“你”什么。
“算了。”顾岑柯说：“既然饿得发晕，那一会儿一起去吃个饭吧。”
林绛没想明白这中间的因果关系，但她看了眼杨千影，觉得自己最好是拒绝。
“不了吧……”
话没说完，顾岑柯逼近一步，陡然迸出强硬的压迫感，林绛不敢跟他对视，偏过头时听见他问：“怎么？今天中午你也约了人？”
“不是……”林绛示意他身后的杨千影，补上自己没说完的话，“不方便吧。”
大概林绛命里就该有这场饭局，在她委婉地表达了自己不想打扰他跟杨千影时，最该跟她站在一条线上的杨千影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居然同意了让林绛跟他们一起去吃饭。
餐厅离片场很近，订了间包厢，好在除了他们三个外还有几个助理在场，不至于场面太尴尬。
来都来了，林绛坦然接受。虽然没吃早饭是为了搪塞的一句谎话，但冻了一个早上后，林绛真的饿得发晕，等菜的间隙，从包里找出来一块能量棒，能量棒底下是她随身带的小药包，也一起拿了出来。
“感冒了吗？”林绛问。
“嗯？”坐在她旁边的顾岑柯低头看见放在桌面上熟悉的药包，“没事，不严重，不用吃药。”
“哦。”他不吃，林绛就把药包放回包里，撕开能量棒的包装咬了一口。
“真饿了？”热水壶放在他手边，拿起来给林绛倒了一杯。
“谢谢，我自己来。”林绛连忙接过来，何德何能要顾大明星伺候她，“有点晕，可能是低血糖了。”
林绛脸上透着病气的白，下巴消瘦，圆领卫衣半遮着横直的锁骨，顾岑柯收回目光，“你瘦了。”
“有么？”林绛愣了愣，拍戏肯定没有闲在家里的时候舒坦，作息不规律瘦一点也正常，但林绛一直没感觉到自己瘦了，此刻唯一是担心自己瘦太多了接不上戏。
“很明显吗？跟上次比。”林绛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次顾岑柯更仔细更认真地看她，视线扫过她的眼睛，滑到鼻梁，最后落在泛着一点红粉的唇上，在林绛察觉到之前，收回了视线，喝了口水，依旧是声音沙哑，“上次你戴着口罩。”
包厢门被推开，杨千影上完洗手间回来，一屁股坐在林绛另一旁。
这个举动让林绛愣了一下。
毫不掩饰的打量落在林绛身上，杨千影凑近仔细看了会儿，说：“我想起来了，林绛，之前上热搜的就是你吧，岑柯哥的学妹。我脸盲，要不是今天他叫住你，我真没认出来。”
杨千影凑得很近，恐怕她不是脸盲而是高度近视，林绛往后仰着拉开距离，笑了笑，“认不认得出也没什么影响，同校校友一抓一大把。”
杨千影笑了，恰好酒菜上桌，杨千影倒了杯气泡酒，举起杯，要敬林绛，“主要是怪不好意思的，之前不知道你跟我们顾老板是同学，要是早知道，我就不让经纪人来争取这个剧本了，抢了你的角色，太抱歉了。”
要不是她脸上的得意太明显，林绛或许还能说服自己，信她是诚心道歉。
可见在演戏这条路上，杨大小姐的确还差了很多。
之前林绛一直以为杨千影不知道自己在她之前接触过这个剧本，这种事儿多少都有些尴尬，但杨千影一直挺坦然的，所以就让林绛有了这个误会。
结果今天她才明白，人家不仅知道而且还是有顾岑柯给她撑着腰。
杨千影见她没什么反应，以为这记猛药下的不对症，于是接着说：“我也是刚签进岑柯哥的工作室，听说这个剧本不错，就去争取了一下，也是岑柯哥照顾我，就跟我叔叔商量了一下，接了这个剧本……”
林绛举杯在她的杯沿上轻轻碰了碰，脸色如常，看不出一丝情绪起伏，“瞧你说的，你能接下这部戏，说明你有本事，再不济也是你叔叔和你的老板有本事。这个角色天生就该是你的，哪有什么抢不抢呢。”
当初签下杨千影，给她挑剧本时顾岑柯的确是知情的，但他不知道这个剧本与林绛的渊源，也没想到林绛说起刻薄话来这么直接。
顾岑柯叹了口气，“林绛，这件事……”
“吃饭吧，下午还要拍戏。”
林绛没看他，照常的平静脸色，吃相优雅斯文，认认真真地吃完了这顿午饭。
也不知道杨千影的脑子是由什么成分组成的，前头阴阳怪气地挤兑人，后脚就好姐妹似的跟林绛聊天。一点不忌讳地问她之前跟李山河谈合作谈到什么阶段，又问她跟顾岑柯的绯闻是怎么回事。
仿佛别人脑子里该有的脑沟她一个都没有，问题直白又戳心，偏偏她问的坦坦荡荡丝毫不避讳。
她敢问林绛也敢答。
“也没到什么阶段，就是拍了定妆照，马上签合同了而已。”
“绯闻啊，假的，也不熟。”
顾岑柯始终没怎么动筷，抱臂靠在椅背里听她们俩聊天，越听脸色越沉，敛着眉，绷着唇。
杨千影听了她的话眨了眨眼睛，“得了吧，怎么可能不熟，不熟他叫你一起吃饭？你肯定是生气了吧，朋友工作室的艺人抢了你的角色，挺缺德的。不过你放心，现在咱们认识了，下次我肯定不抢你的。”
林绛皱眉，一脸无奈地看着她，骂人的话忍了又忍，“你……你少喝点吧，下午你还有三场戏。”
杨千影晃了晃手里的香槟杯，撇了撇嘴，“这点酒算什么啊，我说话就这样，喝没喝多也都这样……你挺无聊的，有话不说喜欢憋着。”
这点林绛倒是很赞同，她为人无趣，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自己一个人呆着。遇见杨千影这种路数的人让林绛一时半会儿被带偏了，于是也不在乎身边还有别人在场，直白地问道：“那你今天故意把这些事告诉我，是想干什么。”
杨千影满不在乎地耸肩，“不干什么啊，说了我脸盲，之前一直没认出来你，现在认出来了就告诉你一声，顺便道个歉，反正我不怎么喜欢你，给你添个堵也挺好的。”
一顿饭吃完，林绛觉得自己折了十年的寿。
出了餐厅，杨千影的助理最先把车开过来，她要赶回去化妆，走得很急。
地下车库，林绛拉开门坐进去，后视镜里映出她冷淡的神情，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小唐把话憋了回去，沉默地插上车钥匙。
刚打着火，车门又被拉开，小唐震惊地看着坐进车里的男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稍等，我跟她聊两句。”顾岑柯说。
“那……那我先下车？”饭桌上的事儿小唐从头到尾听了个全乎，此刻车里的气氛尴尬，她看了眼林绛，见她脸色平静没有阻止的意思，逃也似的下了车关上车门。
“她叔叔杨启涛是长虹娱乐的老板，算是我的伯乐，她想在娱乐圈发展但不想在自己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受拘束，所以就签在了我的工作室。”寒冬的冷气沾在衣服上，因为感冒而带着丝鼻音的声音显出一点温柔，顾岑柯侧身看着她，“入行的第一部戏，我给她把关，在几个剧本里看中了《玉芽》，一开始她不想接，后来饭局上杨总跟这部戏的制片人碰上了，他们是老朋友，两方一商量，杨总投了笔钱，把原本a+级的剧提到了s级，条件是杨千影出演女主。后面的事儿我没有参与，也不知道之前定的女主是你。”
顾岑柯说完，林绛良久没有说话，空调口嗡嗡往外送着暖风，吹得他原本就不清醒的脑袋更加迷糊，有些后悔，或许刚刚在饭桌应该吃一片药的。
林绛呼出一口气，终于看向他，“我觉得，你可能是误会了。”
顾岑柯皱了皱眉。
“从我的经纪人告诉我这部戏换了女主那一刻开始，该伤心该难过的，已经伤心难过过了。至于是换成了谁，我不是很在意。你今天的这番话，我也不是很在意。”
说完大概觉得自己有蹬鼻子上脸的嫌疑，缓和了语气补充一句，“不过还是谢谢你特地来解释，我心领了。”
这次换成了顾岑柯沉默，他就坐在自己身边，气势逼人，无法忽略的直白眼神。车厢里的气氛从尴尬到窒息，在林绛感到手足无措时，他终于开口：
“林绛，说起让人难堪的话，你也很有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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