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只需要一瞬间,沈妙连遗言都想好了。如果真是谋反这种需要搭上身家性命的大事,她既然走近了这个门,无论答应与不答应,都是将身家性命押在顷刻之间。
下一秒沈妙冷静下来,现在大胤国力虚浮,同时面临内忧外患。内里,本国国库空虚,各地加重赋税徭役后才能勉强维持朝廷机器运转。
外面南有南国十部,北有匈奴骑兵的虎狼之师。
这种境地如果戍卫京师的皇子挟天子以令诸侯,与北面的萧家兵马呼应,那皇位倒是真的唾手可得。
只是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匈奴和南国十部会趁机进犯不说,除去西面有沙漠阻挡,东部的夜枭国甚至都有可能派水师到沿海劫掠。
她说不准齐睿,但依照刘恒和萧恪的性子,是断断不会将大胤王朝推入如此水深火热的境地之中。
不是谋反,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我是女流之辈,目光短浅,如果说错了你们可别笑话我。”沈妙道。“你们是想推翻林氏,为燕军正名吗?”
谋反太过小瞧刘恒和萧恪的眼界,铲除奸佞,替忠臣昭雪,倒是更符合他二人的做事风格。
“还说女流之辈,我看你的胸怀和见地,照寻常男子都要强上许多。”齐睿半仰着头望向房梁,语调不住地咿咿呀呀感叹。“哎呀,要我说沈公这个女儿若是男子,定能成就一干事业。”
“若是男子,有些人就要无地自处了。”刘恒莫名轻笑一声。
“说正事。”萧恪自桌下踢在了刘恒的小腿迎面骨上,后者倒吸一口冷气,再不逗贫。
“郡主救下的那母子三人原本是驸马晏凌霄的原配,晏凌霄是林月白的心腹,也是平阳公主在朝堂之上的势力耳目。”
“如果能借着这赵三娘子的案子,把晏凌霄扳倒,那无疑对于除掉林氏势力是极好的。不光能重创林月白的羽翼,平阳公主还是皇后所出,晏凌霄一倒造成的影响不可估量。”
齐睿又扇了扇手中的扇子。
“飞羽宫上下已经将晏凌霄的生活打探明白了,我保证,他晚上做梦说什么梦话我都能记录的清清楚楚。”
“我倒是认为,林家权倾朝野的关键枢纽不在于林月白。”沈妙摇摇头,女子的敏感和直觉令她一听到有关林家的问题就想到皇帝与皇后林绾绾的相处模式。
皇帝是枭雄般的人物,世家子弟林月白能年纪轻轻封侯拜相,靠的并不是皇帝爱才。
在大胤这片土地上,即便你再才华横溢都洗不掉皇帝对于你的疑心,远的说燕王萧鸿宁,近的说萧恪,这对父子就是个活生生的好例子。
“帝后感情甚笃,有的时候朝堂上忠臣再如何针砭时弊,慷慨激昂的上奏,也抵不过后宫里的枕头风吹的管用。”沈妙垂眸在心底暗暗叹气。
爹即使病休数年,也依旧在悄悄关注着大胤朝时局的点点滴滴。他本就不是个可以赋闲在家的性子,当初那么干脆的离开朝堂,有一部分就是这个原因。
对皇室和朝堂失望了。
无论什么样的话,只要和林家想法相悖逆,便在这个朝堂之上就立足不下去。前朝的臣子与后宫的皇后相互呼应进言献策,教皇帝心服口服地听从他们。
且林氏于大胤历经三代,根深蒂固,朝堂之上一呼百应,若想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把他们的势力抽丝剥茧从骨髓中剔除出来,绝非易事。
不是仅仅打击一个林月白就可以做到的,如果林绾绾还在,那林家会有无数个充当林月白作用的人前赴后继地出现。
“你也说了,帝后感情甚笃。”萧恪沉吟片刻。“如果想让陛下拿掉林家的权力,就要给陛下其他可以平等替代的选择。”
屋内一时间静悄悄的,正盯着桌子发呆的沈妙忽然觉得气氛不对,一抬起头三道目光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宰相是正一品的职位,也是天下文官之首,林家还是世家大族。放眼满朝文官,能担此大任的人便只有沈妙的父亲沈子墨。
正当壮年,又曾入宫为帝师,深受当朝信任。年轻的时候不但著书立说,为天下学子景仰,且做过开山造林、治水挖渠的赈灾钦差大臣。
庙堂之高他出身名门,少年登科又身负圣恩,江湖之远他有泽于百姓,威望甚高,在赣州地界还有“禹王再世”的美誉。
扳倒林家后由他来接管中书省,继任丞相一位真真是再好不过了,如此交接必然不会引起朝堂多大的震荡。
“只不过沈公罢朝多年,父皇多次邀请也不同意出山……”刘恒说着说着话便故意拉长尾音看向沈妙。
沈妙了然,这三人今天晚上费了这么大劲把自己带到卢家村这个地方,应该就是为了说这事儿。
“先说好。”沈妙半举起右手。“我爹的性子,我也不敢说能劝得住,尽力而为。”
“我替大胤,替父皇,谢过郡主了。”刘恒站起身来抱拳行礼,还未弯下身子沈妙就从所坐的位置站起来侧身让开以示自己不敢受下,同时用万福礼予以回应。
“那天胜教的案子怎么办?”刚落座沈妙便继续发问。
确实如同自己一进门的时候刘恒所说,自己不涉朝政,没有自己相应的人脉和势力,想要查这一桩错综复杂的陈年旧案十分不容易。
即使有萧恪在暗中把控帮忙,自己也不能对此一窍不通,毕竟皇帝看着呢,稍稍有纰漏便是一字差输全局。
特别是萧恪和自己提过林家有可能与天胜教有联系,那便极为可能是林氏在当年一力保下天胜教的其余势力。
这些刺客能出现在宫里,也说的通了。
这是皇帝的心结,他一定要查,那谁要来查这个案子,谁就或许会成为林家的公敌。
“关于天胜教的事情,我回去以后整理成卷宗叫人送到你府上。”齐睿摸摸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千万别。”沈妙连连摆手。
怎么这人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傻掉的,刚刚带自己来卢家村见面的时候聪明的不得了,不着痕迹便能躲过天胜教跟踪的眼线。
现在怎么办起事来还直来直去了?
除去今晚,自己与他并无任何交集,两个人忽然开始相互赠送礼物实在是太打眼并且奇怪了。
而且男女有别,陌生男子莫名其妙地开始给自己送东西,传出去也不好听。
“你先把卷宗送到我府上,等我找机会再带给她。”一直沉默的萧恪说话了。“你俩先前并无交集,男女有别忽然开始亲密又过于显眼,不是给他们把柄来抓的吗。”
“这就对了。”齐睿啪地一合纸扇。“还是燕王殿下想的周到,小的这厢受教了。”
沈妙瞧他满面玩味的笑容,心底这才明白过来刚刚他说的话是故意的。
为的就是想让萧恪主动把送卷宗的任务揽到自己身上,这下萧恪还没有表白,身边的人怕是都看出来了。
天色渐晚,宫门即将落锁,其他三人无关紧要,沈妙自是要回宫里住下的。几人简单言谈了些回京后要布置的计划,齐睿又将京城飞羽宫的联络点告知了沈妙一部分。
“走吧,我们走以后有人会从密道出来把这里复原。”齐睿拉住正要将桌子上凌乱的纸张收拾好拿走的沈妙。
“便是你来幽会的那名漂亮姑娘?”沈妙挑眉。
“你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齐睿点点头。“他们两个步行回北衙大营,你和我坐马车回宫。”
……
乘坐齐睿的马车按原路进宫返回梅苑,跳下马车后沈妙本着做戏做全套的职业素养,朝着齐睿马车离去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
“呸,浪荡公子。”
沈妙自觉自己的声音不算大,但也不小,身边若是有跟踪监视的人必然武艺高强,一定能听见。
月朗星稀,树枝沙沙,微风拂过,沈妙伸了个懒腰。她是为了担心萧恪想要去看看他是为何触怒龙颜的,没想到被人拉着参加进了那个密会聚会。
不过,她也是开心的。
沈妙想着想着,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萧恪的样子。她嘴角噙着笑,负手绕过那座大石头,朝院子内走去。
从前和萧恪生气便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和自己说,明明做的都不是伤天害理违反伦常的事情,可他偏是打着保护的名义把自己瞒的死死地。
如今在自己接下天胜教的案子以后能主动和自己坦诚分享一些事,这是个顶好的开端。
沈妙不是个胆小的,相反她更刚正胆大一些,张瑛娘时常说她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沈子墨。
敢管天下不平事,敢为天下不敢为。
院门留着一道缝隙,沈妙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就看到了不远处厅门口探头探脑的雪笺。
大厅里出乎意料地亮着灯,沈妙知道不好。
按照常理来说这个时间张瑛娘应该早就安寝了,如今还没有睡觉还点着灯,十有八九是发现自己跑出去的事气得不行,故而没有睡等在这里“兴师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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