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绣柱,碧瓦朱檐,门庭满坠锦绣的朱砂灯笼随风而舞,每走两步,便是双喜红字贴在窗前。
天蒙蒙亮仆从便热火朝天做起事来,地上洒满了娇艳的花瓣儿,山庄主要通行之地亦铺满正红地毯,连树梢都由婢女架起小梯子,挨个枝头栓挂鸳鸯香囊。
每一个香囊里都装入一张红纸条,上面尽数是恭贺新婚的吉祥话。
自宁父与谢镜枯商量着定好婚期,这几日山庄忙碌不堪,紧锣密鼓地筹备婚宴,唯恐哪里不够尽善尽美,让他们小姐的婚事留有瑕疵。
“这儿好好布置,石狮嘴里放两个红绣球,那儿,那儿。”众人紧跟着管事,吩咐哪里忙到哪里,架不住人多手杂,没一会儿皆是晕了头。
管事一拍脑袋,干脆道:“算了,几个利索丫头留下,你们,都跟我过去前院。”
春莺手捧一对儿臂大小的雕像,乃是活灵活现的一对金童玉女,神态喜人,俱是笑眯了眼,身上肚兜都雕刻的分明。
她探头向外,是众人忙里忙外的热闹,回身又见到自家哈欠连天的小姐,宁清梧正被喜婆描眉点妆,束发戴冠。
宁清梧一睁眼,感觉天翻地覆,世间一切化为红色,她都看着麻木了。
连里衣倒是玄色,勉强让她好过一些。
前世她新婚时远没有这么夸张,是谁的问题不言而喻。
宁清梧想不通谢镜枯这番行为的含义,总不能是因为她而置办的,也就抛在脑后不去细想了。
梳妆娘子一手挽起宁清梧的发,一手拿玉梳从头梳到尾,不时轻声夸赞宁清梧天生丽质,不施粉黛亦有颜色。
喜婆乐呵呵地念叨一句:“白头偕老,恩爱同舟,夫妇举案齐眉,姻缘自有天成。”
宁清梧都当自己耳朵是个摆设,只管站在那里,不需去听。因为实在是催人入眠。
梳妆完毕,两位去准备婚冠礼服。金钗大袖繁复厚重,层层叠叠披上身,宁清梧站起来甚至需要提一口气。
凤冠霞帔皆出自谢镜枯,这人在某些方面特立独行的很,贴身的东西都不许铸剑山庄的仆从插手。
太能准备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谢镜枯爱惨了她。
宁清梧咬了一口薄薄的胭脂,唇形以细笔描摹,勾出圆润的弧度。铜镜里的美人眉目精致,眼角眉梢都是明艳风情,那一双杏眼圆整,又添了几分惹人的无辜之意。
宁清梧点了一下镜子里美人的脸,感慨道:“别担心,谢镜枯不近女色,你在他眼里怕不是块木头。”
她站起来行走时险些向后仰倒,幸而喜婆和春莺在一旁搀扶了她一把。
这凤冠太沉了,比她头都大。珠玉金钗扎满了一头,琉璃面帘微微摇晃,她轻轻扶稳身侧两人,在喜帕蒙上之前,唉声叹气:
“春莺,我现在很能体会头重脚轻的意思了。”
谢岚,你好像这辈子第一次学会花银子。
宴席摆了数桌,原先宽敞到并排跑马车的正院,现在只留一条过道,等候新人。
宁清梧头上蒙着大红喜帕,眼前还有面帘,视物十分困难重重。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左脚累了靠右脚,右脚累了再换姿势,裙摆太宽大,完全遮掩了她的小动作。
吉时怎么还不到?快成了亲,她想回去歇歇。
身侧有人靠近了。宁清梧看不见他此刻的模样,随着男人出现,只见到面前多了喜绸,她伸出手接过。
另一边也牵了过去,两人手牵同心结。
“吉时已到!”
宁清梧身量不高,现下一身累赘还沉得很,她走路都有点吃力,活生生走出了莲步轻移。
谢镜枯居然也跟着她的步伐,走得极为缓慢,丫鬟们捧着花篮,撒出一地飞扬的彩色纸屑和铜钱儿,落在地上叮了当啷。
新郎官头上沾了一些,却并不在意,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微微侧头去看宁清梧,只可惜隔着那层新娘子的盖头,看不见他的妻。
走到正厅,喜婆看着眼前般配的两人,喜滋滋地开口喊:
“一拜天地!”
宁清梧遮盖之下的脸咬牙切齿,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配合完成了这套高难度的动作,谁能明白她此时的痛苦。
“二拜高堂!”
宁老爷坐在前面,虎目含泪,脸色涨得通红,克制不住地拍大腿。
他娇娇养出来的女儿,他知道早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总觉得宁清梧还小,还跟在他身后,喊着爹爹,清儿想荡一荡秋千。
宁云滔单手掩面,另一手摆了摆,示意小夫妻起身。
宁清梧本以为会想起前世的遭遇,让她心生失落。可走到这儿了,她唇角仍旧弯着,头上沉得坠人也不影响她有些雀跃,可能和前世太不一样了。
宾客也不同,来者多是看着铸剑山庄的面子,却也有谢镜枯生意往来的客人。
“谢楼主娶娇妻如此,真是有福啊。”
“宁老爷一把年纪,不过嫁女儿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羡煞我等,哈哈哈,年轻一辈他们二人也算天造地设。”
宁清梧侧耳去听,很好奇她爹怎么了。不巧这时喜婆又道:
“夫妻对拜!”
宁清梧暂时放下好奇心,轻轻转过身,透过蒙蒙的红色光晕,能看见一点谢镜枯的身形轮廓。
她跟着喜婆的唱词,和谢镜枯一起弯下腰。
然后,她直不起来了!
宁清梧都要傻住了,因为头太沉了,她感觉自己马上要摔了。
此时此刻她脑内一片空白,两辈子,第二次成婚的女人了,她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倒霉!
停滞太久,一双苍白的手出现在视野里,轻轻捧起她的额头,宁清梧借力站直了身,脸上热得几乎可以摊一张饼。
宁清梧欲哭无泪的心想,还好有这红盖头,不然我的脸肯定顺着地缝钻走了。
“新郎新娘,入洞房——”
宁清梧被春莺扶着回到小院里,进了装饰布置更加奢华的婚房。
她有过经验,这次不会傻呆呆地坐在床上饿肚子了,确定屋里就剩下她,宁清梧立刻掀开盖头,扶着脑袋去桌上找桂圆花生吃。
桌案上堆积了一堆壳,再次剥了两粒花生扔嘴里,春莺做贼一样溜进来,偷偷掩上门,递给了宁清梧一封印有花签的信。
宁清梧茫然地抬头,又茫然地低头。“这是什么?”
春莺附耳过去,悄声道:“是庆府派人送来的,赵夫人托人联系奴婢,说是一定要给您,奴婢不好做主,便拿给您了。”
宁清梧:“不看。”
“拿去扔了,直接烧了吧。”
春莺依言照做,扯开信封,捏出信纸便要点在烛蕊里。
捏开一粒桂圆,甜腻的味道萦绕鼻尖,宁清梧突然变了主意。
万一庆晁是贼心不死,想借着信封给她下套呢?
“算了,我还是看一眼。”
春莺连忙将信封一道给宁清梧,还有一个小物件儿,是一枚碧月耳坠。
宁清梧拿起来看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很久以前弄丢的那一对,因为不是很喜欢,丢了也就渐渐忘了。
她一阵恶寒,感觉浑身的毛都像猫一样炸起来。
留不得,必须扔了扔了。
再看信纸,信上只短短几句话,从口吻来看不似庆晁,宁清梧做下这个判断是因为这信上的语气用词分外肉麻,像话本里提及的迂腐书生。
庆晁怎么可能会有这个闲心?
一想到庆晁这样,宁清梧都怀疑他是被人打坏了脑子。
“清梧,闻你新婚,不胜欣喜。此耳环你少时予我,珍藏至今,两情若是长久时。”
“纵使你为他人妇,我亦不悔,不忘。”一身大红婚服的谢镜枯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抽出那一页信纸,夹在两指中间,眯着眼又看了一遍。
春莺立在门边捂着嘴,泪眼汪汪的伸出一根手指,指了一下谢镜枯。
很显然是被姑爷给威胁了,没能及时通报,愧于面对小姐。
不是什么大事,宁清梧心安理得的继续填肚子。
过了半晌,这人还没有动静,宁清梧抬头,发现谢镜枯还在看。
一共几个字需要读这么久吗?
宁清梧:“不知道是谁弄来的,扔了吧。”
谢镜枯面色不变,将一团纸揉皱在掌心里,这不算完,他似乎觉得不够,又展开将纸撕碎了,顺着龙凤喜烛给烧了个干净。
最后拍了拍手,像是摸到了脏东西。
撩开衣摆,谢镜枯落座在宁清梧对面,也捏了一枚桂圆在手心,他不剥开,只是把玩。
男人今日一身赤色锦袍,扎玄金腰带,金簪羽冠别样风流,两袖收口,箍着金臂环,更显洒脱。
宁清梧感觉两个人是敌国派去给对方的使节,谁先开口谁就砍头了。
谢镜枯:“你是春莺吧?先下去,我和你家小姐需要再叫你。”
春莺六神无主,慌乱地俯身行礼,眼睛偷瞄这新婚小夫妻。气氛虽然怪异,但两者都没有过分的情绪,似乎都挺冷静理智,应该没什么大事。
她退出去掩上门,将空间留给他们。
谢镜枯将那一枚果子扔在桌上,食指碾压,果壳爆裂,汁水淋漓。
男人说话时语气和善,春风似的和煦。
“清清,你若有心爱之人可以告诉我,我又怎么会拦你。”
宁清梧诚恳发问:“谢岚,你看我像是有心悦之人的样子吗?”
谢镜枯观察了她一会儿,越看越移不开眼。两世以来他是第一次成婚,第一次知道新娘是何种打扮,也是第一次知道宁清梧这样娇憨妩媚,风情初绽。
今夜饮酒少许,他就要醉了。
谢镜枯:“你没有不打紧,日后若有喜欢的人,可以告诉我,我替你掌眼相看。”
他不满意,便全都吊在梁上勒死罢。
“多谢你啦,谢大楼主。”宁清梧扶着脑袋走到梳妆案台前,慢慢拆解卸妆,她忙了多久,谢镜枯便在一边观了多久。
夜深时,两人彼此对视一眼。
谢镜枯:“你睡在里侧吧,免得我晨起扰你。”
宁清梧点了点头,将被子里的东西扫在地上,躺在床内侧,面向着墙壁。
她听到身后悉悉索索,叮叮当当,响了好一阵儿。龙凤烛要点彻夜,男人在她身侧躺下,一股幽幽的檀香弥漫。
宁清梧睡不着,她干瞪着眼睛看床帐。
谢镜枯闭眼,过了一会儿开口:“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宁清梧谨慎道:“什么故事?”
她怕谢镜枯借故事喻人,她却听不出来,踩进坑里。
谢镜枯弯了唇角,没有睁眼,缓缓地说:“一个很有奇异志怪色彩的故事,叫睡美人。”
宁清梧转过身,她没听过这个,有了点好奇。
谢镜枯声音轻缓,有意哄她睡觉。
故事改编了一部分,女巫成了狐仙,公主为世家小姐,王子变成豪侠剑客。
宁清梧听得很是投入。
龙凤烛点点吐露,室内的光弱下来,渐渐燃尽了。
声音也随之停止,宁清梧已经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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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镜枯早早收拾好,坐在外间,满背青丝随意披散。
他早上只吃一点酥饼和豆腐,唇色诡异地红润,不像是健康的样子。
“公子,请用。”
无影在旁小心奉上一盏清茶。
谢镜枯没理茶盏,两指微微掀开了一点胸前的衣襟,视线一扫而过。
自他心脏的位置如同绽放了花,枝叶扭曲纹路诡异,在胸膛蔓延出狰狞的图案,让人望之生怖。
无影自然也瞧见了,顿时忧心忡忡,匆忙道:“公子,近日这毒怕是又要发作,您何时回苍狼山?”
谢镜枯慵懒地靠在椅子里,头向后仰,乌黑的发流瀑一般垂落,昨夜宁清梧听到兴起,给他发丝系上的绯红玉坠他倒是一直没摘下来,搭在肩侧。
突兀地,男人手背青筋浮现,他五指成爪扣住自己的脖颈,狠狠向下捋顺,喉结随他的动作上下滚动,肌肤上顿时浮现道道暗红的指痕。
谢镜枯熬得面色煞白,眼珠却似血红,薄唇冷淡地吐出一句话,蛇一般低哑粘腻。
“不急,那条该死的鱼还没咬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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