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
卫蕊也吃惊地把嘴长成了圆形,感觉能塞进去一个拳头,好半天才缓过来一点,扯着我的袖子:“酉酉,她,她,她说她是北疆镇北将军府……”
北疆镇北将军府,顾丹青。
我听得很清楚了,也很确定顾丹青起初对我并没有什么恶感。
……或者应该说,她不讨厌和她学箭的我。
她只是不喜欢帝京江国公府的江酌雪。
但眼下却也没时间多解释什么误会或者其他的了,秦遮那净给我捅娄子的小王八蛋还不知道跑哪去了等着我们去找,于是我便朝顾丹青点点头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转身前的那一秒,她还是再次叫住了我。
眼神依旧说不上温暖,但说的话却不失为一种提醒。
“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会去找我爹。”她神色晦明难辨地背着箭筒站在原地,“他应该是……想劝说他回去接掌天纪军。”
“我爹是个很倔的人。如果他觉得阿……秦遮长留帝京,才是真的忘记了天纪的根本的话……就一定会找各种方法来达成目的。”
“多谢。”我和她对视一眼。
“我又不是为了你。”她扭过头去。
“顾将军到底同阿遮说了什么?”
与顾丹青分别后,我第一时间联系上了谢望切,又拜托他去前面的营帐找来我爹,这才算是仗着江国公他老人家的势把秦遮从顾家的营帐里接了回来。
回程的路上,眼见着阿遮和我爹的神色都不算好,我便也没敢多问。这会到了家门口,我在翡翠的搀扶下跳下马车,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谢望切追问了几句。
“应该还是……为了天纪军的事情。”谢望切摸了摸我的头。他动作轻柔,结果本来像是温泉水一般熨帖的目光顺着额头落到我鬓侧却是冷了冷,“耳朵都被风吹红了,还不快进屋暖一暖。”
大约是已经入朝为官的缘故,这几年在御史台任职的谢望切竟是比起从前那个言笑晏晏的七殿下威严更甚,就连我身边的丫头在我这个她们从小跟到大的主子和他之间意见出现了分歧的时候也会犹豫一二。
我每每到了此时牙龈都被气得发痒,偏偏旁边珍珠还温温柔柔替我摇着羽毛扇子,翡翠又捧着谢望切下朝时特意给我买来的话梅递过来哄我——着实是让我想找人倾诉都没地方说理去!
于是这会子就又被一干大小丫头婆子簇拥着回到了暖阁。我换了一身柔软的白色寝衣盘腿坐在床上,一边喝着小厨房刚熬好的阿胶羹一边出神。
其实无论是阿遮还是顾将军,他们的心思都并不难猜。
如果说当年还会因为秦叔叔不肯带他一同回北疆而闹脾气的阿遮还有几分少年心性,那么如今的他便可以说是真的晓得了当初秦叔叔和王夫人所作所为的深意——当年把他留在帝京一方面是担心瓦剌作乱,恐怕顾不上他,另一方面也是顺水推舟,把秦遮送出权利斗争的漩涡中心。
毕竟天纪军便如从前我父亲手里的天衍一样,在夺嫡党争中始终都是有心人眼中的一块肥肉。
既然父母都不愿他再身涉其间,以身犯险,如今瓦剌更已早被打得七零八散,就连当年导致秦叔叔和王夫人身死的贼首都已早上黄泉,北疆更是多年安定无灾……所谓天纪,说是秦家的天纪军,但归根结底是陛下的天纪,是大尧的天纪,便是重新交还于天子手中,日后再传于新的明君也未尝不可。
那么他便顺水推舟留在帝京,报答江国公几年视他如亲子照料的恩情又有何妨?
然而此事落在了多年担任秦叔叔副将,一路随军征战的顾将军眼中,只怕“天纪军”便早已成了“秦家军”,不属于陛下,而只应听命于世代承袭“定国将军”名号的秦家后人。一旦天纪军也回归陛下手中,势必将成为几位皇子手里用来争权夺利的砝码。
至于不愿重回北疆的秦遮……在他看来恐怕便是失去了秦家的根本,已经被帝京的风花雪月迷了眼,成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哥。
更有甚者,指责阿遮是“愧对”秦叔叔和王夫人的在天之灵也说不定。
我正陷在无边思绪里,内室的玛瑙石珠帘却是不期然一响,谢望切同端着小半碗鸡肉糜粥配糖霜红豆糕点心的翡翠正掀帘进来。
“小心烫。”
谢望切坐在床边的小榻上,给我递粥的时候不经意触到了我方才一直露在被子外面的指尖。他起初像是迟疑了一下,但随即还是把烫粥暂且放到一边,又吩咐翡翠打些热水来,自己则伸手把我的指尖拢在掌心,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不能自己多注意些。”
我吞了一口空气在嘴里,鼓着腮帮子没说话。
谢望切看我半晌,估计是难得瞧我这般臊眉耷眼,就捏了捏我指尖,声音也放低了些,很是温柔耐心地问:“酉酉在想什么?”
“哥,”我有点难过地把头歪在他肩膀上合着眼皮。自从我及笄之后谢望切就不怎么愿意同我亲近了,还总是耳提面命地要求阿遮也向他看齐,这会子我用膝盖想想也知道这家伙肯定又要让我起来,于是便掐着时间在他开口前继续道:“你就让我靠一小会,就这一次。”
他起初像是愣了愣,随即就轻轻叹了口气,然而转瞬之间就又恢复了方才的情绪,声音温和地问我:“怎么了,谁又惹我们家酉酉不开心了?”
“没有谁。”我摇摇头,手指抠着他袖口的刺绣,“只是突然想不起来……你和阿遮来府里之前,我每日都在做什么了。”
三年前,说长不长,但如果说短……却也足够我这种记性不好的忘记很多时光了。
许是猜到了我在为什么不开心,谢望切把我的两只小爪子都塞回锦被底下,然后竟然难得地、像是三年前那样用左手轻轻绕过我的肩膀,一下下拍着我的背。
我缩在他怀里,慢吞吞抬头去看他的脸。然而他那双墨玉一样的目珠却是淡而远地,不知道在盯着虚空中的哪里:“……起码,是有人还在记挂着阿遮呢。”
仅仅是这样一句比风还轻的感叹,我心里的某根弦却突然被撩动了一下。
与失去了父母,却始终被父母的爱包围着的阿遮恰恰相反,对谢望切来说……他是因为陛下与贵妃娘娘出于珍爱的“保护”送出了宫廷,而从那之后……便杳无音讯。
甚至就连这次顾家回京,宫里都又特意给了顾飞白和顾丹青封赏,上次卫茗娶邓家女也有帝后亲赐,但是这些年的谢望切,则却是如那日婚宴上绿衣纨绔所说一般,仿佛彻底被他的亲生父母遗忘。
他似乎留意到我的动作,于是殷红唇角便噙着一丝淡笑,很快就遮掩掉了那点情绪,神色也再次变得安宁起来。
“没事的,酉酉,阿遮不会有事的。”他笑着看我,“你要是不信,我们等下一起去看他,好不好?”
“阿遮你看,这个牛肉丝呢,是今天小厨房特意做的,加了生姜、桂皮、八角,又用芝麻碎反复炒熟的……不信你闻,可香了!”
我坐在秦遮床头,端着瓷盘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试图用美食吸引某个连晚饭也没吃,还把头蒙在被子里不理人的家伙的注意力。
至于结果也很明显,我被把自己的馋虫勾出来了,没忍住又配着牛肉丝喝了半碗莲藕排骨汤,然而某只傻狗却还是一动不动地在床上挺尸。
“快点,起床。”屋里的丫头们奉了茶上来后便都退出去了。这会谢望切靠在一张玫瑰大椅上端起乌龙茶,见我诱惑秦遮失败,就直接抬脚在床尾、大约是人体小腿的地方踹了一脚,又慢条斯理掀开茶盏盖拨了拨茶沫。
“亏我还和酉酉说你不至于因为这点事闹脾气,看来倒是我高看你了啊,”他不动声色地朝我使了个“激将法”的眼色:“都多大人了,还自己缩在被子里哭鼻子。”
“你才哭鼻子呢!”这回秦遮倒是一掀被子就坐起来了,两道好看的眉毛被气得斜斜飞进鬓角,头发也乱蓬蓬的,乍一看倒真有几分像是离家出走的可怜流浪狗。
“哦,原来没哭啊。”谢望切放下茶盏,“那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跟顾将军回去?”
我本来笑嘻嘻坐在床沿看好戏,听到这就没忍住朝我哥飞了个眼刀。
“现在不问明白你能放心回去睡觉?”谢望切对我的眼刀置若罔闻,神色倒是依旧很坦然,又抬头直视秦遮:“你怎么想的。回北疆?”
“回什么回,不回。”秦遮没好气道,然后又侧过头朝我勾勾手指,“不是说有小厨房特意做的牛肉丝和莲藕汤么?都让你一个人吃完了啊,你也不怕胖成球没人敢娶你。”
谢望切摊摊手,朝我做出一个“这下你放心了吧”的手势,然后就又自在地捧起茶杯喝了口茶,起身去喊丫头来给秦遮打水洗脸。
我则是已经笑得露出两排森森白牙,也顾不上和某人生他又咒我嫁不出去的气了,连忙屁颠屁颠把食盒拎过来,自己盘腿坐在他床沿一样样取出来:“这个是莲藕排骨汤,里面还放了山药和玉米。这个是四喜丸子,这个是刚出锅的干炸小黄鱼,这个是莲蓉芸豆卷……”
我这边正在如数家珍,结果秦遮却是把手攥成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
我不解:“怎么了?你可是看着我拿出来的,没下毒。”
“不是……”他别开眼睛嘟囔了一句什么。
我还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却见他藏在头发底下、那只莹润雪白的耳朵就“唰”的一下变红了,像是过年时宫里会放的一种初时是银白、等到升空就会变成艳红色的芙蓉花焰火。
小时候就是和我一块从马背上摔下去我也没见他红过眼睛。然而这几年秦小狗却似乎总是动不动就要红个耳朵红个脸颊什么的,然而我想要仔细瞧瞧他却又不许,只是撒腿就跑说我看错了,一度让我很是疑心莫不是自己的雀蒙眼病情又加重了?又或者是这家伙生了什么怪病,怕我同爹和继母知道了担心。
眼见着这次难得又有机会好好查看一二,我当即就摩拳擦掌,也顾不上什么食盒了,一个鹞子翻身就骑在他腰上按住了他的肩膀。
这回秦遮整张脸都红成了除夕时的炮仗,就连身体也像是缩紧了。
“江酌雪……你给我下去。”他像是在磨后槽牙,却又不敢放开声音惹人过来发现他这怪病,于是只能不断后退,以至于整个人都直挺挺贴上了床头,模样活像是遇到了采花贼的漂亮小姑娘。
我被自己的联想逗乐了,一时没压住自己的戏瘾,于是愈发大胆地伸手抹了一把脸他像是月光,像是细雪,或者像是水滴形玉坠子一样的耳垂:“我就不。”
“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他凶神恶煞地瞪我,喉结却是不期然颤动了一下。
我本来正努力凑近观察他越来越红的脸颊,心里揣摩难道这变红的程度还与距离有关不成?这时候却也不由得被喉结这块我没有见过的小骨头吸引了注意力。
正觉得有趣想伸手捏一捏,结果门口却是突然传来一阵土拨鼠尖叫。
“江——酌——雪——”
“你干什么呢!”
我和秦遮同时转过头去,果不其然对上了我哥那双被气得宛如白兔子一样的红眼睛。
“……”
我真没干什么,只是想瞧瞧他是不是生病了啊?
我百口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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