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公府,正堂的黄花梨嵌螺钿理石八仙桌旁。
“今天,我们欢聚一堂,是为了庆祝大家的好朋友,我和阿遮的好兄长,当然也是父亲和母亲的好大儿——”我端起一只琉璃杯,笑嘻嘻地站起身道:“我们御史台正五品的小江大人江望切的生辰!大家鼓掌!”
八仙桌上摆着螃蟹清羹、鹌子水晶脍、杏仁佛手和火腿鲜笋汤等各色让人食指大动的美食。我家吃饭时也没那么多顾忌,在场的除了长辈剩下的又都是熟人,干脆就都随便坐了。
这会儿卫蕊和秦遮便一左一右坐在我两侧,倒是方便我说完话就左右开弓给了他俩一人一脚。于是我话音刚落,这两位就配合地带头拍起了巴掌来,其中又尤以卫大姑娘更甚。
我听见左手边传来的噼里啪啦声,又瞧瞧卫蕊显然是乐在其中、兴高采烈的表情,一时都不免有点心虚地开始为她等下回过神来手掌的感到发痛。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捧场哈。”不过此刻我却还是从这时而稀稀拉拉、时而激情澎湃的掌声中获得了宛如新生般的支持与鼓舞,于是便继续眉飞色舞地挑起了负责主持流程的大梁:“那首先,让我们进行一年一度庆生活动的第一项流程,有请江国公大人发言!”
我嬉皮笑脸地举着琉璃盏,打算和我爹他老人家碰个杯再落座。结果刚才半天没瞧他,这会儿一对上视线才发现他却一直是吹胡子瞪眼睛地盯着我。
至于那脸色黑的哟……直教人感觉下一秒怒气就要化作阵阵黑雾从他天灵盖上腾空而起了。
这是,我又不小心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吗?
我不由得扪心自问着挠挠头,看看我爹的模样,又迅速目光敏锐地把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试图寻找问题根源,结果却依旧很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幸好,以前秦遮陪我去祠堂罚跪抄书的时候,也曾经无聊地帮我分门归类过我爹的各种生气缘由。而关于这种暗自蓄力、怒而不出的情绪呢,他便颇富于灵性地将其称之为“烤红薯”式读条发火派。
据说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我爹的脸色会呈现出黑如锅底,看起来宛若下一秒就要拍案而起的精神面貌。虽说瞧着凶巴巴了些,实际上你只要对症下药,及时解决问题,那么剥开外头乌漆嘛黑的红薯皮,里面的果肉却还是热腾腾金灿灿香喷喷很好吃……不,很好说话的。
于是我再次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江国公他老人家被气得一抖一抖的两撇小胡子,在找不到问题根源的情况下,干脆直接选择低头认错:“爹,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
他倒也不客气,乍一开口就是数落,不过却也不是真的在等我回答,只是在那自顾自往下继续骂骂咧咧:“你说说你,都已经及笄了,还动不动穿成这样往外头跑。”
我认真点头,手指尖扯扯身上的枣红色小袍子,心道原来是为这事。那不奇怪。
“而且穿成这样就算了,但你既不带护卫,那就不要穿得这么招摇!”我这边已经躺平,江国公他老人家却还在吐沫横飞,“财不露白,财不露白不懂么?真要被人盯上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办!”
我还能说什么?只好摸摸我珠光宝气的袖口,紧忙在一旁点头哈腰:“好好好,我知道错了,那以后我不穿这孔雀翎缂丝的袍子不就得了么。今儿您看在给我哥过生辰的份上,就别同我一般计较了。”
“父亲莫怪,”谢望切也笑着拍拍秦遮,两人一同站起来,“今日酉酉出门也有我和阿遮跟着的。”
“谁能欺负得了她啊?”秦遮也笑,“她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我可没不许她穿什么孔雀毛鸭子毛的。不过你们俩啊,就惯着她吧!”眼见着他那一个半宝贝儿子都站起来了,江国公倒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只能瞪我一眼,这才勉强停住跳脚,转而重新举起酒盏,“望切,你来同我喝一杯。”
谢望切举着杯子过去时还在朝我无奈摇头,而我就干脆把头往卫蕊身后一藏开始嘿嘿傻笑。
方才从城外回来,在晓得了要为谢望切过生辰的事后,卫蕊这个见色起意的是肯定要和我一起过府了。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也顺势拉了燕微下水。
而眼见着一行六个人出门来,结果五个都要到江国公府去,我便也问了问顾丹青要不要一起。
至于得到的回答却也如预想一般,她在同谢望切交谈祝安了几句之后便婉拒了我的提议,选择独自回宁远侯府休息。
她一向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目的明确,心思也磊落光明。
酒过三巡,我抱着自己吃得浑圆的小肚子窝在张梨花木大椅上,对面我爹也已经碎碎念了快有一个时辰,人却依旧老泪纵横,显然是话还没说够。
每年其实都是一样的。无论是谢望切还是阿遮过生辰,他都要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好好诉一番衷肠,恨不能把这三年里所有我们在他身边发生的大事小情——小到秦遮上树掏鸟蛋摔了膝盖,谢望切帮我剪窗花划了手,大也不过是谢望切年前行了十八岁的加冠礼,又有几个城东的媒婆上门来打听秦遮的亲事——全都数个遍。
就好像他这样一桩桩一件件数下来,我们就能再走一遍那三年的时光一样。
“又有人来给秦遮提亲啦,他还没满十七吧?”
眼见着用膳到了差不多的时辰,父亲也不好多留,只是吩咐了继母多盯着些我们,然后便自己回房去了。秦遮和谢望切就也暂且起身去更衣。然而趁着这个功夫,卫蕊却剥着花生壳来和我咬耳朵,“这都是今年第几次提亲了,难道帝京城里还有人不晓得他要给你们家做上门女婿么。”
“你少胡扯。”我捏着她的脸,往她嘴里塞了一大把刚去干净白色橘络的砂糖橘,“再说了,你声音小些行不行。”
结果我这阻拦还是晚了,眼见着继母的眼神就往我们这边挪过来,最后却是笑着指了我朝卫蕊道:“酉酉这丫头,也就装得还像个样子,实际上却娇纵得很。”
她挥了挥袖子,因为素来交好,这会儿倒也不拿我的手帕交们当外人,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平时她同你们在一处顽就算了,日后嫁人却不成。阿遮虽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是个好孩子,但宁远侯府的门楣太重,至于宁远侯妃……”继母斜睨我一眼,“酉酉只怕担不起这宗妇的担子,会嫌累呢。”
于是卫蕊就眨眨眼:“可是我瞧着酉酉这几日帮忙照顾顾家姑娘,方方面面都照料得很好诶。”
“都怎么照料了,阿蕊你说说看。”
“从待人接物,到安排顾家女眷的院落丫头……”若不是卫蕊掰着手指头数过来,我倒是还真没发觉自己干的事情还着实不少,这会不免便也昂首挺胸,很有几分骄傲的意思,“还有日常的饮食起居等等……今日我们还领着顾家姑娘出门逛去了呢。”
“这才几日的时间啊。等日后嫁了人,你们要吃的苦可比这多一千一万倍。”继母摸了摸卫蕊的头,目光又怜惜地从我们俩和旁边燕微的脸上掠过。
这时刚巧秦遮已经回来了,谢望切倒是落后一些,于是继母便也施施然换了话题。
“而且望切还没成亲呢,长幼有序,哪里就轮到酉酉了?”继母笑眯眯的捏了捏卫蕊的手,“阿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听出了继母话里的意思,至于从刚才起就滔滔不绝的卫大姑娘也立马红了脸。
秦遮和刚进门的谢望切正一脸茫然地注视着我们这边的笑闹,这时候却是有个婆子匆匆从院子里进来。
“夫人,小姐,”她行色匆匆地迈进门槛,“刚刚宁远侯府那边有人传了话来,说是顾姑娘可能吃坏了东西身体不适,小陈氏正闹着请大夫呢。”
秦遮霎时冷下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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