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蕊的嫂嫂?那不就是前些日子才嫁到他们家去的邓姑娘么。
这般想着就打算仔细问问。
卫蕊却是手上揪着一片半黄不绿的荷叶,双臂也懒洋洋往身后一撑:“这件事其实也是嫂嫂同我哥说话时我偷听到的,总之就是二皇子手底下的人不干净,据说牵扯的朝堂重臣也不少。”
“那你嫂嫂家里呢?”我低头给她倒了一碗麦草汁,“二皇子的人……不会因为这事记恨上她们罢。”
毕竟谢冕此人,按照前世的记忆来看,绝非善良之辈才是。
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一位家族经营多年的皇后娘娘呢。
卫蕊闻言却摆摆手:“所以我才说嫂嫂家这种清流还真是铁骨铮铮,之前二皇子也试图拉拢过邓大学士好多次呢。结果怎么,还不是照旧清廉公正,管你是皇子还是王爷呢,照样一状告到了朝堂上。”
她喝了口麦草汁,视线远远望向湖水:“嫂嫂还说让我哥不要担心,就算真的出了事,那她也会直接自请下堂。”
“你哥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我嫂嫂那么好的人,我哥又哪里会这时候把她抛下呢?”卫蕊大大方方道,忽而却又放低声音眨眼,“不过后来我哥就开始……柔情蜜意地哄我嫂子了,我就没好意思再听墙角。”
我一脸正色点点头:“哦,一些努力制造新生命的大和谐运动是吧,替我祝卫茗哥哥和邓家嫂嫂继续努力,早得贵子哈。”
卫蕊就笑出鹅叫来。我们俩再次笑闹成一团。
那时正是午后阳光烂漫,湖边白羽般的芦苇随风作响。时节正好,人在茶未凉。
我看着湖畔起起落落的几只飞鸟,也不知怎么,忽然便想起前几日中秋时的那件事,便不由自主地捏了捏卫蕊的手。
“阿蕊啊。”我小声喊她的名字。
“嗯?”卫蕊下意识应了一声,又用翡翠递过来的干净帕子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生理性眼泪,这才继续道:“怎么了?”
“我最近在为一桩事烦恼,想问问你的意见。”
本来有几只不怕人的鸟儿停在我们脚边低头啄食,但当我坐直身子却还是被惊扰着飞走了。我捻起它们留在原地的一支洁白羽毛,终于把近日一直困扰着我的某个问题说出了口。
“如果啊,我是说如果,”我顿了顿,“我哥有一天要重新姓谢了,你说我到底是应当难过呢?还是应该替他感到快活呢?”
“下次姐儿要去玉章楼还是提前同奴婢说一声罢,奴婢和珍珠也好提前备下开胃消食的果丹皮来。”
那日宫里来人时晌午刚过。我左手搭着翡翠细白的胳膊,右手则按在自己刚被玉章楼的叫花鸡撑了个溜圆儿的肚皮上,正一边散步消食一边听我家大丫鬟碎碎念。
我像模像样地点点头,心说其实也是,真要是吃得太饱,晚上可就吃不到皮薄馅大的三鲜小馄饨了。
于是正打算去小厨房慰问一番难得亲自下厨的继母,结果前院却是有丫头来通报,说是宫里的李公公来了。
李满意?他来做什么?
我心里很是疑惑,却还是提着裙边加快了脚步,
虽然还只是初秋,但等我搭着翡翠的手赶到花厅里时,屋子里的碳炉已经热乎乎地烧起来了。臂弯里搭着柄白色拂尘的李满意也立马转过身来,一张橘子皮似的老脸又笑开了花:
“老奴给江姑娘问安。姑娘许久不到宫里顽了,安宁殿下可想您想得紧。”他略一弯腰,又笑眯眯继续道:“看府上已经烧起地龙来,姑娘身子可好些了?老奴出宫之前陛下还嘱咐老奴,说今年天儿冷,要记得把今年岁贡里的银霜炭多拨到府上些呢。”
这年的日子确实比往常要难捱一些。明明只是初秋,夜里珍珠却已经给我换上厚实的棉花被子了,就连日常用的小手炉都已经早早地翻出来备好。
“多亏陛下挂念,前些日子还特意赏了我南边进上来的红茶。”我一时摸不清李满意的来意,就也坐下和他对着笑:“公公也尝尝,这茶叶味道好得很呢。不止我喜欢,就连我哥和阿遮都总跑来我那儿蹭茶喝。”
“瞧老奴这记性。方才只顾着同姑娘闲聊了,倒是差点忘了正事。”李满意接过珍珠递上来的琉璃碗,像是听见我提起谢望切才作恍然状:“陛下和贵妃娘娘还有口谕要给您兄长呢。”
“这可不巧了,我哥还没回府,恐怕得劳烦您多等些时候,”我右眼皮跳了一下,但还是抿了口茶,又歪头笑道:“不过,陛下和娘娘有什么事么,还劳烦公公特意出宫来跑一趟?”
李满意在宫里这么多年,早就修炼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精,立刻上道地接话:“姑娘也晓得,这不是中秋将至么。如今安宁殿下也大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要出宫建府,能团聚的日子一日更少一日,故而……”
故而……想要谢望切进宫一叙?
我端起茶杯挡住脸,心道他都已经不再姓那个尊贵的“谢”了。至于这么多年别说中秋,就是除夕也没见陛下和娘娘有过什么别的表示,怎么今时今日就突然倍感想念了呢。
“是哦,”面上却还是要笑意盈盈,“我哥年纪也大了,要不是他平日太忙,保不准我如今都能做姑姑了呢。”
李满意眼里似有精光,点头附和:“姑娘说的是极。贵妃娘娘也正有此意,还说等中秋那日用过家宴,就着手安排帝京城里的适龄公子贵女到宫中开场花会呢。”
虽然我不明白现在皇上他老人家和贵妃娘娘这是搞得哪一出,不过我还是颇感老怀甚慰的——
宫里这个安排,那就是谢望切总算可以娶亲了的意思啊。
“娘娘都给哪些姑娘发了帖子啊?”我问道。
“陈学士家的二小姐,安丞相的孙女,姚尚书的三姑娘,慎远侯的嫡女……”李满意眯眼掰着手指头。
“没有卫国公家的小姐么?”
李满意像是愣了愣,一双□□枯橘子皮挤在中间的小眼睛射出两道锐利的目光,滴溜溜在我脸上转了转,似乎怎么也没想到我不禁自己和卫蕊玩得好,甚至还打了让她做我嫂嫂的主意。
可姜还是老的辣。
修炼了好几十年的人精立刻又笑成干瘪的橘子花:“娘娘还打算安排一处挨着她坐的席面呢,想来卫大姑娘定然是在那一桌上的。”
我面露欣慰。心说管宫里要见谢望切是做什么呢,起码我已经尽可能在占便宜,抢先把我哥的婚事主动权抢到了我们手里。
一切都很完美,李满意完成任务功成身退,我也达成心愿倍感快活。
只是我哥本人不太乐呵。
他从马车上下来,进到我暖阁里时身上已经换掉了官服,只穿了一件鸦青色的长袍。袖口里微微露出一截精致腕骨,手掌如玉,白葱段一样的指节里还勾着一段捆着书的细绳。
我把眼神从飘着翠绿葱花和金亮亮香喷喷芝麻油的三鲜小馄饨上挪开望过去,便见谢望切已经闲闲在我对面坐下,一边顺手从那摞我磨了他许久、好不容易他才松口帮我去买的兰池书局新书里抽了一簿翻着,一边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梳着双环髻的漂亮糖人,随即就“嘎嘣”一口咬掉了糖人的脑袋。
“听说有人替我安排好了,说我要进宫去参加中秋宴啊。”他又慢条斯理地拧断了糖人的胳膊。
我假装颇为陶醉地品尝美食,并不答话,只是用勺子在碗里捞出一只个头最大的馄饨递到他嘴边:“张嘴,啊——”
他看看我,又看看外皮晶莹剔透,都能瞧见里头虾仁的小馄饨。半晌终于低头,咀嚼吞咽了一会儿,直接从我面前把碗捞了过去,边喝汤便抱怨道:“你好歹先问问我再应下啊。”
“和你商量,那你还能去?”我挥挥手,让珍珠再给我端两碗馄饨来,随即便懒洋洋趴在他跟前,“何况你和陛下还有娘娘,总不能真的一辈子就不见面了吧。”
谢望切的动作顿了顿,隔了会儿才抬眸看向我,黑色瞳仁里情绪晦涩:“酉酉……”
“好啦好啦。就这么说定了,你珍惜我的劳动果实,去把话说开,顺便再努努力给我找个嫂子回来。”我用手掌把瓷碗上浮动的、热腾腾的白色雾气挥开,一瞬间感觉自己的眼眶好像也有水汽翻涌,“这么好吃的馄饨,再不吃可就凉啦。”
当时的我并不晓得陛下要谢望切进宫是因为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他们之间有一方主动递了台阶下来,那么能够说开这些年的误会与心结也很好。
而现在我知道了。
邓家递上了二皇子臣下党贪污勾结的证据,这对于长年苦于挟制的皇帝来说是最好的,铲除皇后和二皇子势力党羽的机会。天家无情,而天子唯一的情意可能都尽数给了贵妃和贵妃的一双儿女。
卧榻之侧,岂容猛虎鼾睡。
即使那只年幼猛兽是自己的子嗣。
而如果皇后和二皇子不再能成为掣肘……
陛下当然会想,将他繁盛的帝国交给他最爱重的儿子。
即使那个儿子曾经被他以“保护”为名,亲手剥夺了全部缔连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与温情。
除了朝堂之上,他们不曾往来已有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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