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了?
我还有点迷糊地揉了揉眼。心道明明方才就还在拔步床上,辗转反侧地琢磨同秦遮的那场误会,结果再一醒来却已经坐在了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如果掀开湖青色的帷帘往外瞧,还能看见玉堂大街两侧喧嚷吵闹的街市。
这换了谁能不发懵。
街边糖炒栗子油泼面鲜虾云吞的香味都在直勾勾地往我鼻子里蹿。我深呼吸了一下,最后还是眼一闭心一横,用垂在身侧的手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竟然不疼。
果然又是在梦里么?
意识到这一点,我也就稍微放下了些心来,还颇有闲情逸致地思考起了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毕竟无论是梦中的“上辈子”,亦或者是眼下的今生,以我的脾性,若是要溜出来玩,都是绝必没有已经男装打扮,还要多此一举坐马车出行的。
这时候车壁却是被人曲起手指轻轻叩了两下。
“酉酉,”谢望切的声音似乎是有些无奈,“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
“反正不管去哪,我们既然都被她拐出府了,也只能是舍命陪君子了。”秦遮就神采飞扬地笑。
我恍然大悟。
原来是难得地梦见了这一世的事么。
掰着手指算算的话,这大抵该是不到一年前的时候。
那时正临近卫茗的婚期,新桥胡同里难得有这样大的喜事,我便整日跟着卫蕊忙前跑后地凑热闹。
但到处瞎跑的结果就是又吹了风有些发热,后来更是因为生病被继母在家里圈了近一个月。
这应该正是难熬得紧的时候,干脆就偷偷连哄带骗地求了谢望切和秦遮带我出门放风。
秦小狗倒是答应得痛快,只是双手叉腰立在海棠树下由上到下见我打量了片刻,最后撇撇嘴,说我身上这件软银轻罗百合裙实在有些扎眼,还是换身男装的好。
我应是应了,但心里其实也有点奇怪。
毕竟这裙子可是继母特意为我生辰新添置的,又据说是南方新传来、帝京城独一份立领掐腰的款式。
今儿就连来做客的燕微都没忍住上手,在我腰上摸了摸说实在是好看,又扯了几句“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之类我听不甚懂的句子呢。
所以肯定是秦遮的眼光有问题。
……可苦了日后要嫁给这么块木头狗的小娘子了。
于是就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葡萄色长袍出来,腰间则系着翡翠替我选的一条银色嵌花腰带。我撇撇嘴,朝秦遮转了个圈之后正欲上马,结果却又被谢望切伸出两根手指提着后脖颈塞进了马车里。
“我都换上男装了!”
“换了又如何。”谢望切也淡定道,“不是你说的么?老婆饼里没有老婆,松鼠桂鱼里没有松鼠,难道换上男装你就不是个女儿家了?”
“……”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我命运的后脖颈被无情扼住,眼见着四只爪子胡乱地在空中扑腾半晌也没有结果,一瞬间不由得和吾家雪团的心情微妙重合。
不过回忆到这里,我总算是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至于本次出行的目的地——倚红馆的牌匾也不知何时映入眼帘。
鼻端有阵阵香风浮动。我连忙三两下蹿起来去推马车的雕花木门:“我们到啦!停车,快停车!”
印象里,事实上我进楼的时候也是雄赳赳气昂昂,满脸都写着志得意满几个大字,只差对天大喊一声“爷又回来了”的模样。
但当时的我忘记了,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
结果就是一刻钟后的倚红馆三层,最大的那间包厢里。
谢某人不苟言笑,正襟危坐;秦小狗嘴角上扬,磨刀霍霍。
高台之上,纤腰上系着一串金铃的春儿莫名其妙叫人在腰间给围上了一截不伦不类的红色绸缎,脚腕用凤仙花汁液描了彩线图腾的阿夏也平白无故换了一身拖曳到地面的繁复长裙;
软榻两侧,左手边正捏着银箸、负责布菜夹点心的小秋别说朝我暗送秋波,现下同我之间的空隙就是再塞下一个人也绰绰有余,右侧方抱着琵琶、说好要唱新词给我听的冬冬素指纤纤拨弦,曲调竟也奇奇怪怪变成了《十面埋伏》。
本该左拥右抱,载歌载舞的我一瞬间感觉到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只好一个人举杯邀明月,后来还因为对自己的酒量心里没数,喝得烂醉回家,又被我爹吹胡子瞪眼睛地数落了好一顿。
……实在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于是这一次我学聪明了,不再在谢望切和秦遮的底线上反复横跳,而是直接去二层选了个能瞧见底下舞台的小隔间,至于春儿阿夏他们也没喊过来。
等到包厢里只剩下我们三人,我这才眨巴着眼睛,满脸乖巧地问对面不约而同、坐得一个比一个笔直的两个家伙:“二位少侠,我能要一壶桃花酿吗?”
秦遮没绷住笑了,伸手想来捏我的脸,却是在半空中就被谢望切一巴掌打掉。
眼见着秦小狗忿忿哼了一声,重新抱着胳膊坐回原位去了。谢望切这才执起小几上的青瓷茶壶给我们分别添了水,推过茶盏时又看我还是那副渴望的神色,这才勉为其难道:“桃花酿,可以要。不过不可多饮。”
好耶!我大声欢呼。
谢望切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不过哪怕重来一回,我的酒量看来也依旧没什么长进。
几杯甜甜的桃花酿下肚,我不多时就又有点半梦半醒的意思。趴在桌子上还在想这不是梦么?难道还有梦中梦的说法不成?
后来就也迷迷糊糊的,也不晓得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只是隐约感觉有人给我搭了条薄毯在身上。
桃花酿特有的那种说不清的甜味渐渐消散了些,随即取而代之浮上来的是一种更清淡的、像是芝兰青桂覆上远山深雪的冷香。
我抽抽鼻子,隐约觉得这似乎是帝京城中颇负盛名的一种烈酒。
不过还没等我混沌的脑子想出这酒的名字,便听见了谢望切刻意放低过的声音从小几对面响起:“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我心头顿时警铃大作。你们俩平时搞得一副王不见王的模样,其实私下还有小秘密瞒着我呢?
于是就更加竖起耳朵想要听见秦小狗的回答。结果这次声音却是冷不防地从我身侧传来:“有什么可想的?”
“这些年天纪军在顾叔叔手里不是被打理得很好么?我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秦遮像是仰头把杯中酒饮尽了,声音里甚至还含着点满不在乎的笑意:“而且离虎符军权远一点,说不定反而更安全。”
“只怕天纪军的旧部还是有不少人心心念念着你这个秦将军后人的。”谢望切摇了摇头。
“无论天纪还是三军中的哪支,说到底不都是大尧的?又不是谁的私军。”秦遮道,“我这时候去搅混水,只会惹得大家都睡不好觉罢。”
“那此次顾将军上京……”
“我不会跟着回北疆。先不说江国公和夫人这些年都始终视我如亲子,”秦遮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谢望切。我正稍稍放下心来长吁了一口去,头顶却是被人很轻很轻地,用指尖点了两下,“何况……”
我下意识就想起身还手,又想到自己现在在他们眼里是迷糊的醉酒状态,连忙又装作神志不清地动了动脖颈重新趴下。
秦小狗像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动弹,便凑近看了两眼,呼吸时温热的清冽酒香都浅淡地扑在我脸侧。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睫不要翕动,好半天他才又给我掖了掖毯子,终于坐回去补上了方才没说完的半句话,这次声音里笑意愈发明显:
“何况我要是真的走了,你说姐姐她会不会哭啊。”
“……”
你才哭呢!
我无能狂怒,只能在心里疯狂咆哮。
“你少敲酉酉的头。”谢望切似乎与我心灵相通了一瞬,淡淡开口维护我聪明的宝贝脑袋。
“也是,长不高就算了。”秦遮收回手,我感打包票这家伙现在肯定正颇为遗憾地对我高贵的后脑勺行注目礼:“变得更蠢了可怎么办呢。”
“……”
悄悄,是今夜的倚红馆;
沉默,是秦遮的不要脸。
我正在心里破口大骂地背诗,却是又听见某个明明生得那么招人喜欢,但偏偏好死不死长了一张破嘴的家伙又开了口:
“既然说完我了,那也来聊聊你罢。”秦遮撑着下巴,声音也懒洋洋的,“你呢?你怎么打算的。”
谢望切像是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白,斟酒的动作都顿了一顿,许久才像是自嘲似的笑了笑:“我有什么可说的。”
“若是有一日陛下和贵妃娘娘又召你回去了呢?”
“覆水难收,秦遮。”
夜风有点凉了,我没忍住吸了吸鼻子。谢望切听见便起身合上了窗子,这才又继续道:“就如你方才说的,现在有江国公府,有父亲、母亲,有酉酉……一切不是都很好么?”
“至于其他的……”
“你说,又何必多奢望什么呢?”
我眼底有点潮意,只好把头又往臂弯里埋了一埋。在不算清晰的记忆里,原本这时候我虽然酒醉,但好像似梦非梦的时候还是一蹦三尺高醉醺醺起来发表了一番感想的。
可是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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