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微燕微,我觉得这个胭脂好看。”
“诶,这个步摇是琳琅阁的吗?大师傅手艺又精湛了!”
“噗……对不起燕微,我不是故意看你春宫图的。”
我到郑府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虽然同燕微、卫蕊也有许久不见,但或许是应了那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诗,重回帝京这一遭倒好像从未分别过似的,依旧是我们往常那副打打闹闹的模样。
眼下燕微听完郑夫人讲完成亲的事,刚刚沐浴更衣回来,正坐在床沿抹香膏。
卫蕊见我冷不防瞧见郑夫人准备的春宫图,一口茶都快喷出来,连忙嫌弃地坐远了些:“你出门一趟,怎么胆子还变小了,动不动就这么大惊小怪的。”
“那是我没有准备好不好。”我白她一眼,又细细品鉴道:“不过这个用笔,这个着色……都不够大胆啊。”
我笑嘻嘻把下巴搭在燕微肩窝:“要不要送你本更好的?我也算是兰池书局半个老板。”
果不其然得到了小美人儿敲在我头顶的一记爆栗。
那天卫蕊和我给燕微送完添妆,就留宿在了郑家。
曾经小时候能容纳下我们三个也不嫌挤的拔步床已经不那么宽敞了。
照旧是睡觉不老实、容易掉下去的卫蕊睡在挨着墙的里侧,燕微居中,我睡在最外延,睁开眼就能望见笼着薄纱的窗子。
天上稀疏地散落着几颗星子,有温柔的夜风徐徐吹进屋里。
卫蕊白日里闹了一天,这会已经睡熟了。燕微倒是还醒着,一头如瀑的青丝用湖青色的缎带松松绾着,在细瓷一般的脸颊旁侧铺散开来。
“有事想问我?”
我眨眨眼,心说还是瞒不过你。
其实对于顾飞白与燕微的这桩亲事,我心里一直有着诸般疑惑。
梦中燕微为了心上人不惜违逆父命,百般抗婚的情境还历历在目。
而这一世,即便是我先做出了改变,让我爹接了谢望切进府,导致一切都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但是燕微的婚事,似乎也走得太顺了些。
这并不是说顺利有什么不好,只是我怕。
我怕是因为我,才让燕微错过了梦里那个她真心喜欢的人。
那年宫宴之后,顾飞白第一次登门拜访时我便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以梦境为托词,省略了前因后果和那些不可说的秘密,同燕微讲了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
“嗯?”当时燕微只是笑着点点我的额头,又指向庭院里的新开的那片花圃问我:“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这才注意到,原本养着好些名贵兰花的那块空地已经变了模样,此刻上面正盛放着一簇簇蓝紫色的花朵,柔软的花瓣形状别致,就像……一只只振翅欲飞的燕。
“是飞燕草,顾飞白送来的。”燕微撑着下巴,神情柔和,“酉酉,我瞧着他很不错。”
“我不晓得梦里的事会不会发生,梦里的人会不会出现。但是起码现在……”
“我想试一试,我不想错过。”
燕微说。
当时的燕微笑容坚定,现在亦然。
我突然就觉得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况且以秦家和顾家的密切程度,上辈子既然秦遮是七皇子一党,只怕顾飞白也是默认了阵营、与谢望切交好的。
这么想想,若是燕微那时的心上人便是小顾,郑大人担心女儿会卷进夺嫡风波,也不是说不通。
“没有。”于是我翻了个身,凑上去抱着燕微的手臂,小小声道:“顾飞白很好。”
“是,我很喜欢他。”燕微嘴角浮起两个小小的笑涡。在柔和的月光下,哪怕没有上口脂也显得唇珠殷红,像是饱满甘甜的桃,“从我遇见他,我就知道了。”
“明日你就要嫁人啦。”
“嗯,所以你和阿蕊也要勇敢一点,不要错过啊。”
次日卯时,天刚亮起来的时候,燕微的丫鬟便已经在门口叩门,说梳妆的嬷嬷已经到了。
我总觉得才睡下几个时辰。加上又是从南边一路赶回来,等到吃完早膳,坐在桌边看燕微换上镶了金丝珍珠攒锦的大红吉服时脑袋还不太清醒。
卫大姑娘昨夜倒是睡得香甜,这会正兴致勃勃看着她娘——卫国公夫人,也是这次婚宴的全福人给燕微别上一支衔珠穿花的金簪。
然后便是郑府手艺最好、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嬷嬷来负责绞面上妆。燕微笑着仰起纤细的脖颈,对方捻着青黛为她描了长长的眉。窗外是漂亮极了的飞燕草,一簇一簇开得极鲜妍。
又过了些时候,几家相熟的老夫人、夫人就都带着家里的小姐们进了闺阁说话。燕微作为今日的新娘子被簇拥在中间。
卫蕊眼尖,一发现话题转向了儿女亲事就拉着我往外跑,等到隔了好半天,众人又聊起等下谁背燕微上花轿的事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我忍不住笑:“你怕什么?她们又不会吃了你。”
“我倒觉得还不如吃了我呢。”
卫蕊愁眉苦脸的模样,“你这几年不在不知道,我娘,还有贵妃娘娘,不知道怎么想的,总想撮合我和你兄……不对,七……也不对,就是太子殿下。”
谢望切么?
我摇了摇扇子,略一挑眉:“那不是正合你意?”
“合什么合。”卫大姑娘今儿穿了一身明紫色缀宝珠流苏的曳地长裙,见四下无人,顺手就把手臂上那条斜斜挽着的象牙白披帛往旁边一拨,“我和太子现在就差义结金兰了。”
“嗯?”
事情的走向似乎有点迷惑啊。
“酉酉啊,我以前还挺纳闷,”卫蕊语重心长地拍拍我肩膀,“就太子殿下也好,秦遮也好,怎么都是一等一的容貌长相你却也不见动心的。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我不由得失笑。
谢望切也就罢了,和某个狗东西的事我自己还没琢磨清楚呢,你倒是先明白了。
“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后……”卫蕊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开始和我绘声绘色地演起了苦情戏。
听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一墙之隔的长街那边已经隐隐传来接亲的锣鼓响声。我揉了揉眉心,心道燕微的事才尘埃落定,我们卫大姑娘的漫漫情路却是——
一波三折。
从小时候的看脸心动,到后来二皇子之事时因为挺身进谏的敬仰,再到现在因为往来密切而变得坦荡的挚友情谊……
总之兜兜转转,左不过从始至终,还是一个谢望切罢了。
“你哥练字的样子我见过了,骑马的样子我见过了,施粥的样子我见过了,安宁生日时他被灌得醉酒的样子我见过了……贵妃娘娘还趁我进宫见祖母,撺掇着我去给谢望切送宵夜,连他看公文看到顶着一对熊猫眼,炸着头发还没洗脸的样子我都见过了。”
卫蕊掰着手指给我盘点,说着说着称呼便从起初恭恭敬敬的“太子殿下”到我习以为常的“你哥”,最后甚至到了可以治个不敬之罪的直呼大名还浑不在意。
我摸着下巴吃糕,心说这好朋友的程度……可有点不一般。
正如我们卫大姑娘描述的——“就差跟着他出恭更衣了”——这般亲近的程度,诚然是有因为太熟悉而失去了心动的可能。
但是依着谢望切原本那个温柔却又界限分明的性格……我总觉得这事有内情。
而且听起来,这几年除了贵妃娘娘在中间没少牵线搭桥之外,这俩人走动多了还是因为我离京的缘故。
那是不是到时候可以喝喜酒不随礼啊?
我的思路已经彻底跑偏,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
“要是前几年她们要结这门亲事还好说,保不齐我还很激动,”那边卫大姑娘却还在潸然望天:“但现在我对谢望切已经彻底失去欲望了。”
我叹口气:“你果然是个女人。”
卫蕊放下手帕,满脸困惑:“啊?”
“‘女人心,海底针’,没听过?”
我感慨了两声,觉得卫大姑娘的心思实在是比川剧变脸变得还快,以后也指不定还要再变,就也叹了口气:“说起来,我回来时谢良辰和我说好像看见谢望切了。”
“什么时候?”
我道:“就昨日下午啊。”
“这我也不清楚。”卫蕊想了想,“昨天我一直在郑府陪燕微的。”
“估计是看错了。”
我也没当回事,只懒洋洋用手掩着嘴打了个呵欠,“那也不是去打猎的时辰。而且谢良辰后来也和我说应该是认错人了,毕竟太子嘛,他出城肯定要带着人的。”
卫蕊起初还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便以为这个话题结束了,弯腰试图在案几上找点喜欢的糕点垫垫肚子。
毕竟燕微是新娘子,为了保持体态早上便没吃什么东西,我也跟着只喝了半碗碧粳莲子粥,这会胃里便又忍不住哀鸣阵阵。
然而正当我瞧上了一块印上了“百年好合”红字的枣泥核桃酥饼时,卫大姑娘后知后觉的声音却在我耳畔阴森森响起:
“不对啊,你先给我解释解释,谢良辰又是哪块小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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