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好不容易才和卫大姑娘讲完我同谢良辰是如何相识,我们已经跟着人群到了顾家在帝京城置办的宅子,在桌边坐下准备开席。
“所以,谢良辰就是那个写书的船樾居士?”卫蕊剥了颗桂圆。
“正是。”我点头。
“姓谢?”
“嗯嗯。”我继续小鸡啄米。
谢乃是皇族姓氏,这我并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我同谢良辰,最初不过是因为他的作品才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同道中人”之感。后来虽说一路同行,对彼此大致是个什么脾气性格都算是熟悉,也能称得上一句“朋友”,但毕竟这是他人私事,对方不提,我也不好开口问。
而且管他姓谢还是姓赵钱孙李,我又不是冲着他马甲下的真实身份才来套近乎的。
我想这也是谢良辰后来告诉了我他的真名的缘故。
卫蕊被人喊走了。我朝她挥挥手,示意让她去忙不必担心我,就又坐下来给自己添了一杯桃花酿。
洁白的酒液顺着金色的壶口汩汩流出,我吸了吸鼻子,刚端起酒盏——
却是说曹操曹操到。
“菜还没上全,你倒是会享受,先一个人躲在旁边喝起来了啊。”
谢良辰一个劈手就薅走了我的杯子。
我瞪他:“那你也别喝。”
谢良辰今天又穿了件珍珠色的袍子,只不过换成了绣波折纹的襕边。
这家伙似乎对这个颜色情有独钟,但上身的衣服又天天不重样,款式做工一件赛一件的精致,这会儿行走间袖口上头发丝粗细的水波图案都在太阳底下粼粼闪着波光。
我曾经非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暗搓搓计算过,以船樾居士给兰池书局写书的润笔费,是决计供不起这位公子哥儿如此大手笔日常开销的。
也就是幸亏他姓谢。
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皇亲国戚这么倒霉,生了个他这样的败家子。
然而败家子还在笑,也不理我,只是一口气喝空了杯中酒,又把酒盏扔过来,眼神瞟着酒壶,示意“再来一杯”,同时道:“我进门的时候看见那谁了,你不去见见啊?”
“太子啊?”我撑着下巴,心说怪不得卫蕊跑路了,“算了算了,现在过去又得三拜九叩。”
“有道理。”谢良辰非常赞同地附和了一声,“那你去见他的时候记得带上我。”
“你可趁早打住念头罢。”我打了个呵欠,“再说我怎么给你引见啊?难道要说‘太子殿下您好,这是臣女出门游山玩水时认识的一位文坛大家,他想以您为原型写一册话本发家致富您看行不行?’”
“不要天天只想着钱嘛。”谢良辰凤眼含笑,“我那明明是致力于提升我大尧人民的精神文化水平,创作出人民大众喜闻乐见作品的高尚事业。”
我无话可说地撩起眼皮,只好冲他抱拳,故意拉长了调子表示不满:“你说的都对,是我水平不够,行了吧?船——樾——先——生——”
锣鼓喧天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府邸门口炸开。
踏着满地寓意吉祥的红色纸屑,燕微头上盖着绣有缂花鸳鸯石榴宝相纹、边缘处还滚着一寸余长的珊瑚流苏金丝缀喜帕,手中捧着一束飞燕草,与同样一声正红色吉服的顾飞白一起走进垂花门。
这捧花的法子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倒是好看。
我看着那簇盛放的飞燕草笑了笑。
然后,喜宴开始了。
或许是顾飞白长年在北疆的缘故,今儿顾府的宴席里有一半的北地菜肴。
而我这一年虽然走了大尧的不少地方,不过因为那点子说不清楚的缘故,北方却是实实在在没去过的,自然也就没什么机会尝尝这北疆的珍馐。
府中来观礼的宾客太多,卫蕊不知道去哪里了。于是女眷席面这边,与我坐一桌的就都是帝京城数得上名字、但也说不上熟悉的世家闺秀。
一别这些日子,小姐们倒是依旧维持着我印象里熟悉的文雅做派,对着喜欢的吃食都不会挟超过三筷,更别提看起来就显得陌生的新菜式。
倒是便宜了我。
不过这北疆特色,确实算得上合我口味也是真的。
于是我理所应当成为了桌上最后一个撂筷的人。
至于其余的贵女——我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心满意足地捧着一盏桂花茶慢慢喝的时候也留神过了。她们早就已经不再挟菜,但却也没人离席,只是三三两两坐在位子上闲谈。
有点奇怪啊。
往常她们不都该换个地方,比如花园什么的,一块聊天散步的么。
我摸不着头脑,就干脆站起身,打算去寻一寻卫大姑娘。
结果却是在庭院里又遇见了正懒洋洋坐在回廊上望天的谢良辰。
“好奇为什么?”他“啧啧”了两声,神情笑吟吟的,“你不是天天号称是兰池书局的半个老板吗?不称职啊。”
嗯?这又是哪跟哪?
我迷惑了。
“几个月前,兰池书局的又一重磅爆款新书《大尧风俗纪事》就已经刊印上市了。”他丹凤眼眯起来,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声展开来,“而《婚俗》一卷里,就提到了由新嫁娘在宴后扔手捧花的习俗。”
“所以……?”我想起之前游山玩水的时候,某人常常挑灯夜战的身影,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
“所以就是讨个彩头。待字闺中的女眷里,谁接到了花束谁就说不定会是下一个成亲的新娘子。”
谢良辰悠然道,甚至还朝我眨了眨眼,“怎么样,你要不要去提前和郑姑娘……不对,现在该叫顾夫人,和她商量商量让你沾沾喜气。”
“真是谢谢你啊,这么为我着想。”我皮笑肉不笑。
“唉咱们俩谁跟谁啊。”他倒是不客气,用折扇轻敲了两下我的肩膀,笑得比燕微手里的飞燕草还灿烂:“你要真想感谢我,就让我写写你和那谁的……”
谢良辰这厮,也就顶着船樾居士那高风亮节壳子的时候还像个人。一旦等到原形毕露,那就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索命鬼。
这一年多下来,我已经被他缠得只要他一笑得春风荡漾,就知道他又在打和我商量写我同秦遮、谢望切话本子的主意。
于是我连忙抢先一步打断,捂着他的嘴,又把他往远离人群的地方推了推:“这新书也是你写的吧。”
“正是在下。”
话题被成功转移,谢良辰收拢折扇朝我略一抱拳,美滋滋道:“船樾居士——兰池书局的销量冠军,无冕之王,扛把子小能手。”
“你可要点脸吧。”我无情吐槽。
许是因为谢良辰这厮太不要脸,我又被他的无耻程度刷新了下限,一时还处在震惊中没能回过神。
加上我又是背对着人群站着的姿态,于是也就没能留意到院子那头,燕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出来,本来散落坐着聊天喝茶的小姐们也都陆续起了身。
仲夏时节,顾府的花都开得很是灿烂。
顾飞白大约是用了心的,在我和谢良辰站着的这方檐下,两旁都摆着从前在郑家赏花宴上,我记得燕微说过她很喜欢的兰花品种。
日影微斜,将兰草细嫩的枝叶在桐油的响屐廊上投出徐徐拂动的影子。
猝不及防地,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随即地面上,在兰草微微摇曳的暗影旁侧,却是又飞来一截流畅的影。
我下意识想回头,然后还没来得及动作,身体却是先被谢良辰扳着,整个转了过去。
然后便是半束浅蓝色的飞燕草,稳稳当当地跌进了我怀里。
“嗯?”
我愣住了。
“啊!”
都聚在新嫁娘身边、翘首以盼了半天的世家闺秀们很惋惜。
“嘶。”
对面高台的主位上,去寻人说话的卫蕊先是因为看见了谢望切身侧的秦遮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又因为我突如其来收获了“出嫁幸运大礼包”而没忍住咬了舌头。
“诶……”
庭院那边,因为第一次扔捧花而把握不好力道,一不小心就抛远了的燕微也很懵的样子。而且或许是太过紧张,她手里还剩下半束没能跑出去的飞燕草。
本来很热闹的喜宴现场一时很是安静。
而谢良辰的手还搭在我肩上。
我挠挠头看他一眼,发现他正盯着二层的高台,但因为我眼睛不好,倒是没注意到那站了谁,这里面又有什么我不知晓的暗潮汹涌。
“要不,”于是我清了清嗓子,讪笑道:“重抛一次吧?”
在场很是期待能讨到这个彩头的小姐们都纷纷附议。
顾飞白微笑着捏了捏燕微的手,稍稍侧头低声安慰了她几句,表情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我把手里的飞燕草交给婢子,在干了这口狗粮的时候也没忘记心里感慨——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这还是很多年前我见过的,那个在我家院墙上皱着眉毛、表情严肃的小灯笼吗!
然而我这边还没胡思乱想结束,大家也还没回过神来,庭院里尚且还算得上安静的时候,谢良辰却是又轻轻笑起来。
刚刚我被他扳着身子转了过去面向众人,于是此刻他便朝着我的背后。
年轻的富贵公子像是微微躬身弯下了身子。
他靠近我耳侧,呼吸温热,然而声音却并不轻微,起码庭院里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酉酉。”意料之外地,他第一次喊了我的乳名,嗓音依旧低沉悦耳,含着能让人想起葡萄美酒夜光杯一般画面的笑意。
但我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是对的。
因为谢良辰的后半句是——
“方才捧花分作了两束。这次重抛的话,你说接到的家伙……”
“是不是就该是你的姻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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