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挨到了晚饭时分。祝过寿后,坐在对面的我爹同继母就非常热络地在同谢望切和秦遮说着生活琐事,我则是始终盯着瓷碗猛动筷子,力争做一位“食不言、寝不语”的“大家闺秀”。
直到梅花汤饼夹到第三次,身边的卫大姑娘却突然借着喝茶的动作,微不可察地用手肘推了推我:“国公夫人同你使过好几回眼色了。”
啊。
我突然想起之前继母同我说过的,希望我们三个能重归于好的心愿。
一时之下,我刚舀起来的这口鸡汤喝了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最后只能抬起头来,对着那边一面在和秦遮闲聊,一面还能淡定朝我飞眼刀的继母挤出个勉强的微笑。
滚烫鲜美的汤汁顺着喉咙淌进胃里。
我吐了吐舌头,只好起身,从身后翡翠手中持着的托盘里取出公筷,一碗水端平地给谢望切和秦遮一人挟了两块金丝南瓜酥。
“爹今日下朝特意去玉章楼买回来的,你们尝尝。”
谢望切对我笑了笑,秦遮则是微微眨眼。
我长吁出一口气,自认圆满完成任务,正要施施然落座,结果余光里却瞧见这二人都举起酒杯,想要和江国公他老人家敬酒的动作。
眼见着我爹已经幸福地眯起了眼,放下银箸想要去捞旁边的酒壶,我立刻再次起身:“爹!”
“大夫都说了多少次了,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饮酒。”
我三步并两步走过去,劈手就拎过酒壶,顺手递给了侍立在一旁的翡翠,“我……他们俩不清楚便罢了,怎么您自己也不多注意些。”
还好还好,刚刚一时口快,差点就要说出“我哥和阿遮”来。
我本想改口为太子殿下和宁远侯,又想着今日毕竟是因着给继母庆生举办的家宴,这样称呼未免显得过分生疏,幸好紧急补救成功。
“什么时候的事?”谢望切放下酒杯,眉眼间浮过一丝真切的担忧,“怎么也没人告诉我一声。”
秦遮的眉毛也微微蹙着:“要不要我去请陈大夫来?”
“唉,不过一点小毛病,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我爹推了我一把,“你们都坐下,快坐下——”
我撇撇嘴,但还是走回位置上。
“今日一时高兴没忍住罢了,我可是已经好长时间滴酒不沾了。”
江国公他老人家今天确实心情颇为愉悦的样子,整个人红光满面,“你们两个小子啊,要真的担心我这把老骨头,不如就抽空回来小住几日。你们的院子可是天天都安排人打扫呢。”
“好。”谢望切颔首时眉眼含笑,又低声吩咐婢子给我爹换了一碗热茶。
“义父想要我回来,自然恭敬不如从命。”秦遮则是笑着给我爹盛了一盅鸽子汤,“只是不知道府里……”
他说话时眼角斜斜朝我侧目,不过我动作更迅速,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
“府里怎么?你们随时来,今晚都行。”我爹这会儿喜悦得连小胡子都翘起来。
眼见着他老人家就要张罗着去给谢望切和秦遮的院子换新的被褥,旁观了半天我们三人眉眼官司的继母却是轻轻拍了拍我爹的手背。
“你们都是在国公同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虽说是在府里住着,但也分着前院后院,哪有什么不方便的。”
“只是明日早上,我有一位远亲的后人,一早就下了帖子说定要来拜访——说起来,他们家在帝京城的宅子就在国公府对面。”
她神色恬淡温柔,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用手帕掩着嘴角笑起来:“你们俩一个太子一个侯爷的,别再吓着人家。”
“这有什么可吓着的?”天不怕、地不怕,就是胆子大的老国公诚恳地表达了自己内心的不解。
“怎么没有?”
继母觑他一眼,声音含着笑意,“还是第一次见面呢,就有这么两个兄弟虎视眈眈等着,人家还敢和酉酉说话吗?”
我本来已经彻底进入魂游天外的美食时间。结果猛地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思绪也随之被强行召唤回来,一个不慎,感觉自己差点就被刚咬了一口的樱桃煎噎死。
珍珠忙递上刚好能入口的温热茶水,旁边卫大姑娘则是拍着我的后背。
“……相亲啊。”
我咽了口唾沫,瞪着一双光彩全无的死鱼眼。
“嗯?这也是你们兰池书局话本子里的新词儿?”
继母道,“不过酉酉也用不着太担心,就算定了亲,那等到出嫁也得好长时间呢。”
而在我没注意到的地方。
秦遮和谢望切不知道什么时候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注意到对方并不算好看的脸色,也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的眼睛里解读出了相同的讯息。
“结盟……一致对外?”
“暂时可以。”
当晚,国公夫人回房休息之后不久,因为明日就要参加相亲、正处于极度震惊状态的江酌雪就也在卫蕊陪同下,两个姑娘一起回到了暖阁。
婢子们开始收拾设宴的花厅,谢望切和秦遮两人就陪着江国公转战到了书房闲聊。
“义父,义母的这位远亲之子……您熟悉吗?”秦遮扶着江国公在一把红花梨木雕四时节令的大椅上坐下。
“你义母的远亲可太多了……”
老国公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想了片刻,“我倒是知道对面常年空着的那个,好像是岭南王府的宅子。只是也没听说岭南王进京的消息啊。”
“毕竟事关酉酉的终身。”
谢望切接话,“虽说岭南王一脉素来名声甚佳,此事也不至于见一次就定下来了,但感觉还是得亲眼见见,考校一二才能放心。”
老国公赞同地点点头:“是极!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小子能让你义母夸成那样,到底配不配得上我家酉酉!”
“正好明日是休沐,”秦遮对上谢望切的眼神,一面为老国公揉了揉额头,一面却又继续道:“不过我忽然想起……陛下今日上朝时似乎还宣了您明日进宫?”
“!”
本来已经有点昏昏欲睡的老国公立刻清醒起来。
“应该是要说孟图十二部面圣的事,毕竟您是朝中为数不多和他们交过手的老将。”谢望切装模作样沉吟片刻,“但这就麻烦了……”
江国公是看着谢望切和秦遮长大的。
虽然当年秦将军和王夫人曾经把儿女婚事当作笑谈说起过一二,但这些年国公却是确实把他们俩都当作自己的亲生子看待,也就从没想到过,比如可以在这两个小子里挑一个当女婿的事情。
于是这会儿,面对很是苦恼的江国公,一向才思敏捷的谢望切便也如往常一般,顺理成章地开始为他出谋划策。
“您抽不开身的话,”素来清贵温和的青年微微低头,声音恳切,“我勉强算得上酉酉半个兄长,阿遮也是酉酉的义弟。或者……便先由我们替您考察一日?”
“看看他的人品性情过不过关。”素有大尧第一公子美名的太子殿下心里打着算盘眨眼。
“还有读书骑射是否够格。”一杆银枪扬名北疆的宁远小侯爷也冷笑扬唇。
江国公素来爱女如命,此刻这提议便正中他老人家下怀。
而他对于两个各方面都堪称冠绝大尧的义子也自然一百个放心,更觉得由他们两个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来考察是最合适不过。
孩子们的事嘛,他一个老家伙插手太多也不是那么回事。
于是此事便就此商定下来。
天色已经不早,走出江国公府大门时天穹上正挂着一轮皎洁的月亮。
大门在二人身后合拢。谢望切没有转身,却突然淡淡开口:“我可还没同意你向酉酉提亲。”
“嗯,我知道,我也没想现在就说。”秦遮就笑,“不过比起那个都没见过的家伙……是不是还是我看着比较顺眼一点?”
“……”
谢望切懒得理他。这时刚好马车从侧门驾了出来,他便顺口问了秦遮一句:“要不要送你一程?”
“多谢,不过我还有事。”
谢望切倒也没有非要送他的意思。随着车帘落下,“哒哒”的马蹄声也渐渐远去,秦遮却还站在原地。
风姿卓绝的青年抱着胳膊,站在青石台阶上看了一会儿对面那座宅子的石墙,又用目光比划了一下距离,然后才意味深长道:
“好歹宁远侯府离新桥胡同还有三道街口呢。这是不是……太近了点?”
“虽说东宫离得更远,但让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可不太好。”
他笑了一下,随即红色劲装绣着卷云纹图案的袍角就在夜色里一闪消失不见。
半柱□□夫后,这道人影便出现在了帝京城东市最大的房屋牙行门口。
有房牙见到贵客,连忙上前迎接。
“不必客气,还有正事想要劳烦。”只见身家颇丰的宁远侯从身上摸出厚厚一叠银票,唇角微微勾起一个饱满的弧度,“我想买一间宅子,越快越好。”
“不知侯爷说的宅子是……”
“新桥胡同,挨着江国公府的那一间。”
这边房牙点银票点到两眼放光,另一边却又有大单准备上门。
“殿下,暗卫刚刚传来的消息,宁远侯去了房屋牙行,买下了国公府旁边的宅院。”
“他买下的是西边那间?”
刚回到东宫的谢望切点点头,不紧不慢喝了口茶,“也好,那替我把东面那间也买下来吧,今晚办妥。”
“是。”
于是一夜之间,新桥胡同里已经空置了好些年的两处宅子就都找到了它们新的主人。
只是暂时,这还是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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