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今日宴席上吃的菊花酒后劲也有些大,又或者放风筝原来也是件很累人的活动。
总之回府不久,虽然还没到往常日子里,熄灯休息的时辰,甚至谢望切还和卫蕊在隔壁院子里闲聊呢,但我就已经洗漱过准备睡下了。
其实那会儿在正殿门口,我并没有听清陛下和我爹究竟在说什么,只是凭借着上辈子梦中的“被赐婚”经验让我觉得不太妙,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下意识回头,随即则被谢望切眼疾手快捂住了耳朵。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我不能听的秘密。
而想起“赐婚”,我就不由得又想起了在城头临别那日,秦遮那句、下半截消散在风里的话。
“等我回来。”
回来做什么呢?
你又怎么……还不回来呀。
心中浮想联翩。
我说不出心情如何,只好把千丝棉的被子拉过头顶,慢慢合上了眼皮。
这一夜有人在屋檐下苦思冥想最终致力于酣睡一场,却也有人从千里之外快马赶回,只为早一日见某人一面。
进了帝京城就已经能看出南方的景色,山温水软,青葱遍野,飞鸟盘桓,端的是一片秀丽温和好风光。
秦遮风尘仆仆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江国公府的守门小厮早就与他熟识,这会儿更是得了老国公的吩咐,自然不会拦他。
因此就这么一路通行无阻地进了内院。谢望切刚刚离开,去了隔壁、他原来的居所更衣。
于是江酌雪的暖阁外就只剩下卫大姑娘一个人。
“哟,回来了。”卫蕊坐在一株桂花树下的石头凳子上,懒洋洋朝他扬了扬手里的酒壶。
“姐姐已经睡下了?”秦遮微微颔首,望着屋门问道。
“睡了睡了,你明天再来吧。”卫蕊也打了个呵欠。
“……真的不能看一眼?”秦遮却还不死心。
闻言,本想充当一回“拦路虎”的卫大姑娘不免“啧”了一声,优美眼尾向上一挑:“就这么急?非要今日?”
她凝望着对面若有所思的秦遮。
其实按道理说,大家自小一同在新桥胡同长大,虽说比不得他和酉酉亲近,但无论如何,二人也算是熟识。
只不过比起如今眼前这个,明明悠悠笑着,却总是意味深长,气质里平白带了几分矛盾,恣肆又严谨,散漫又决绝的秦遮,卫蕊更为习惯的,还是三年前,那个唇畔总是挂着一抹笑意,无端风流精致的少年郎。
但这永远跟在酉酉身后的小尾巴特性倒是从一而终,半点没改。
“算了,那你去吧。”卫大姑娘最后还是摆摆手,“不过不可多留,就一炷香罢了,门也得开着。我就在门口坐会儿,等你走了我也该回房睡了。”
“得令。”秦遮就微微一躬身,脸上也浮出些许狡黠的笑意,“多谢卫家姐姐。”
随即,他的身影就像一抹云一般,腾空踏步,转瞬间就到了暖阁门口。
秦遮动作很轻地推开门。
或许是因为婢子们都刚退下不久,又或许是特意给卫蕊留下,总之室内烛火还未熄,隔着一卷珠帘,就能清晰瞧见睡在拔步床上的那道纤细身影。
“姐姐,”秦遮轻手轻脚地在床边落座,伸手将少女额前垂着的一缕碎发拨开,“我回来了。”
江酌雪已经有了睡意,半梦半醒也没睁眼,还只当是丫头们进来照看,便迷迷糊糊问道:“翡翠吗?还是珍珠?”
一点微凉的指尖却是贴了贴她的额头。
江酌雪感知到温度,不由得惊讶地眨眨眼。她揉揉眼睛,发觉坐在床边的是秦遮后,就撑着床榻半坐起身来:“阿遮?”
少女一双杏眼里好像还有些迷蒙,“我真不是在做梦?那你回来了,怎么也没人和我通传一声。”
“原来……姐姐还会梦到我吗?”秦遮开了句玩笑,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眸光微动,又解释道:“他们都说你睡了,我本来也想着只瞧你一眼就走了。”
江酌雪抬眸看向面前的青年。
他单手撑着头,笑容里明光璀璨如同云中青鸟,身上却还带着夜间的微寒气息,显见是一路长途奔涉、马不停蹄赶回,英挺的五官在沉寂的夜色中显得越发棱角鲜明。
“回来就好。受伤了没有?”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嘟囔道。
“没有,姐姐就放心吧,我好的很呢。”秦遮揉了揉江酌雪的头,又问:“你才刚醒,要不要喝茶?”
江酌雪其实还有些睡眼惺忪,只不过想着秦遮千里奔袭,就是为了早一日回京让自己安心,便点点头,边抱着茶杯小口小口啜饮茶水,边道:
“那这次回来后,北疆的事算是彻底了了。你以后就常在帝京城?”
“是。”秦遮点点头,像是难得放松似的伸了个懒腰,又凑近了些许,“等到过些日子,西边草原孟图十二部也进京朝贡完,就当真闲下来了,到时候姐姐就同我出京玩一圈好不好?”
江酌雪听了,微微笑着打了个呵欠,“好呀。”
秦遮抬起眼,就看见江酌雪把头枕在膝盖上,柔白的脸颊贴着千丝棉的锦缎,嫣红唇角微微翘着,整个人身上都有一种慵懒的不真切感。
她难得有这般小女儿家的温柔姿态,静静看着,会让人忍不住疑心这是前朝某位大家挥毫勾勒的一幅神仙仕女图。
如此美好而不真实。
但“仙女”自己眼皮子却是越发的沉了。她把茶杯放下,捧着脸,还在试图清醒头脑继续和他搭话,就慢悠悠道,“唉,对了,你走之前同我说,你回来之后要做什么来着?”
秦遮接过茶杯归置到旁边的圆桌上。然而等他再回过头时,却发现这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自言自语着就已经沉入了梦乡。
这白日重阳节里究竟做什么去了?
他不禁哑然失笑。手中属于自己的那盏茶具也轻轻地落回黄花梨木桌上,瓷器与木头挨上时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有些许碧绿的茶汤飞溅出来。只是珍珠和翡翠都不在屋里,没有人能第一时间上前收拾罢了。
秦遮站起身,重新走到拔步床前,只要掀开柔软的床帐,就能瞧见她的脸。江酌雪睡觉时其实并不太老实,此刻也微微张着红唇,丝质的寝衣服贴地挨着比寝衣更雪白几分的脖颈,少女的肩线起伏曲折而婉转,像是春末还没有来得及盛放至极度鲜妍的美景,让人忍不住就带上某种心头一动的期待。
秦遮笑了一下,微微舒展了稍稍蹙着的眉梢,最后却又是把千丝绵的锦被替人往上提了一提。
江酌雪却还在睡梦中呢喃,“阿遮……”
他愣了一下,随即俯身去听。
“姐姐?我在。”他轻轻碰了碰少女的手背。
“……你真的不走了吗?”
这回秦遮就低低地笑起来,胸腔闷闷震动,仿佛要把天下无数春光全部收进眼底般的俊美风流。
他再次低下头,凑近少女的耳边,青年的声音低沉悦耳,呼吸间的热气无意识地接触到雪白耳垂,不自觉便撩得人心头一动。
“我不是说过吗,姐姐。只要你在等我,我就一定会回来。”
“我不骗你,这一次我一天都不多等了。”
“我明天就去找国公提亲。”
半梦半醒间,江酌雪隐约感觉到脸颊一热。
像是一片从枝头坠落的柔软花瓣,顺着汩汩清泉荡漾着,最后温温柔柔,如蝶翼翩跹般落在她侧脸。
秦遮收回了手。
一墙之外,谢望切更衣完毕,本来还想再同卫蕊闲聊一二,却冷不防得到了秦遮已经回京进府的消息。
于是就算是大尧顶顶尊贵的太子殿下,那也免不了满脸郁闷地蹲在自家妹子门口当门神。
珍珠和翡翠早就被打发走了。这会儿他和卫蕊一左一右地坐在廊下石阶上,院子里已经很有些昏暗,只有身后的暖阁里还透出一些明亮的橘红烛影。
眼见着一炷香快要烧完,谢望切蹲得有些不耐烦,终于掸掸袍角,站起身来。
卫蕊看着最后一节香灰也燃尽,就也信守承诺地点头。
说一炷香时间就是一炷香时间。
干一行爱一行,门神也要坚持自我修养和职业道德。
其实江酌雪房间的门说是开着,二人就坐在门口,但架不住暖阁的占地甚大,想要走到卧室还得绕过一间正堂。
然而谢望切和卫蕊走进去,却没有想到会看见这么有冲击性的一幕。
江酌雪沉沉睡着,而秦遮立在榻前,稍稍俯身低下了头。
窗沿的一枝蜡烛流下蜡泪,烛光晃了下,猛地爆出一朵灯花。
“你这是在做什么!”谢望切压抑着怒气,上前拉住了秦遮的领口。
秦遮见二人进屋,瞧了瞧谢望切浓云密布的脸色,又看了看稍慢一步的卫蕊方位,估摸出他们是看错了,只好无奈摇头:“你们想什么呢。”
“姐姐已经睡了,”他声音放得很低,却不急不缓,“我们出去说。”
卫蕊留在了屋内照看江酌雪,秦遮和谢望切则是来到院中。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谢望切在石桌前坐下,这会儿心态稍稍平复,也明白了秦遮大约只是在同酉酉说话,只是从他和卫蕊的视角看过去便有些误会。
“我的意思?”秦遮笑了笑,“你不是好多年前就看出来了,还骂过我,没分寸,不知礼数?”
谢望切微微瞪大了眼睛,“你当真对酉酉有意?我还以为从前你只是少年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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