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醒来时，躺在一张绵软的床上。床前轻纱幔帐，流苏垂坠，看着像有钱人家的小姐闺房。
她揉了揉不适的眼睛，从床上坐起，乍然瞥见窗下圆桌前坐着个人。她吓得跌回床上，提心吊胆地伏在床上偷偷看那人。
那人穿着黑色的衣服，乌黑的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他独自坐在桌边，背部一如既往地直。
江远慕……
沈桐想起打架时廉鬼神的话，不由起了疑心：他真是杀死沈仙尊的凶手吗？
可是这人救了她两回，没看出希望她死的意思。
沈桐揪着被子，重新审视着江远慕，心中暗忖：要不……去问问？如果是真的，大不了用地行术逃。
沈桐打定主意，便慢慢从床上起来。
走到桌边，沈桐坐在他对面。
江远慕神色如常，还顺手给她倒了一杯茶。
沈桐低声道了谢。
两人相对无言，沈桐捏着杯子，正犹豫怎么开口，就听江远慕说：“有话直说。”
这直性子，倒颇合沈桐的胃口。
她轻咳一声，问道：“我醒来很多事都忘了，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我怎么死的。是玄鹤干的吗？”
江远慕没有回答，反而淡淡地看沈桐一眼。
“不方便回答就算了。”沈桐挤出一个笑容。
可她心里却更觉得古怪。
不论是不是玄鹤，对江远慕本人都没什么影响。他为什么不肯回答呢？
沈桐还没想清楚，便听见清脆的敲门声。
“请进。”她甩开思绪，快速调整状态。
红裙随着她的声音率先飘进一片下摆。
冷疏花笑得春风满面，“沈仙尊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挺好的。”沈桐往旁边挪了挪，“两位一起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冷疏花点点头，“是有点事。”
瞟一眼沉默不语的江远慕，沈桐发现这人的唇色黯淡，有点像那天寒毒发作的模样。
沈桐寻思：难道是想找我要回春丹压制寒毒？
还未等她想明白，江远慕对冷疏花说：“探。”
这莫名其妙的一个字，沈桐也没听懂，但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她想到刚才江远慕对凶手一事闭口不谈，突然产生了警惕。扶着桌子快速退开一步，她急忙道：“万物有灵。地行术。”
法术成功，脚下的地板倏然破开一个洞，她的身子随着声音往下钻。
想到能脱离危险，她心下感叹：古人术法诚不欺我。
可惜，她高兴得太早。
木料没过半截身子，她的腰突然被一串铃铛缠住。
伴随着叮当声，她像个萝卜似的被人从土里扯出来。
“沈仙尊，你这是做什么？”看见她狼狈的样子，冷疏花笑得花枝乱颤。
沈桐瞪她一眼，气得牙痒痒。
但瞧见江远慕也往这边走，她哪还敢气，只觉毛骨悚然。
下意识往后退，她惶惶不安地强调自己的功劳：“江远慕，我……我好歹救过你的命。”
江远慕望着她不说话，脚下也没有停，神色依旧淡漠。
这下沈桐完全确定：江远慕绝对是杀原主的凶手。
难怪这件事讳莫如深，原来凶手竟是他自己。
可恨沈桐还把后背交给这些人。
她简直想大呼救命。
可这里是江远慕的地盘，她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她。
果然，就在她沉思之时，冷疏花已经开始摇动聚魂铃。
古铜色的铃铛在红绳下微微晃动。
清脆的铃声化作利箭，直击沈桐的心脏。
之前在长乐宫听了几次铃声，却没有一次被它控制过。
沈桐只当这聚魂铃威力并不大，亦或是冷疏花学艺不精。
谁想铃音钻进心口后，竟是那般痛苦。
她耳朵嗡的一声，心脏宛如遭到重创。
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她的魂魄。
她就像糕点师手里的面团，只能任由对方揉扁搓圆。
蓦地，铃音一震，似是要将她拽出躯壳。
巨大的虚无感裹挟她。
此刻，她犹如海上的一叶扁舟，随风飘荡到不可知的去处。
这就是……剥离魂魄吗？
沈桐痛苦地□□着，脸色像惨白的一张纸。
铃铛随着冷疏花的手越摇越快。
沈桐浑身没有一处不被铃音侵占。
她只觉身体被撕裂，痛苦万分。她半眯着眼，隐约瞧见江远慕站在冷疏花旁边，也拿出箫抵在唇边。
“不……不要。”沈桐无力的哀求着。
可惜，他们现在是死敌。
再也不是能共同逃离未央宫的队友。
她的请求对这些人而言，什么也不是。
箫声铃声，音韵魂意，交替缠绕在沈桐周身。
沈桐再听不见别的，只有离魂之音，哀转不绝。
她随着声音来到一片虚无之中。
连魂魄都被人千刀万剐的痛楚，洪水一般灌进脑海，死字在她脑子里放大，止也止不住。
所谓上刀山下火海，估摸就是这种感觉吧。
想到要死在所救之人手里，沈桐涌起莫大的委屈：江远慕，恩将仇报的混蛋！
越想越委屈，她不知从哪里钻出一股勇气。
伸出手掌，她高声道：“万物有灵。流雪！”
瞬息之间，她手里也出现一管玉箫，和江远慕的一模一样。
既然你们无情，就别怪我无意。
沈桐彻底藏起害怕，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双臂微弯，扶住玉箫吹起来。
低沉的箫音倾泻而出，夹杂着浓浓的悚惧。
虽然吹得生涩，但能听出是江远慕之前吹的惧字诀《惊鸟令》。
虽然已经见识过沈桐的厉害，但江远慕的独门法术被一个仙尊用出来，冷疏花哪能想到？
音韵霸道地入侵她体内，她施法的动作立刻被打断。
艳丽的脸庞转瞬变得惨白，浑身战栗不止。
聚魂铃嘶吼两声，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冷疏花也跌坐在地，眼中装满恐惧。
她有些扭曲的痛苦，夹杂着一点震惊。
见此情景，江远慕脸上也掠过一抹惊讶，按箫孔的手一顿。
他的箫声随之停止。
右手一挥，流雪从他手里飞出，似离弦之箭，打向沈桐。
因为距离太近，更因为江远慕太强，沈桐来不及躲，玉箫精准点在她眉心。
她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饱含恐惧的曲子戛然而止。
沈桐被江远慕点了穴道。
乐曲停止，冷疏花体内的音韵当即消散。
她瘫软在地，色若死灰，仿佛死过一回，伏在地上剧烈喘息。
略微缓和后，冷疏花内心也涌起暴怒。她双手气得发抖，胸口起起伏伏，看着都快爆炸。
她本是想探沈仙尊灵魂的记忆，这女人却真想要她的命。
想起未央宫里并肩作战的事，她用尽全身力气，咬牙切齿地骂道：“沈桐，你狼心狗肺。”
“狼心狗肺的是江远慕。”
沈桐被点了穴，宛如雕像站在原地，只能嘴炮。
瞪着对面两个人，她说：“江远慕，我救你，你却杀我。你狼心狗肺。”
“谁要杀你？我们不过是探查你的魂魄。”冷疏花觉得莫名其妙。
她还想继续解释，被江远慕一个眼神制止。悻悻地闭上嘴，冷疏花美眸怒瞪，恨上沈桐了。
江远慕拿出一粒丹药喂给她，不知捏了个什么诀，等她脸色好些后，便向沈桐走去。
他一言不发，就这么慢慢走过来。
深沉的眸子望着沈桐，他目光里带着探究。
看着很是高深莫测。
一想到这人是杀人凶手，沈桐感觉下一刻就要死在他手里。
刚才的勇气消失殆尽，一秒变怂。
“你……你修为这么高，跟我一个凡人较劲有损颜面。”
江远慕似乎真的很在乎颜面，他立即停在沈桐面前。
但这距离，也没多远，只有半米。
这不伸伸手就能掐住她的脖子？
沈桐想起甲字护法的下场，吓到睫毛都在颤抖。
她下意识往后缩，却动弹不得。
只能在脑子里搜寻逃跑的法术法器。
“你天赋很高。”江远慕突然开口，“是新研究的法术？”
他声音像高山上融化的雪水，滴在石头上。
又冷又沉。
声音落在沈桐心头，瞬间湮灭了她的恐惧。
沈桐被这莫名的夸奖说得一愣，半晌反应不过来。
她吓得瑟瑟发抖，垂死挣扎地反抗，江远慕轻飘飘夸她学得好？
唱的哪出？
她着实有些看不透，便呆呆地瞧着江远慕。
江远慕目光流转在她发愣的脸庞，然后抽出她手里的玉箫，细细看了一遍。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箫身。他发现这管箫，和他的流雪全然一样。
连雕刻的昙花都毫无差别。
他摩挲片刻，不知在想什么，又把流雪塞回她手里。
顺手给她解了穴道。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沈桐长舒一口气。对上江远慕的视线，她赶紧退开几步，远离这魔头。
她揉着酸疼的手臂，又听江远慕问：“上次为何不用这招？”
上次？
沈桐眉头微蹙，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看她一脸迷茫，江远慕本想说点什么，等到目光滑进她眼里，又什么也不想说了。
他转头吩咐冷疏花：“照顾好沈仙尊。”
说罢，就消失不见。
沈桐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行为搞迷糊了，忍不住问旁边的冷疏花。
“江远慕什么意思？”
冷疏花却还在气她对自己下手的事，非常嫌弃地说：“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你刚才是不是想杀死我？”
“我……”
沈桐有点理亏，但一想到这两人二话不说，对着她又是摇铃又是吹箫，她不委屈啊？
“你们想杀我，还不许我反抗？”知道危机已除，她说话也更大胆。
还傲娇地哼了一声。
“我看你是受了那些人的挑拨。”冷疏花不屑地看她一眼，坐在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尽。
“亏你还是第一仙尊，竟听他们的话，把我的主人当仇人，实在蠢到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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