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笑以前最喜欢花,刚才在院子里晃悠的时候,她瞧见许多可人的花。
池子清抱起她,这次不是横抱,而是将她架在了自己的臂弯上,像是抱小孩子。
秦笑的视野变得更高,还能将神的脑袋当扶手,她满意地点点头。
结果没走两步,“嘭!”
结结实实的一声响,秦笑的头狠狠磕在了门框上,顿时一声暴喝直冲云霄,“池子清我去你大爷!”
池子清忙将人放下,手轻抚过秦笑的额头,顿时红肿全消,“对不起,笑笑。”
笑笑笑不出来,腿又软得很站不住,只能靠在池子清身上,又觉着这人靠不住,她真是服气池子清照顾人的本事,“还是给我弄个轮椅吧。”
池子清依言变幻出一个轮椅,不知道是为了符合这古色古香的院子的格调还是怎么的,轮椅是木质的,技术也很落后,别说秦笑现在没力气,就是有力气,像她这样的弱质女流坐在上面也根本滚不动轮子,只能依靠别人从身后推。
还能靠谁推呢?这里除了他们俩又没有别人。
秦笑觉得这家伙就是故意的,就想让她离不开他。
屋外是喜院,有片不大不小的池塘,其间红鲤成群嬉戏,秦笑瞧得眼热,不禁道,“我想——”吃鱼。
说到一半她又顿住,指了指池塘不远处,“去那边。”
身后的人总是沉默的,背后灵似的。
但轮椅立即朝着她指的那处去了。
那是怒放的月季,比美似的,一朵比一朵艳,一枝赛一枝娇。
秦笑满心欢喜,手在花上逡巡,她舍不得摘,让池子清帮她摘,“快,帮我选一朵。”
池子清像触到了什么奇怪的开关,没有摘花,只是柔声回道,“都没你好看。”
秦笑有些莫名,回头望向他,正瞧见他脸上还挂着一个不自然的笑,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虽然我很认同你说的话,但你说违心话的时候麻烦控制一下表情。”
池子清闻言,立即调整嘴角上扬的弧度,又是完美无缺的微笑。他在心里默默反驳,他没有说违心话,只是不擅长说这种腻歪话。
被池子清突然脑子犯抽打岔,秦笑没等他再给她摘花,自己随手摘了一朵拿在手里瞧着,凑近时没有闻到半点香气,又不受控制地低落了起来,“我会一直这样吗?”
“不会,很快就不会了”,池子清不想让秦笑再问下去,“笑笑,这花不够好看,我带你去看更好看的花。”
“比我还好看吗?”
池子清:“……”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卡壳了一会儿,才干巴巴道,“自然没有,笑笑是最好看的。”
“那这花看来也不过如此。”
池子清叹息一声,无可奈何道,“笑笑。”
秦笑逗神逗得心情好了不少,“好吧,既然你求着我去看,那我也不好推辞。”
他们再出了这院子,不再是走不完的庭院,抬眼是一片震撼的广阔天地。
那确实比月季花丛更美——那是一片花的海洋。
不过一门之隔,便是云泥之别。
入目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花铺陈成毯,色彩驳杂,品种不一,却像是极高明的油画家泼陈的极致颜色。美,如浪潮汹涌而来,连苍穹都似被这花海沾染了颜色,远处天地相接的那一线,是最深的朱红,如血,自那处晕染至天际,也映入美人的眼底。
秦笑半晌才回神,虽然所见皆是花,但她分明是在观色,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震撼人心的色彩!
她的目光回拢至脚下,她的周身是一小片纯白的娇花,状似铃兰,却隐现流光,分明是娇弱的花,却将她的轮椅稳稳撑住,簇簇堆叠,使她看不见一丝半点花下的泥土。
她惊叹于这一副壮阔景象,未曾留意白花上尚未完全吸收的点滴血迹。
再一回首,院门连同庭院都消失不见,入目是无边无际的花海,只有长身玉立的男人还在她的身后,也唯有他们的脚下,是还没有被那美到极致的变幻色彩沾染的雪白。
秦笑不由发出惊叹,“这是什么地方?!”
“死域。”
秦笑脸上惊叹的表情僵住,死什么的,一听就不是个好词。她脑洞大开,有了些不太好的联想,不由得战战兢兢地发问,“你老实告诉我,这些是花吗?”
池子清默默抹去自己掌心的血口,顺手摸摸她的头,告诉了她残酷的真相,“不是,是亡灵。”
一听这话,秦笑再瞧那铺陈至天际的色彩,顿觉如巨兽的深渊巨口。
她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眼,发出一声痛呼,池子清慌了神,凑近她想把她的手移开,“笑笑,你怎么了?!”
“快!快带我回去!我的钛合金狗眼都要被闪瞎了!”
池子清的动作一顿,难得下了狠手,在她头上很是一顿薅,“以后不准这么吓我,”为了加强惩戒的力度,他补充道,“不然就一个人在这里看花。”
秦笑依旧捂着自己的眼睛,摆出我不听我不听的架势,“啊,我的耳朵好像也出了问题,怎么听不见声音了!”
她空出一只手拉住池子清,“神啊,救救我吧。”
神无可奈何,唯有顺从信徒心意。
弹指间天地变幻,两人身处于巨大的枝桠之上。
但由于枝桠上并不平整,且有些倾斜的弧度,轮椅刚一落地,秦笑就从轮椅上滑了下来。
“啪——”猝不及防,导致推着轮椅的人没有将人接住。
池子清扶着个空轮椅愣在了原地。
秦笑脸朝地趴在地上,差点一个高蹦起来,但由于腿软只能作罢,只在口头上痛心不已,“你怎么照顾病人的!啊?”
她说话时池子清已将她抱起,秦笑立即四处瞄。
好歹是做过孩子王的人,她还在小学三年级得过纸飞机飞最远的冠军,初中二年级得过跳绳比赛二等奖,高一4x100米接力赛三等奖她是最后一棒,她这么优秀的人,成年了还能摔个五体投地,大哥的面子真是伤不起啊。
见四处没人,她长出一口气,“幸好没人看——”见,个鬼啊!
她倒吸一口气,正在薅神脑袋作为报复的手也顿住。
巨大的枝桠伴生的树叶也是非比寻常的大,那将天空遮住的层层叠叠约莫两米宽的叶片后正探出数不清的眼睛,正定定的瞧着他们。
秦笑的手有些抖,指着一处,“那……那是什么?”
池子清并不知道秦笑天南海北地在回顾自己的辉煌人生,他正在仔细地整理秦笑身前的衣服,虽然并没有沾上一星半点灰,他面带微笑回道,“那是凤凰的残羽,我们现在在梧桐木上。”
凤凰,非梧桐不栖。
这世间唯有他一位神灵,神兽一族早已不存,然神木梧桐尚在,残羽寄生梧桐,历经百年生灵。
残羽并无双目,只是其上花纹因生灵而绽放灼灼辉光。
“只是有些灵气,不用害怕。”
秦笑并没有被安慰到,那种来自于四面八方窥视的目光可不是假的,即便是无意识的,那也很可怕啊!
“你……你带我来这里干嘛?我不是说要回去吗。”秦笑鸵鸟状将头埋在池子清怀里。
池子清没有答她的话,秦笑瞧不见,他的神色也不再收敛。
她在他怀里,她在依赖着他。
嘴角的弧度不再恰到好处,扬至耳侧,露出森森牙齿,点漆双眸中不详的血色逐渐弥漫开来,一张神人至圣的脸,立时便癫狂如魔。
怀里的人正在悄悄作怪地抚摸他胸口,他分明是享受的病态笑意,口中却依旧是温和平静的语气,他问起了她,“笑笑,现在有真实感了吗?”
问便是答。
秦笑明白了他的意图,原来她晨起迷蒙的嘀咕被他听在了耳里,所以他带她去看死域的亡灵、看凤凰的残羽,这一切都在真切地告诉她——她到了另一个世界,她……死而复生了。
……
秦笑死在池子清二十二岁生日的当晚。
那夜无星无月,她独自疾行于熟悉的旧街,因为已经接近午夜,夜深人静,路上只有路灯照明,灯光微弱,照不透人心。
就如同许多新闻,独自走夜路的柔弱女子,碰上了披着人皮的豺狼。
那是两个青年男人,她挣扎得厉害,其中一人示威的刀捅进了她的身体。
她护住了自己的清白,却没有护住性命。
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她只是在想——有一个人,或许永远也等不到她了。
再睁眼,她是一位被人打扮的新娘,她头脑混沌任人折腾,只在即将踏上喜轿时,她在众人惊呼中掀起了自己的盖头,遥遥看向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那是池子清。
混沌的头脑禁不起太复杂的思考,她心道,原来是一个梦啊。
这个梦太过光怪陆离,秦笑抬手捏着池子清的脸颊往外扯,“你怎么一觉起来就变了个样子。”
天知道,要不是她以为这是一个梦,一觉醒来发现“睡”错了人还不得把她给吓死。
醒来时池子清也就一句“笑笑,你是我的妻子”,除了语气还算熟悉,整个就是一个大变活人。
这个简单的问题似乎将池子清给难住了,他思索了片刻,方才郑重其事道,“许是昨夜太过激动,不小心暴露了原型?”
秦笑对此表示无语,昨晚上难道有什么付费内容她自己这个当事人没有解锁吗?
两人最后还是回到了喜院中,但秦笑声称自己受到了惊吓,需要压压惊,“我想看你吃猪蹄。”
秦笑细一回想,虽然两人幼时缘起于一只无辜的猪蹄,但池子清似乎极在意自己的形象,即便是幼时孤苦,也挺直了腰背,衣服再旧也不带脏,即便是……折了一条腿,阴雨天疼得脸色发白,也从没有在她面前喊过一句疼。
他的脆弱,她只在第一次见面时见过。
他早早戴上了冷面,沉默寡言,阻挡外界所有的不好,也拒绝一切的好。
幸好,他从没拒绝过她。
她还可以对他好。
哦,他也没拒绝过她妈,他爷爷去世后,她妈让他住到家里来,也没见他拒绝。
这心机狗!客气一声他还当真了!
每当池子清吃东西的时候,秦笑总是瞧得稀罕,她吃东西那是饿虎扑食,池子清就是小羊吃草,一个大男人,吃东西细嚼慢咽斯文秀气,衬得她一点也不优雅,搞得她妈总教训她没有女孩儿样子。
不过她从没有见他啃过猪蹄子,更别提鸡爪子,她实在好奇得紧。
池子清没有拒绝她的要求,他变化出一道大菜,落座桌旁正待落筷,秦笑止住他动作,皱眉道,“你不能恢复之前的样貌吗?”
池子清垂眸,鸦羽般长睫簇簇,瞧不清眼中神色,“笑笑讨厌我现在的样子?”
“也不是讨厌……”怎么说呢,她是想看池子清破功,不是想看神幻灭啊,这么一副天人之姿,她居然逼人家啃猪蹄,这不是罪过吗。
她正待解释,池子清抬眸看向她截住话头,依旧是那副恰到好处的笑模样,“笑笑,你要习惯,这才是我原本的模样。”
神无相无形,哪有什么原本模样,他只是变幻出最美好的样子,他想让她记住现在的他,忘掉以前的自己,忘掉那个……瘸子。
但昨日,当她掀了盖头来看他,他又变成了那个瘸子。
他想她记住,她嫁的人,是池子清。
但是啊,那个狼狈至极的瘸子,一生坎坷,没有多少光鲜的时候,他得不到秦笑的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又强调了一遍,“笑笑,现在这个才是我,你讨厌我吗?”
他还是笑,语气却好像低落了下去。
秦笑便信了,“你现在的样子,也挺好的,我会很快习惯的。”
虽然随时会被闪瞎眼,但闪着闪着,不就瞎了嘛。
这么想着,便见池子清回了她一个欢欣的笑,与之前的浅笑都不同,天地仿佛顿失颜色,唯有他的笑颜依旧,似揽尽天地之色。
秦笑顿时头痛扶额,她的眼睛真的得瞎。
待她再抬眸,桌上的猪蹄已经不见了。
秦笑:“???”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她看向正襟危坐的疑犯,指着空空如也的玉盘,“我是失忆了还是咋地?”
池子清手中的筷子作出往嘴里送的状态,神色好不认真,“我已经吃了。”
秦笑差点掀桌,“我信你个鬼!”这才三秒钟!三秒钟一盘猪蹄?
作弊!这是作弊!这心机狗用美人计!
“真的吃了。”池子清无力的辩解。
“我没看见就不算!”
秦笑再三要求,池子清无法拒绝。
在秦笑灼灼的目光、有力的指挥之下,桌上又摆满了猪蹄。
是的,摆满,整整十盘,源自于秦笑所声张的“假一赔十”。
池子清像个受刑的犯人,又拿起筷子。
秦笑死盯着他的筷子,也不在意什么神幻不幻灭了,抱着胳膊不满道,“用什么筷子,用手啊。”
池子清闻言,放下了筷子,手作势要抬起,却又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像是极为纠结,最后,却是转过身抱住了旁边的人。
他身量颀长,本该是能将人一把抱进怀里,却弯腰将下巴靠在秦笑的肩颈处,放轻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忽远又忽近的距离,有些瓮声瓮气,“笑笑,我不想吃了,好不好?”
秦笑差点笑出声来。
这哪是什么神啊,分明像个扭捏的大姑娘,比她脸皮还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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