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边陲气温高的很,温翦疏穿了一件薄衫坐在老衙门的后院里,衙门有些破旧。廊柱上彩漆都掉色了。
刚来时,她抱着施碧凤的腰,远望破烂的房梁天花板:“娘,以后就住这里吗?”
施碧凤也是有苦说不出,点头:“是呀,以后这就是翦疏的家了。”
当时的害怕一转眼,就冬去秋来变成了坚强。
她不再事事问娘,而是养成了自己拿主意。
温五爷温椿近来常坐堂上,此地的鸡毛蒜皮事情太多了,他谨小慎微,常常对当地民众来递状子的,都是能调停就调停,实在不敢偏向其中一方。
温翦疏与施碧凤拿着大木锥头在院子里捣米,温椿近来爱吃甜食,他们就学着当地的做法,储蓄一些甜点心。
只是温椿坐堂好长时间了,也不见退堂,一时有些担心:“娘,让米团省一下,我这就去前面瞧一下。”
温翦疏穿了一件淡蓝色碎花衫,整人显得消瘦很多,许是长期干粗活,她的手臂也很有力量。
确实一点大户人家小姐的样子都没有。
与当初在淮南府夜中提着小兔子赏花灯的白玉团子,相差太远了。
也不知道她在此地,是吃了多少苦长大的。
温椿的公堂上空荡荡的,连个差役的人影都没有。
翦疏从后面走出来,疑问着:“爹,人都走了,你坐在这干什么呢?”
温椿桌案上扔了几封黄皮信封。
他手里捏着一张纸,有些颤抖。
“淮王府的信!爹调职不远了。翦疏你快来看看,小王爷的实在含蓄的很呢!”
“他写茶,茶性专一,这就是非你不娶呢!”
翦疏拾起纸张,简单看了一眼,又从其中挑出家信。
“爹,你看家信了吗?”
翦疏撕开,细看,大喜:“舅舅高中了!”她抓着纸飞快的往内堂跑去,“娘,舅舅高中了。”
温椿听着声音,神情冷了下来,他知道,这几年施碧凤肯忍气吞声的跟着他,无非就是盼望翦疏出嫁,施庭朗中进士。
如今娘家如此强势,施碧凤恐怕不愿意陪着他了。
温椿呆呆的一个人靠着椅背,望着衙门大门开着,远处的黄土青天,神情落寞。
施碧凤在后堂喜极而泣:“娘就知道,你舅舅是个有志气的。”
温翦疏往下看。
小王爷夹着数片桃花瓣,清凉而温润的气息从纸张上油然而生。
字迹潇洒,文字妥帖。
久未谋面,翦疏可好?我甚思念,唯有聘尔,方可痛快!
温翦疏跑进屋里,她拿着镜子,细细照看弯弯眉眼,再细读纸笺,又觉得小王爷一下子就近在眼前。
施碧凤站在门槛上扶着门框往里瞧,屋里摆设简单,从屋外一看便知翦疏的动作。
她的女儿啊,终于有依托了。
转身去将那面团用手拿起来,去了厨房拿着刀切出花样了,又拿去蒸笼里蒸年糕。
温椿一月的俸禄还不够贴补家用的,他的平常便服上也有些补丁,因为温府捐官为他花了不少银子,也不肯再救济他一点,这些年,施碧凤虽然算是官夫人,但县衙里一个奴婢都雇佣不起,翦疏也需要自己洗衣。
偶尔温几喻从戍边营里回来,就提个野兔子。
温几喻军营里无事,一早点了卯就出去打猎,他提着兔耳朵骑马回来,在衙门口就喊了起来:“我回来了,翦疏?”
翦疏听见几喻的大嗓门,藏好信笺,从屋里跑出来。
温几喻一脚踏上公堂,温椿才挪动了屁股,起身站起来,温几喻见惯了温椿沉默寡言,也不说话,自己往后走。
“几喻?戍边可苦?有过后悔来此吗?”
温几喻小温椿十四岁,虽占了个三房的名,连翦疏都要喊句“三伯”,但五房温椿能力不强,他也敬不起来。
“我平时用硫磺制作弹药,又喜埙声古朴,吹着山间凉风,更觉惬意,此地能实现我的抱负,悔什么!”
“我不如几喻。”
温椿拿起乌纱帽,往后堂走去,温几喻觉得温椿今日怪怪的。
拿着兔子用水洗了,用刀剁了,让施碧凤用锅撒上盐炖了。
他在院子里本想去砍柴,就看见了从来不干活摆官爷架子的温椿拿起了斧头去砍柴。
施碧凤在一旁从窗户里看着,转身低头去烧火去了。
翦疏走出来:“三伯,你近日可有在军营里遭到长官为难?”
“哪能次次吃瘪,见我还有一些本事,让我去炮营,只要让我上前线,我哪有不肯的。”
温椿砍完柴,温几喻去捡,温椿推了他一下:“我有力气,还不用你帮!”
“你爹怎么了?”
“不清楚,刚才看了王府来信,就这样了?”
吃饭时,温几喻搬了个小圆桌,三人坐在院子里。
温椿知道,每餐都是素菜,唯独温几喻来时,带些猎物,改善一下口味,平时连夜里蜡烛都不舍得用,全藏在了屋里的柜子里,他磨墨写字时,才那么用一下。
傍晚风凉,温几喻拽着温翦疏去房顶乘凉,就剩下坐在桌前的温椿夫妇,温椿去厨房打了一小杯米酒,又掺了一半的水才端出来:喝了小半口,迟疑的开口。
“穷苦到这份上,连米酒都要掺水喝。就算心里不如意,也总有个媳妇给酿酒,有何不如意呢?”
施碧凤原是施府嫡女,有何尝五指沾过阳春水,在西南边陲,却什么都学会干了。
温椿委屈,抱怨,她也委屈,抱怨。
“你恨我吗?碧凤!”温椿转头。
施碧凤将头转到另一边,不吭声:“你早些歇息,明日还有公务。”
温椿伸手拉住了施碧凤的手腕:“哪里也不许去,我不放你走。”
他仰头将米酒喝尽,又到了一杯,米酒后劲大,他借着酒意:“我就是那白水,明明什么都没有,还嫌你这杯米酒不合胃口。”
温椿是突然情绪失控了。
他怕了。
“前几年,凡是有朝廷的半纸文书,都要兴奋一晚上,以为京里的圣上,甚至我妹温六娘,想起她这个哥了,拉我一把,把我调回去,但每次都是空欢喜。”
温椿说着眼睛红了。
施碧凤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是呢,你取了存在柜子里的蜡烛,为我点上,彻夜陪我磨墨,我写奏书,我希望京城有人能看到我的奏书,我盼望,可是,我却忘了,我一个捐官,没有任何功名,他们凭什么记得我。”
“我郁闷,我把火都发你身上了。”
“你告诉我,施碧凤,你是不是想离开我,我不允!”
他松开施碧凤的手腕,起身端着剩饭盘子,嘴里念着:“我不允。”
从来不踏入厨房的温五爷,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他肯放下了自己傲气,做这些小事了。
施碧凤用眼睛看着,突然哭着跑进了屋里。
温翦疏往下面看着,她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天空的橘黄色云彩:“三伯,淮王府的小王爷说要娶我了。”
“三伯亲自送你回去。”
“三伯,杜明驿身世那么好,自己也那么优秀,他为什么要选我呢?”
温几喻大线条,十分难以理解这种患得患失的想法。
“你是我们温府的小姐,出身后,相貌又好,性情也好,他杜明驿还敢不同意?”
温翦疏被三伯说笑了:“三伯,你如此直肠子,婶婶怎么吃的消你?”
“她是我长官的女儿,性格泼辣的很,在兵营里什么武器都要练,我平时都怕她伤着我!”
温翦疏还一次也没见过,祈求的说:“改日,三伯带婶婶来家里坐坐?”
“行,她同意了,就带回来。”
淮南府。
杜烨乘着船晚了半月才回来。
由于是夜里才到渡口,他带着吕尤兰静悄悄的回府。
没有想到都打了三更的梆子声了,却还有人等在城门口的高墙上提着一盏风灯在等候。
杜烨以为今晚是进不去城里了,正准备打开背在后背上的羊毡子准备糊弄一晚。
来到城门下,杜烨看了一眼禁闭的城门,就死了心,转头瞧着周围有没有大树之类的。
吕尤兰却没有动,他仰着头瞧城上。
吕尤兰的心格外细,他远远的就发现有一盏风灯与其他几盏不一样,纹路花样繁多,又是用彩画纸张扎的。
由于烛火太微弱了,他没有分辨出站在其中的人长得何模样。
杜明驿也不知那里来的消息,知道杜烨今日到淮南府。
下午就等在了城门。
今晚恰巧又是牛斗值班,牛斗现在见了小王爷,就一口一句:“小王爷,可去屋里歇息下?”
“小王爷,城墙风大,你可去屋里喝杯茶。”
牛斗还记得小王爷小时候的娇弱金贵的样子呢,一过五年,小王爷又登城墙了,他把这些旧事总挂在嘴边。
当初的小王爷啊,可是他见过的最贵气的人。
士兵们都在一旁哈哈大笑:“当初的牛斗也是脾气最坏了,一条鞭子,城门里的守卫兵都怕呢。”
牛斗最不爱提这些:“哪年的旧黄历了,牛斗现在可是最体谅下属的。
“有了小王爷的引导,我可是有长进的。”
牛斗从来没受过小王爷一句教导,但他知道,若想在淮南府这个地界稳稳的当守卫兵,就得一心向善,做个好脾气的大兵。
淮王府的陆风风是怎么从城门小兵去了王府当差的,与人为乐。
他不指望去王府当差,一辈子稳稳在小王爷的地界上,就心满意足了。
杜明驿披着斗篷,却什么不要,就直愣愣的与牛斗站在城墙上撑了快一个时辰。
牛斗都要咂舌了,他转悠着大眼睛瞪着黑夜:“小王爷,你看夜里那两人,是否是你要等的?”
杜明驿望着夜里一片走近的两人,将手里的风灯晃了晃。
杜烨已经开始解身上的羊毡了,突然听见了吕尤兰喊:“伯父,开城门了。”
从城门里走出了一个提着风灯披着绿斗篷的小王爷。
杜烨不可置信的说:“明驿!他怎么来了。”
杜明驿提着灯为杜烨引路:“爹,挂好这个风灯,马车更快回府。”
杜烨心里滋味颇多,亲儿子为他夜里引路,心里暖暖的。
吕尤兰在右,明驿在左。马车里三人,一路无话,就回了府。
府里烛火都熄灭了。只有孟管事还提着灯笼等在门口。
见着王府马车了,笑说:“王爷可回来了,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回去歇歇。明日一早,夫人们就来了。”
杜烨府内走去。
吕尤兰在后,明驿从一旁一扯他的衣袖,叫停了他。
“你随我来。”
吕尤兰第一次来王府,周围一派富贵,他有些紧张,就默默的跟着杜明驿去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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