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堂在京为官半年多了。
太君一早起来,就问鸿雁:“去二房那问问,近来可捎回来书信吗?”
天越来越热,昨夜小雨落在了庭院的枝叶上,偶尔有蜻蜓在水珠上飞来飞去。
二夫人寻梦穿了一件鹅黄绸衣栖身趴在开着窗户的厢房里,看外面的飞着的蜻蜓。
自从王爷杜烨与四夫人木南一起走后,她一直郁郁寡欢的。
桌子上摆了早晨剩下的半碗白米饭,只吃了几块子小咸菜,就没了胃口。
小丫头青豆斜眼看着鸿雁从远处的石子路过来,轻轻的抬脚走过去,站在了庭院子外面,鸿雁对她说:“可是专门等我?”
“是呢,二夫人派了人不让打扰,有什么可来问我?”
“丫头,听说你五服外的表哥在紫鹃夫人铺子里做工,你俩可商定了婚期吗?”
青豆害羞的低下去头:“紫鹃夫人说要再替我看看,我想是错不了的。”
鸿雁笑着,拿着一双打趣的目光觑着她,“我可急着喝你喜酒呢!”
“你要再没羞没躁,我可就不理你了。”
鸿雁伸手一拉她的衣袖:“说正经的,老太君近来思念大公子,可见着他的来信了吗?”
青豆往前走了两步,推着鸿雁离开文翠轩来到墙角下。
“你小声点,大公子我行我素,可别让二夫人听了伤心!”
青豆从袖口掏出一封信来,纸张已经撵揉的不成样子了,她一点一点的用手捋平,递给鸿雁。
“二夫人让我找个铜盆烧了,你要拿去,就带走吧。”
鸿雁低头看了一眼,便叠整齐了,塞在袖口里,回了寿君堂。
太君看了之后,一个人默默的坐在罗汉床上,轻轻的叹了口气。
太君让鸿雁把书信送去给小王爷,然后嘱咐了一句:“如今,小王爷既然袭了爵,就拿个注意给祖母。”
杜明驿站在远近楼上陪着温翦疏在赏风景。
他用手指着远处的城郭的一处楼阁高台檐角,檐角的黄瓦被昨夜的雨水洗涮过,上面的铜铃都在风中不停摇曳。
“这处观景效果最佳,翦疏你来这里看,似乎能隐隐听到铃铛声呢!”
“这么远,怎么会有声音,小王爷骗我,明明是远近楼上的铃铛声。”
温翦疏刚来时温语少言的,此时快言快语,可见在王府过的很快乐。
“那好,咱不说铃铛,你可看见那站在高台上的穿盔甲的哨兵了吗?”
温翦疏仔细辨认了一下。
“有些模糊,但可以看到,是有几个人。”
“那比我如何?”
温翦疏转了头,望了小王爷一眼。伸手摸着落在肩的一缕秀发。
“不理你了,你又在取笑我!”
小王爷拿着扇子,围着她转圈圈。
“好妹妹,快让我看一眼,你如今恼我的样子。”
温翦疏拿着团扇去挡他的脸。
“你讨厌。”
鸿雁推门进来,瞧着两人在打闹,咯咯的笑着:“以前常听太君说,温姑娘是最适合咱们小王爷的!如今一瞧啊,小王爷哄过谁?温姑娘可真有福气。”
温翦疏害羞的拿着团扇挡住了自己的脸颊。
鸿雁才收了笑容将书信递给杜明驿。
“此封信,是从二夫人那寻来的,祖母看过了。让我送来给小王爷。”
“她们都什么状态?”小王爷识得这是大哥杜明堂的字体,人如其字,追求的是快意潇洒。
“多半不能接受。太君和二夫人都没有表态。”
小王爷收了信,认真的点了点头。
“稍后,我自去寻祖母。”
等鸿雁走后。温翦疏瞧着杜明驿一个人有些沉默的站在窗口。
远处绿树成荫,他却再无赏玩的乐趣。
温翦疏很好奇这是一封怎样的信,见到众人的表情都是有些欲言又止。
她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拿着眼睛打量小王爷。
小王爷怎么了?
杜明驿心情有些复杂,他极度的将自己的情绪平复,转身口气平稳的说:“翦疏一定好奇,这信里写了什么?”
“小王爷可有不方面之处吧?”
杜明驿想了想,顽皮的说:“大哥又升官了,我是觉得自己又矮了大哥一截!”
原来是这样!
温翦疏笑着说:“是啊,你一直不用功,我初来府里就知道,不是秘密呀!”
“哎呦,这都被你发现了。”
“走啊!我送你回去,我去趟寿君堂,听祖母训斥去,免不了又要把孔夫子的论语,抄罚一遍了。”
温翦疏替他惋惜一叹:“天又热,小王爷不会真被罚吧!”
“你会心疼吗?”
温翦疏瞪他一眼。
“你又闹我!”她提着襦裙,噔噔噔的下了楼。
走到寿君堂,温翦疏回房休息去了。
杜明驿捏紧了手里的宣纸,他又打开看了一眼,将上面的每个字迹印入了脑子里,盯着上面笔墨最重的一行字反复看了几遍。
心里有些醋意的,走入了寿君堂。
“明驿来了。”
太君在罗汉榻上眯了一会儿,她反复想着信中的意思,翻来覆去的静不下来,又让鸿雁将她扶了起来。
杜明驿给太君问了安。
就直奔正题。
“大哥要成亲了!”
太君摁着太阳穴,肯定的说:“自是家信,知道的人便很少,看他的意思也没有要大办的意思,自是不在乎这些虚礼了。”
“自要尊重大哥的意思。”
小王爷很快准备了要往京城里去行礼,他送温翦疏到达施家后,就由孟管家送到了渡口,孟管家再三表示:“小王爷早回,家中还有太君惦念呢。”
“记得了。”
杜明驿遥望碧水,一路坐在船中,心想杜明堂此时在做什么,等到船一到岸,他就急忙走下船舱,然后没想到接他的,居然是林少商。
面对一派雅致的林少商,小王爷的脸皮有些薄,他尽量的去琢磨,他只是和大哥是同窗好友,可如何骗自己,等他来到马车,见到掀开车帘的杜明堂,杜明堂的防线崩塌了。
林少商先一步跨步迈进车厢,他轻轻的扶着用夹板固定着手臂的杜明堂,声音里掺杂着责怪和宠溺。
“别乱动,若在此动了骨头,吃苦的可是你。”
杜明堂用另一个没有受伤的手伸手就在林少商的肩膀上摸了一把。
摁着他坐在了车厢的同一侧。
本来就是一个平常的举动,但既然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小王爷的的双脚就没有动。
他眼睁睁的看着大哥对林少商的举止过于亲密,眼皮就一个劲的跳动。
杜明堂明知故问:“四弟怎么不上车?”
“脚麻了!”
小王爷如今也十六了,自然该懂的都懂了,他编理由有些拙劣,最后干脆将车帘放下,抬头四望周围。
由于走在郊外,四周多是村落,于是花高价雇了一匹从旁经过的骡车,然后将旁边的草帽带在了头上,勉强对车夫说:“捎我一程。”
农夫低头看着自己的草帽扣在了这位身穿华贵衣衫的公子。
农夫咧着嘴收了银子,乐呵呵的说:“公子来京城是投亲还是靠友?”
“投亲,农夫可快一点,跟着前面那辆马车。”
“那马车里是公子何人?”农夫使劲敲着骡子,也顶不上马车小跑起来的速度。竟然拉开了不小一段距离。
杜明驿有些无奈,叹了口气。
他干脆躺在草垛上,懒懒的说:“家兄要娶妻,家里人让我来喝杯喜酒。”
“那就恭喜公子了,如今京城里谁家要是能得了胖大小子,都乐开花了,见公子如此衣着,定是大户人家,家里人定是盼急了。”
杜明驿扯扯嘴,配合农夫做出一个高兴的表情。
车子离着内城郭就停下了。
农夫表示骡马不能进城,杜明驿就下了骡车,见到林少商下了马车,从一旁雇了一匹马打马先走了。
再也没有可以躲闪的理由,杜明驿硬着头皮进了马车。
兄弟二人如今相近的坐在一个空间狭小的马车里,都有些手脚不自在。
杜明堂毕竟算公伤,先前家信上并未提及,如今见到了,杜明驿难免担心说:“面对穷凶极恶的人,也要顾及着自己。”
“一点小伤,是我大意了,一个牢犯装死,我上前检查时,竟然让他拿匕首划破了肉皮。”
杜明驿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杜明堂行动如同木偶的样子,恐怕是伤及骨头了吧。
经过刚才看林少商处处忍让他的神情,就知道不是小伤。
杜明驿并不拆穿。
兄弟俩有人先讲话了,就直抒胸臆了。
“大哥,大婚这事,要请同僚前来吗?”
杜明堂摇摇头,很有深意的说:“既然是两人的事情,何必让无谓的人掺合,小凹只在乎王府的态度。小王爷肯来,自然是圆满了。”
“那我刚才的态度?”
“你表现的太不合时宜,小凹明面不说,现在一溜烟不见了,还得让我夜里哄啊!”
杜明驿咳嗽一声,没想到大哥什么都敢说。
他干脆就闭嘴了。
看着马车外络绎不绝的人群,就这样混到了杜明堂在京城落脚的宅子。
宅子虽小,但处处都显示着有人精心修剪的痕迹。杜明堂自小在水乡长大,习惯自然难以改变,林少商总是从早市上买来盆栽,并修剪枝桠,摆在杜明堂的书案上,连一旁的书架空格上,都是几块纹络奇特的石子,想来是两人走南闯北一起在河边捡到的。
杜明驿瞧了一瞧,就被杜明堂带到了院子另一边厢房。
“屋里一切,都是小凹给你准备的,离着我们的厢房远,你大可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杜明驿发现,杜明堂清楚的记得他喜欢用的茶,吃的点心,桌子上摆了几盘点心,嘱咐他,勉强垫一下胃,等他二人去酒肆里买些下酒菜回来。
听这话,看来二人平时很少开灶火。
离开前,杜明堂将一个措词润色的任务交给了杜明驿,他干脆拿起了桌案上的毛笔,蘸着墨,旁边是杜明堂拟写出的婚书,他修改好就认真的誊写了一遍。
等好酒好菜的带回来,三人就在院子里的石头桌上,开酒饮谈。
说到担心处,林少商指着杜明堂:“你上次,听说了一个枯井,是前朝动乱挖凿的,拿着火把就上了前,也不看看领头的脸色,直愣愣的往前走。这么长的甬道,蝙蝠都往外飞,被人抬了出来,皮肤都刮出了几道血痕。”
杜明驿仔细看,杜明堂脖颈上果然有一些刚刚落了疤的地方。
“大哥,为何要下枯井?”
“全是枯骨,也不知道他进去看的什么!”
杜明堂大剌剌的说:“小凹还不是拗不过我,后来又陪着我再进去探,其实就看到了壁画精美,后来就被大理寺出兵给封了。”
杜明驿见林少商气鼓鼓的脸色,知道此事并非那么简单。
他不予置评。
杜明堂拿起桌子上酒杯饮尽,脸上有些悔意:“我不该进去。”
“那里面是什么?”
林少商才开口说:“前朝有人经此枯井想进入龙庭,若不是明堂无意间发现,恐怕此事早已经掌握在了几位前朝有心人手中,他一举惊动了朝廷,也引来了一些死士,夜袭他,这手臂上就是见证。”
“原来没有精美壁画。”
“幸亏小凹出手相救,才有惊无险。”
杜明堂伸手拿起酒杯又饮而尽,却意味深长的说:“升平盛世,不怕太阳下的战士,就怕阴沟里的老鼠!”
林少商也饮尽一杯,单手持着筷子,给杜明堂夹菜。
“五年前,那些突然在淮南地界冒出来的伤人羽箭,差点将一场灾祸盖在淮王府上,如今,咱兄弟俩都长大了,更成为烈风中招摇的旗帜。”
“四弟,你可怕?”
杜明堂一双透亮的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杜明驿。
杜明驿双眉紧皱,略一犹豫,就松弛下来。
“躲?”他嘴角嘲笑的咧起,“我倒想躲一躲?暗中敌人肯放过我们吗?”
杜明堂从桌下抽出一把单剑,递给杜明驿。
原来,石桌下还有一层暗格,放置的位置在庭院里一点不显眼。
“四弟,为兄就将它送给你!它的剑身虽然薄薄一片,但却极其锋利。”他强硬的塞入杜明驿手中,又从头上揪下一根黑发,在上面轻轻一吹,就断了。
“具宫里传出的消息,已经有反对派,坚持阻止让四弟入朝了。”
“大哥,我既然已经承爵,会多少是非扑面而来,我有心理准备。”
一顿饭吃过。
中午略作歇息。
等到傍晚十分,林少商亲自将采办来的红绸抱了出来。他与杜明堂皆有武艺,杜明堂负责指挥,林少商就能借力飞起,来去自如的把红绸子挂上了庭院和卧室里。
杜明驿抬头一看,竟然觉得他自己挺多余的。
但作为唯一的见证人,他还是按照流程,将从淮王府带来的祖宗牌位摆在了庭院里的桌案上。
夜空,挂上了一轮明月。
杜明驿在一旁高喊:“拜见列祖列宗。”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他看着大哥携着林少商远去,一个人就站在了庭院里。
他抬头望着玄色的高空,转身走入了自己的厢房里。
他心里知道,自己的爵位是大哥让的,大哥的心里如今满满都是林少商,他就要成全大哥。
(https://www.eexsww.cc/76570/30899907/)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