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顶青绿小轿落在了杜明堂宅子前,一个窄瘦的黄门官敲响了红漆的门。
杜明驿睡不着,一早起来提着那把长剑,在庭院子里舞动了两下。他听见叩门声,就推开了一条缝,那人对他客气的说:“小王爷,宫中走一趟吧!”
“宫中何人?”
黄门官拿着令牌给他看了一眼,又退后一步说:“进了宫,自然知道。”
林少商向来醒的早,他披衣起来,看了这一幕,他并没有作声,而是静悄悄的将自己收拾整齐,就伸手推开了窗户,人就上了房顶。躲在檐角处细致的观察了黄门官的眉目,转身急忙跳下来,拿起放在一边的长剑。
从一旁的侧门朝着这顶青绿小轿追了出去。
杜明驿一脸笑纳了黄门官盛邀,他不慌不忙的走进轿子里,在轿子中已经全身戒备到了极点。
轿身微微一晃,他就全神贯注的细听外面动静。
由于是清晨,街道上叫卖出摊的人很少。
细听着轿夫的喘气声越来越粗,杜明驿微微递送了长剑,人已经飞快的翻滚了出去。
果然这不是一条前往皇城道路。
轿夫倾斜的上了一条山路,才会脚步沉重,呼吸困难。
现在看来,那些潜伏在暗处的人已经按捺不住,要对刚要落脚在京城的小王爷下狠手了。
小王爷长剑去挑对方面纱,两人刀剑互相从两边绞杀,一个躲闪不及,肩上就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然后他顺势往前起步跑去,然后躲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面,屏住呼吸细听周围的脚步声。
隐约中细碎的声音越来越近,小王爷判断是鞋子踩段树枝的声音,他握紧的剑柄,猛地一转手腕,剑就插着来人的头发斜了出去。
没想到,此人的反映速度比小王爷快,手里长剑借力压制下去,小王爷被逼退了数步,大喊一声:“你是什么人?”
小王爷抬眼四顾,见到此地都是树木杂草,不见人烟,怀疑自己运气差到了极点,出门时,就不该自大,应先通知大哥杜明堂一声。
他悄无声息的出了门,真要在此地出了意外,大哥怕是要自责了。
正在这种劣势的情况下,一个瘦长的人踩着枝条从树上落下,他落下时,手中的长剑将枝条上的叶子带下,一大片洒在两人中间。
未等喘息片刻,他的剑游走如蛇,精准的刺向面纱男子眼睛。
对方很快放弃小王爷,转身提剑来挡。
“林少商?”小王爷很惊讶。
他以前只知道林少商的笛子吹的很动听。
这次丛林相救,他才知道,林少商使长剑的武艺也是出神入化。
两相比较,前来刺杀小王爷的人明显在人数上占了优势,但是在单打独斗上,却不是林少商的对手。几下子,就被林少商找准了机会,刺破了手腕,拿剑的手立即流满了鲜血。
带头的受了伤,其他人气势就弱了很多。
互相对视一眼,一起群攻。
小王爷提剑上前,两人并肩战在一起。
林少商提声说:“小王爷往南退。”
南边?杜明驿回头看了眼,南边是离京城越来越远,且南边的树木杂草众多,那边?不会隐藏更多敌人吧?
眼下这种情况下,往前也没有优势,他依从林少商所言,边战边退。
在杂草间,使剑的难度便增加了很多。
林少商一边应对,一边观察着小王爷的状态,眼看他已经深入了杂草间,他突然便迅速使了几个攻势,对方招架不住时,他突然抽剑,快跑几步,一剑刺向小王爷身边敌人,拉住小王爷的胳膊,往杂草里一扑,就没了人影。
等到这群人反映过来,用剑拨开杂草去寻,却什么人影都没找到。
林少商歇了口气,蹲身扶起一起掉落下来的小王爷。
“已经安全了。”他往前走了两步,从衣袖里拿出火石,点亮了一旁安在石壁上的一盏蜡烛,伸手就摘了下来拿在手里。
借着明亮的烛火,杜明驿抬头往上看去,看到头顶是一片泥土。
他有些纳闷,当时只觉得脚下一软,人就随着林少商一起掉了下来。
“这个地方,是哪里?”
林少商笑着说:“这个地方,只有我和杜明堂知道。”
“那我们怎么出去?”
林少商摇摇头:“一时半会儿怕出不去,只能等到你大哥醒来,想起没有了我这个人,挨着城头砖扒,说不定会想起这个地方。”
杜明驿翻了个白眼。
他干脆在周围转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就发现前面的墙都由砖砌成,用手摸摸墙壁,发现砖墙平整,每块砖上还稍微有一些刮痕,手底的触感也是粗糙的,他突然燃起了希望,也许那块砖是空心的,他用手一推,就触动了某个隐藏的机关。
小王爷在远处弯着腰努力的试错。
林少商却安安静静的举着蜡烛在一旁观看。
好心的提醒着:“没用的,这个地方,被你大哥处理过!”
杜明驿有些泄气。
林少商观察着小王爷双手停留的地方,又提醒着:“往左手边第三块砖,小王爷推一下。”
杜明驿照做。砖陷了下去,他的后面墙壁就自动的往一旁推开。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还有一张桌子?”
墙壁里面是一个空旷的空间。
一张一寸高的桌子两边放了两个蒲团。
林少商走过去,坐在桌子一旁,把蜡烛放在桌子上,伸出手示意小王爷也来坐。
“你不会就让我与你坐在此处干等?”
“坐下聊聊,也可打发时间。”
杜明驿坐在林少商对面,用一双眼睛瞪着对方。脑海里已经幻想出一个画面,他的大哥杜明堂就曾无数次与林少商在此对立而坐。
那时候的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你与我大哥,为什么会常来这里?又如何发现此处的?”
“杜明堂办的案子,除了市井间小偷小摸的贼,邻里鸡飞狗跳的口舌纷争,还有一件,就是关系到国朝安全,尤其第三件,他不会在家书里说的。”
“他顾及祖母年事已高,他怕祖母担心。”
林少商点点头。
小王爷的心里一阵难受。他撂下眼皮,不敢直视林少商明亮的目光,林少商深知杜明堂说过小王爷的心事重,有些时候,还需隐瞒一二。
这次突然情况,给小王爷敞开了一扇门,他能够切身的体会到杜明堂肩上的责任。
小王爷准备从林少商这里探听一二。
他敞开心扉问:“大哥到底为谁做事?”
“圣上!”
“大哥自小不管府里事情,没理由他入京了就爱管圣上的事,是什么理由,让大哥不得不从?”
林少商目光顿时沉了沉。他低着头,喃喃问:“如果你兄弟俩只能一个人拥有自由,小王爷,你觉得杜明堂会怎么选?”
林少商仿佛定住了一般,一股悲痛涌上心头。
“直到昨晚,我才知道,他身上有无数条伤痕。”
若在昨天,小王爷或许会有些面红耳赤。
但此时,周围阴冷一片,提醒着他,杜明堂替圣上办的事,恐怕险而又险。
“小王爷,朝堂狡诈,你大哥是个磊落的人,他此生的志向,无非为民申冤,埋头案宗,在一团乱麻的线索中,追查个是白非明。他是一个敞亮的人,那些阴沟里的事情,不适合杜明堂。”
小王爷沉默了。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的问:“圣上让他干了些什么?”
林少商不想跟杜明驿卖惨,更何况他的忠诚不允许他违背杜明堂的意志。
提醒到如此,林少商突然也沉默了。
小王爷心急如火,但此时也知道问不出什么。
于是他换了一种说法:“从平江府回来,就听说,父王差点陷入党争之中败了家业,我年少时,不知其中深浅,只知道母亲深爱着父王,父王却冷血冷情,弃母亲不顾,弃王府不顾,离家躲难。”
林少商挑亮了烛火,他看见小王爷脸上充满了悲哀。
小王爷挺直着脊背,从他的肢体上可以判断,他心中还藏了更多的秘密。
“后来,在平江府见到过曾经繁盛一时,却败落的只剩下牌坊忠义之府吕府,以及藏在民间不敢认祖归宗的吕尤兰,我不知吕府内情,不知淮王爷的无奈,当初吕新麦虽是太子一党,却投向宠妃一派,他要杀身成仁,扳倒宠妃,完全可以自己倒戈,为什么拉着父王,如今我却全明白了。”
小王爷的眼神中有了一种彻骨的凉意。
他一字一句的吐露出:“当今的圣上在做太子时,就是一个喜欢玩弄阴谋诡计的凉薄之人,如今他继大位,又深居高位多年,吕新麦当初就是看透了这点,父王看似是遭吕新麦陷害,实则恰是保护了父王,远离了诡谲的朝堂,才使得淮王府在风雨飘摇中得以保全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很明白,吕尤兰虽中了进士,却至今没得任命,怕圣上已知他是吕新麦的后代。
林少商叹息一声。
“小王爷如此聪慧,也定能明白,圣上想要之人,是谁?”
“圣上身边不缺高手如林的暗卫,他明面上让杜明堂入大理寺为司直,前一阵又擢升为大理寺正,在六人的寺直里,他无非给别人打杂,真要说由什么功绩擢升的,无非是跟着暗卫混的那些事情!”
林少商说到此顿了顿,声音里有了些激动,他抬起头,目光里充斥了炽热。
杜明驿心里一惊,他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压迫感逼迫而来。
说到底,这股压力不是来自林少商,而是林少商接下来要说的话,以及在背后操作这一切的幕后之人。
“小王爷,五年前暗箭伤人的事情,来自圣上,太监的死,不是他命薄,而是一场安排已久的谋杀。你知道杜明堂什么时候知道的吗?”
杜明驿握紧了手指,手指连心,连他的心都是紧绷的。
“小王爷,我有预感,圣上还会继续擢升杜明堂为大理寺少卿,可这个位置,他需要跟暗卫混到何时,圣上方能罢手,我不知道!我知道,杜明堂入京前一日,他收了一封信,信中说明了那场暗杀的原因,这就是他执意要来大理寺为寺直,为的是,他挺身而出,能护着他的亲弟弟在王府里得已安逸。”
杜明驿已经震惊的瞪大了眼。
可是在坐的两人都知道,圣上逼的人不是杜明堂而是杜明驿。
圣上恐怕早已经明白,淮王府里的人只要安分的呆在淮南城,就不可能找到把柄捏在手里。
既然淮王爷已经做出了选择,袭爵的不是杜明堂,他捏着杜明堂这个人已经没有意义。
在圣上看来,让杜明堂发挥自己能力在大理寺发光发热,比在暗卫里面于国计民生更有意义。
至于杜明堂如何退出暗卫,何时能退出暗卫,全部取决里他兄弟俩的选择。
杜明驿喃喃开口:“圣上要捏住的人是我!”
林少商摇摇头,他似乎还抱有幻想。
“若小王爷不袭爵,是杜明堂,或许。”
杜明驿打断了他。
“如若我不袭爵,恐怕圣上早就对淮王府下手了,五年前那场暗杀,恐怕就不是死一个太监了!”
林少商毕竟很少接触过淮王府,对于小王爷的这番话他不甚明白。但听此而言,已经觉得后背开始发凉。
“以前我也不明白,我只知圣上自幼与父王一起长大,堪比知根知底,他如何那么忌惮我父王,直到后来祖母告诉我,这些事,还要从先皇立太子说起,当时父王虽是支持太子,但朝中之人也有闲言散出,父王既为当今圣上胞弟,如何没有竞争大位的可能?”
“恐怕那时候,圣上虽然表面上继续与父王维持兄友弟恭的样子,背地里已经当成眼中钉了。”
“如今,圣上虽妃嫔不多,又偏偏是温六娘颇得圣宠,他膝下的儿子早夭的早夭,却没有一个能长成少年,听说温娘娘又怀了一胎,圣上怕是担忧子嗣不稳,朝中重臣又想起先皇朝的事情了。”
听到此,林少商就明白了,他既与杜明堂成婚,在国朝看来,两个男子,如何能生出孩子?便是没有了任何子嗣威胁。
可是杜明驿不一样?
他是当今淮王府太君的眼中宝心头肉。
太君稳坐淮王府,手握王府财力大权,至今不肯把管家的权力给媳妇们,圣上也难免会猜测,这个最终能得到太君青眼的孙媳,会是谁?
难不成太君还会让小王爷既操外事,又管内事?
不会的!
圣上既然已经知道淮王府与施家来往密切,他先后把施庭朗杜明堂调入了京城,恐怕不是单单看重人才那么简单吧。
实则也是在另一种法子在监视着淮王府的一举一动。
林少商想到了这些,杜明驿也想到了,可是林少商心里依旧有疑问。
“既然是这样,淮王爷为什么要执意让你在平江府突然袭爵?杜明堂袭爵,不是更能保护你吗?”
杜明驿从心底发出了一种苦笑:“躲得一时,又能躲的一世吗?当一个小王爷,王臣身分已定,只要我安分,时时在圣上的眼皮底下,不是更来的让圣上安心吗?”
“果然最明白圣上的,是圣上的胞弟淮王爷!”林少商不由的对这位隐世的高人淮王爷从心底生出了一种佩服。
看似前进,实则是退让,将把柄主动交到圣上手中,才是保全淮王府上下老幼最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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