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明白自己今后的路,看向商埠区那灯红酒绿的巨大招牌,津门舞乐宫。
自此以后,金河纺纱厂少了一名灰头土脸的女工,海河商埠区的舞乐宫,却多了一名浓妆艳抹的舞小姐。
舞乐宫那是什么地方?
灯火霓虹、花红柳绿、纸醉金迷、莺歌燕舞,那是政客如流、富商如虱,任谁风月场上走一遭,都能捞得满手油。
自然,这钱也不是白拿的,舞小姐光凭露胳膊翘大腿才挣几个钱儿,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风月场要的,从来都是热腾腾、白嫩嫩的纯洁灵魂。
如此,陆毓容吃饱喝足,陈银美自然知道侄女每日酒气冲天为哪般,可只要能收钱,她压根儿也不在乎。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陆毓容一朝不慎生了重病,很快病得上不了班。
陈银美怕传染,赶紧把她移到洋人开的救济堂,任她病得死去活来。
陆毓容也以为,自己这稀烂的一生要到头了,会在救济堂腐烂凋零,直到被埋入乱葬岗。
可上天偏偏要戏弄人,她在这时遇见了师父楼温良。
楼温良本有乐善好施的习惯,便每逢朔望在救济堂施粥济金。
那一日,他问到陆毓容想要什么,陆毓容只告知他想要家人。
这句话,成了困住师徒的唯一羁绊。
楼温良带着她到大医院,遍访西医治好了她的病,陆毓容从此拜他为师,两人以师徒相称。
自此以后,舞小姐陆毓容已经死了,旦角楼云贤替她活在这个世界上。
成了学徒后,楼云贤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唱念做打、身韵手法,只要与京剧有关逐一精通,唱腔练得宛转悠扬,不输当代大家。
如此八年,终成名角,跟楼温良一路从关内唱到关外,所到之处,鲜花掌声赞誉无数。
这名震东三省的名头,是她苦痛十余年换来的最大荣誉,若因前尘往事废弃,不如一死了之。
“现在我明白了,我这条命不仅是我自己的,也是我师父楼温良的~”
楼云贤放下怀表,眼里的光彩越来越亮。
岳观潮听完这话,拳头握着指节发白,陈银美作恶多端,引得如此报应也是活该,只是苦了楼云贤,在乱世漂泊良久,才得来自己应有的东西。
“我哥哥!”
岳观潮正想出去,听到楼云贤问话,又转过身去。
她手指紧张得搓捻手背,心口起伏多次,终于鼓足勇气问出自己知道的话:
“我哥哥,为什么不自己来!”
这话,岳观潮一时哽咽,他无言以对,低下头徐徐出声:“找到你,是他临终前的遗愿。”
“你放心,我会把周林客找出来还你清白,你再等两天,一定可以出去。”
语毕,岳观潮逃难般踏出走廊,他感觉自己的脚沉得好似灌了铅,心口堵住万千思绪无法发泄。
他回忆起楼云贤初看他时的眼神,明显感受到这女子的警惕,这是经历颇多才流漏出的自我保护之色。
不知怎的,他总想到远在兴安岭深山的罗妞!
她在乡野之间长大,天真烂漫、活泼洒脱,而眼前的女子,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好像半百妇人,经历了别人几辈子才能经历的事情,如此坎坷怎能不心如槁木。
如果当年她没有去津门,或许她的命运会从此改变。
可惜后悔无用,命无假设,他唯一能做的,是抓住眼前的机会,帮陆奉简好好照顾他的亲人。
“出来了,怎么样?”
宋思媛见岳观潮耷拉着脑袋,情绪明显不对。
“云贤已经答应我们,不认罪,等我们把周林客抓回来。”
“呼!”
楼温良得知徒儿打消认罪想法,喜气盈腮,长呼出一口气。
回戏班的路上,一群人坐进马车,楼温良提起周林客,眉间又添愁云:
“可,如今周林客被掳走,我们到何处去寻他?”
楼温良知道,唐家人如此做,一定会把周林客藏好,偌大奉天,想藏人轻而易举。
宋思媛看向众人:“跟我预料的不差,唐家人也在找周林客,他们把周林客掳走反而是正常的。”
“不过咱们也可以放心,周林客的作用不是他的命,而是他能威胁我们,唐家人空拿筹码是没用的,很快,应该就要使用筹码了吧。”
他们正说着话,马车轰隆停下,震得所有人后脑一疼。
“瞎眼的畜生,差点惊了我的马。”
马夫在轿外叫骂的话,宋思媛并不在意,她回想起方才说的话,眸闪精光掀开帘子。
马车前,明显是一只蜡封竹筒,白鹰略过,朝远处飞走。
“贵福,把竹筒拿过来。”
马夫丢下马鞭,拿起竹筒递给楼温良,他取下蜡封往掌心一倒,纸卷顺着竹筒落下。
展开一看,白纸有一行小字:
“周林客在我手,若想寻回,往东南百十里唐家庄,三日不到,撕票勿怨。”
宋思媛拿起纸条,展示岳观潮眼前:
“怎么样,我就说唐家人等不及了,他们一定有后招等我们。”
“要去吗?”
岳观潮接下纸条,微微正色:
“弥天大局就是为这一哆嗦,你难道不想看看这唐家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明天,我去唐家庄会会他们,你们就别去了,免得咱们被一窝打尽。”
岳观潮倒是不担心宋思媛,言语之间看向岳二炮。
“哥,你放心,我绝对在府里好好待着,不给你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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