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艾薇吃过的最憋屈的饭。
所有人都在看她, 所有人都态度异样，可谁都不肯跟她坦诚地谈一谈。这种诡异的气氛搞得艾薇简直要心肌梗塞。
你们是在期待我“坦白从宽”吗？
我现在是你们的“犯人”？
那你们也不该用这种装哑巴的方式来对付我吧！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错事？你们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怀疑, 我之前不是拯救了世界, 而是把那些怪兽派到地球上的幕后boss了！
……
最恨人的是，听老父亲的那个口吻, 他依旧想要藏着自己的马甲, 他纯粹是想要空手套白狼。
再说一次, 我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亲人？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根本就没有胃口, 艾薇往嘴里扒拉了两下食物, 就扔下刀叉。她甚至没搞清楚今晚都有些什么菜, 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 味道如何。
喉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卡在那儿。
她甚至开始觉得反胃。
“我吃完了, 我先回房间。”
黑发的少女站起身来。
阿福的目光一瞬间就落在了布鲁斯韦恩的身上。
男人也“不负众望”地开了口。
“艾薇——”
“在你问我问题之前，你可以先思考一下自己的用词，你是在用什么身份，试图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少女很惊讶，自己现在居然还能用这样平静的口吻说话。
她的神色中难得透出一丝锋芒感。
“你先考虑清楚, 想明白了之后，我们再继续沟通。”
我一直都很清楚, 蝙蝠侠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自己应该做什么。就算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问的问题也会是相同的——不, 可能会更直白，更锐利。
布鲁斯这么对自己说。
他看到艾薇似乎是真的想要离开这里，于是那个称呼就脱口而出，仿佛这个画面、这个场景, 已经在他脑子里构思了很久。
“奈克瑟斯奥特曼。”
“……”
摆在面前的有一万条道路，可是蝙蝠侠选择的，永远只会是这一条。
世人爱着他作为义警的理智，也会痛恨他对于情感的冷酷。
少女的脚步到底停在原地。
她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却也没法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最后一层遮羞的面具终于被撕掉，图穷匕见，他们好像都已经没有了继续逃避的资格。
艾薇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她身上。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装傻？
艾薇这么想着。
她居然无声地笑了一下。
黑发的少女缓缓转过身，神色依旧平淡，可漂亮的眼睛里却盛满复杂的情绪。就连蝙蝠侠，都没法立刻搞清楚她现在的心情，现在的想法。
“我是艾薇，艾薇韦恩，如果您还没有准备剥夺这个您交给我的姓氏的话。”
女孩一字一顿道，“您刚刚叫我什么？”
“这里这么多人，你怎么知道我在叫你，艾薇。”
“……这一点都不好笑。”
您能不要再装傻了吗？
艾薇注意到，自己的亲人们虽然露出了关心担忧的表情，可他们的身体动作都透出了“警惕”，仿佛自己稍微有所异动，他们就会跳起来，制服自己。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观察力居然这么好。
她也那么的希望，这是自己情绪太过糟糕，所产生的错觉。
少女朝着布鲁斯的方向迈出一步。
“……”
没人说话，可空气仿佛更加凝滞，也更加冰冷。
——真是太完美了。
艾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你跟奈克瑟斯是什么关系，艾薇。”
布鲁斯又问了一次，说法居然还挺委婉的。
一切的问题都摊到了明面上，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少女略略挑眉。
“在我回答之前，我还是那个问题，我想听实话。”她平静地说，“这是家人的询问，还是义警的审讯？这是布鲁斯韦恩在问我，还是一个另外的身份？”
她是不是也早就意识到不对了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在试探自己，已经在尝试伪装太平？
阿福在摇头。
可布鲁斯韦恩的语气依旧平静又温存，温存到让艾薇浑身难受。
“我不明白你的问题，艾薇。我不是布鲁斯韦恩，我不是你的父亲，那我还能是谁？”
“……真是个完美的答案。”
只是，你就别想听到我的回答了，哈哈。
这是艾薇还在噩梦缠身的那几天。
少女成天泡在实验室里，熬得头晕眼花，最后居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只是没过多久，她还是被噩梦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
艾薇抹了一把额头。
掌心湿漉漉的，全都是汗水。
“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姐姐？”
早就担心得不得了，莉莉的幻影再次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第n遍表示关切，“歇一歇吧，实验可以明天再做，你回房间睡一会儿好不好？”
“我刚才不是已经睡过了吗？”
“你那算不上——可你根本就没睡好啊，你这根本就没能休息得到，这怎么行。”
“说得好像我回去了，就能睡个好觉一样。”
“呃——”
“在床上我就能好好休息了吗？要是这样，不用你说亲爱的，我早就回去了。熬夜的感觉很不舒服，真的。”
难道是我自己想修仙吗？
我只是不想要再陷入那无止境的噩梦之中罢了。
莉莉陷入了沉默。
她露出一个复杂的、更加忧虑的表情。
而艾薇恍若未觉。
“不过确实可以等一下再做实验，我现在的确没有心情，那就歇歇吧。”少女把器材扔回到桌子上，向后一仰，后背就靠上了椅子。她的呼吸里隐约透出了虚弱和疲惫，听得莉莉更加觉得难受。
一个人工智能会觉得心里难受，她还只是一个人工智能吗？
莉莉早就不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
“你说，我为什么这些天一直在做噩梦呢？这是不是预示着什么？”
少女突然开口。
莉莉没有回答，她好像也不是真的想要这个答案，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现在没有以前的记忆，但是直觉告诉我，我可能经历过这种事情，而且……不止一次？”
所以我才会这么印象深刻。
才会这么坐立难安。
因为潜意识告诉我，我可能要面对的，是我不期待的结局。所以我得提前做准备，把之后的事情都安排妥当，省得在我离开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宇宙之后，我的亲人朋友慌了手脚。
但是，为什么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第六感？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预感到的应该不是死亡，毕竟，我怎么可能死了好几次，留下这么个潜意识。但，如果只是离开——我为什么会离开这个世界，而且好像是被迫的，并非出自于我的本心？
这和赛罗说的，我身上的“时空能力”有没有关系？
疑问太多，接一连三地蹦进脑子里，以至于艾薇开始头疼。尤其是，她最近没有休息好，脑子本来就像是有小锤子在敲，一跳一跳的钝痛。
房间依旧是安静的，安静得仿佛这里没有第一个存在。
“莉莉？”
艾薇又柔声呼唤了一次这个名字。
面前的人工智能神色变换，最后微微抿唇，仿佛是下定了决心。
“你还没有恢复记忆，我不能把情况告诉你，姐姐。但是，你担心的事情这次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你相信我。”
“……那就是说，这种事以前确实发生过。”
“我不能回答，姐姐。”
“你怎么确保这次一定就不会发生呢？”
“……”
“算了，我确实不该为难你。”
面对莉莉纠结的神色，艾薇最后还是笑了笑，不再追问。
她扬起下颌，一只手搭在额头上，仿佛是在凝视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璀璨的灯光照耀得实验室分不清白天与黑夜，也在她的眼前折射出一片钻石般的流辉。
莉莉始终是听从我的命令，她没有办法说，我也不能再让她纠结。毕竟我自己不会坑害自己，她，她也是真心为了我好。
最最重要的是，不能说的东西她会直接告诉我，而不是编一堆的借口。
有家里那些蚌壳在，莉莉的这种做法简直温柔到叫人落泪的地步。
我还能奢求什么呢？
只是——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体谅一下，在噩梦消失之前，我还是不能真的放心。”少女这样说着，“万一那个最糟糕的情况真的发生了——”
“不会的，姐姐，不会的！”
“听我说完，亲爱的。”
“……”
“如果最糟糕的情况真的发生了，比如我，嗯，game over，或者我去了别的宇宙你没办法跟过来。”
艾薇尽量用轻松的口吻这么说着，不让莉莉真的炸毛，“我家里的事情，跟我有关的事情，麻烦你帮忙，处理一下。当然，如果我父亲能够处理得特别好，什么问题都没遇到，你不出现也ok的，你小心点，要保护好自己，我觉得父亲并不是一个会……特别喜欢人工智能的人。”
“别说傻话！姐姐，我……”
“我说的都是万一，最差的情况，我知道几乎不可能发生的。我只是说说罢了，提前做个心理准备。”
难道我就希望看到这种事发生吗？
艾薇沉默了一秒钟，勉强笑了一下。
“不过，我觉得我父亲……他遇到麻烦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所以，莉莉你可以大胆地去寻求自由，我提前同意了。”
毕竟，我的父亲他还有一个身份，蝙x侠，不是么。
哥谭之前那个疯子反派也都被处置掉了，现在的hei帮老大手段冷酷，却是个正常人。父亲出意外的可能性已经小了很多。
所以——
艾薇扭头，看向实验室的角落。
那里蒙着一块巨大的白布，隐约透出了人类的轮廓。
如果将布块扯开，就会发现，躺着的是一个跟眼前幻影格外肖似的人类——或者说是仿真机器人。柔软的皮肤、精致的五官、纤细的身材，仿佛这里只是一个睡着了的小姑娘。
人类真的是，不逼一下自己，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几天做出来一个接近完美的仿真机器人，我真是个天才。
“你到时候应该能操控着这具身体跑出韦恩大宅吧？可别被当成是入侵者抓到呀。”艾薇这么说着，语气轻松，仿佛是想开个玩笑。
可是莉莉说不出话，也笑不出来。
她非常勉强地扯了一下唇角。
实验室里突然又变成了一片静默，仿佛两人身处在一汪死水之中，正试图随着流逝的时间，将她们溺毙于此。
直到天花板上的吊灯仿佛闪烁了一下。
地面上的影子微微颤动。
艾薇终于变换了坐姿，她十指交叉，握在身前。因为太过用力，骨节已经泛出了青白色，她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疼痛感。
……
很显然，关于这个话题，她并不是表面上这样轻松。
“这是我的私心，我不该说，但是——你之后还是稍微关注一下哥谭。莉莉，如果他们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我，你，至少你稍微护一下他们平安……抱歉。”
“我明白，姐姐。”
“当然，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不要把自己搭进去。”
“我明白，我都明白，姐姐。”
莉莉的声音如此轻柔，如此坚定。
她琥珀色的眼眸里闪烁过的，是复杂的流光。
——我什么都明白，但是很抱歉，你的愿望，我确实不可能达成。所以，原谅我只是明白，我不能答应你，姐姐。
我说过的，我会一直一直跟随着你。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什么意外，我们两个都再也不会分开了。
……永远不会。
“杰——顿。”
打破空气中的僵持的，是大地的震颤摇晃，是怪兽发出的低沉的叫声。整个世界都仿佛蒙上了灰暗的背景布——也许是错觉，也许是真实存在的，一缕缕黑雾将这颗蓝色的星球涂抹了阴沉的色彩。
出现在哥谭的，是一个目测有七十米高的怪兽，身型纤细匀称，甚至有点像是外星人。他通身黑色，只是在某些部位点缀着金色的光甲，双手的位置是尖锐的鳌爪，头顶处类似触角的身体器件在轻轻颤动。
这个怪兽一出现，哥谭居民就开始熟练地逃跑躲避。
一而再再而三。
他们现在好像都已经麻木了，没有多少畏惧的心理，甚至逃跑过程中还能跟周围人讨论一下这个怪兽的强弱。
有一些脾气暴烈的hei帮成员，已经主动扛着各种热武器，寻找合适的射击点。
——上一次，蝙蝠侠的成功，给了这些家伙很大的勇气。他们再次充满自信，觉得一切问题都来源于火力不足，只要提供足够多的火力，就算没有奈克瑟斯在，他们也一样能把怪兽都干掉。
不得不说，这种想法，实在是很哥谭。
却又好像有几分道理。
察觉到不对的布鲁斯韦恩把刚才的事情都扔到一边，他站起来，急急走到窗户旁边。因为海帕杰顿的身高，即便隔了这么远，他一样能看清这个通体黑色的敌人，感知到那种言语难以形容的压迫力。
“喂，你怎么了。”
达米安的声音还是很不耐烦的感觉，但是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最温柔的关心了。其他三个冤种兄弟听见了，会怀疑恶魔崽子被人掉包了的那种温柔。
布鲁斯扭头。
从刚才起，艾薇就一直钉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她也朝着窗户外面看，面色苍白如纸，只是一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
“我想起来了……”
“艾薇？你说什么？”
“我的噩梦，我梦里的……”就是它。
所以，海帕杰顿，就是纠缠了我这么长时间的“噩梦”吗？
这就是我作为奥特曼人间体，收到的“预警”，是第六感在提醒我，我很可能会死在这个怪兽的手里？
我就是被这样的梦境纠缠了这么久？
……
不太应该啊。
艾薇对自己说。
虽然这么说好像很自吹自擂，但是，少女自认不是一个很怕死的人。如果她怕死，她就不会愿意做这个奥特曼人间体，不会做了几年的义警，这段时间更不会和那些实力强大的怪兽缠斗。
难道是我死得很痛苦？
不至于吧。
艾薇想要安慰自己，让自己轻松一点，可实际上，她的面色依旧苍白。
海帕杰顿还没有展开攻击，所以眼前的依旧是繁华的哥谭，身处韦恩大宅，少女甚至听不见人们逃跑时的尖叫声。可是，她一眨眼，眼前的城市就好像变成了废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甚至没有活着的生命能发出哀鸣。
所以，那才是我做的噩梦吗，那就是之后可能会出现的画面吗——
“艾薇，艾薇！”
女孩子勉强回神。
她的家人们正在看着她。
他们的目光里有疑虑、有怀疑，有思索，却也有遮掩不住的担心。
……
已经足够了。只要有担心存在，其实就够了，我还要奢求别的什么呢？
少女突然就觉得释然。
奈克瑟斯很明显不是地球上的生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她也不是没听说过。要是遇到些胆小的，打个电话把自己送去实验室，都是有可能的事情。父亲他想求一个真相，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
自己不应该跟他闹脾气的。
至少现在不应该。
在她的时间也许，也许只剩下这么一点的时候。
如果真的要分别，说的最后的话却是争吵，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自己死了也就算了，活着的人，说不定会被悔恨的情绪折磨一辈子。
黑发的女孩子抬腿，朝着韦恩大宅的门口走去。
“艾薇？你要去哪里？”
布鲁斯韦恩毫不犹豫地喊停。
艾薇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突然就露出一个微笑，刚才还显得苍白的面色，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有那双黑色的眼眸依旧清亮如水，写着浓浓的坚毅，写着她折不断的傲骨。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父亲？”
“艾薇——”
你为什么突然就承认了？
明明一直想要听到答案，可，少女这么说的时候，不安的感觉突然就抓住了男人的心脏。他的脸色逐渐变得沉凝。
少女扯开外衣的拉链，摸出变身器，垂眸看着。
风声似乎逐渐变得凛冽。
“下次进行沟通的时候，态度稍微好一点吧，父亲。”她轻声说，语气那么平静，平静得她自己都觉得惊奇，“我不是不能说，但是我讨厌你审问我，像你这种态度，不叛逆的人都要被你逼得逆反了。”
明明是相爱的亲人，为什么就是不能把感情说出口？
总是我在主动输出，我也是会累的。
再抬起视线的时候，艾薇的眼睛里只剩下坚毅，坚毅到让布鲁斯韦恩越发不安的程度。
……希望我们还能再有谈心的机会吧。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不想再刺激自己的老父亲，哪怕他刚刚才用审问的态度，把自己顶上南墙。
光芒包裹了少女的身影。
“这个城市，就是奥特曼出现得最频繁的那个，你确定了吗？”
“是，我确定了。”
“那家伙一定会来吧。”
“这些光之战士都是相同的作风，他当然会来的。”
“那就好。我提醒你，如果这颗星球毁灭了，那个家伙还是没有出现的话，我们的合作关系也算是结束。我不会带着海帕杰顿去找第一颗地球，至少不会专门去找，我更需要让它赶紧进化。你明白吧？”
“当然，当然，我们已经约定好了的。”
美菲拉斯星人笑得温和，遮掩了他所有的真实想法。
不远处，白色的光芒撕破了灰沉沉的天空。
他回头看了一眼，笑意更深。
“你看，他这不就来了吗？”
红银黑三色的巨人落在地面上，呈半蹲的姿态，再直起身体时，那双明亮的眼灯里透出的全都是温柔沉毅的光彩。
“杰——顿。”
海帕杰顿缓缓转过身体，看向面前突然出现的巨人。
即便面对着自己的噩梦，奈克瑟斯还是毫不犹豫地摆出了战斗的姿势。
他的身后，就是一座几乎与他等高的居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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