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寒春三月。
黄土高原上的一个小山村,一排四孔窑洞,曲家。
“嘣”地一声,曲小若头脑一片空白,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嘿,你这死丫头,装死呢!还不麻利地起来做饭,呆会还要去给你二爸三爸他们送饭。要是耽搁了他们赚工分,看我不劈了你。”
曲小若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后脑像是裂开了一般地疼痛,手无力地摸了上去,拿到眼前一看,模糊中只能看到一手的红。
“唉呀!妈,你把小若打流血了啊!”
“流点血而已,死不了,这不活过来了吗?”
曲小若被人扶坐起来,听到扶她的女人说:“妈,你那火钳可是铁的,咋能往人脑袋上敲打呢?这要是把小若给打出毛病来了,家里可不就麻烦了。”
“能出什么毛病,从小就这样打她,也没见出过毛病。”
曲小若听得那打她的老妇如此一说,脑子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瞬间,一股脑儿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脑际。
这些记忆里出现得最多的就是一把铁制的长钳子,还有一位凶神恶煞般的老妇,她抬脸看向打她的人,眼前渐渐清明,她看清楚了,记忆里一日三小打,三日一大打的老妇正是此人。
此人姓章名绣娥,年纪六十多岁,是她的亲奶奶。
“你看你看,你还说我将这死丫头给打坏了,她还有眼睛瞪我了,看我不拿火钳将她眼睛给戳瞎了。”
章绣娥说着就提起搁在脚边一把生了锈的长铁钳子朝曲小若挥舞过来。
曲小若忙抬手挡住。
扶着她的妇人也将她护住,并大声阻止:“妈,你可不能再打她了,万一打傻了,我们还得养着她,到时嫁都嫁不出去了。”
见章绣娥依然一副咧齿的凶恶模样,又道,“再说了,妈,你打人也不能这样打,万一将她打死了,你还得吃枪子儿呢!”
这话说得章绣娥一愣,收了铁钳,愤愤道:“我哪能真将她打死,不过是教训她罢了,谁叫她不听我的话,不答应嫁给老鸡眼。”
吴月桂气道:“妈,小若这么年轻,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嫁给一个糟老头呢?再说那老鸡眼是个什么人,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你安排的这亲事真是太不靠谱。”
章绣娥:“怎么不靠谱了,女人嫁谁不是嫁,能给得起钱就行。”
吴月桂听着这话就觉得心寒,没法跟这婆婆说了,她仔细看着曲小若后脑的伤,吓了一跳,“唉呀!小若,你这头上的血止不住啊!快些起来,你这伤太严重了,我得带你去卫生室找大夫。”
曲小若看着扶她的女人,是原主三爸的妻子,叫吴月桂。
她看着吴月桂的着装,简单的褂子和裤子,再仔细看她自己,灰棉布的褂子和裤子打了好几个补丁,脚上一双布鞋各破了个洞,大脚趾都露在外边。
她突然想了起来,以前在宫里无事,她便捧着一本话本看,是一位道长给她的,说是来自一千年以后的故事。
这个故事里有一位女配与她同名同姓,正是有个奶奶叫章绣娥,并且生活在最为贫瘠的黄土高原上,每天生活过得很穷很苦。
这个故事她看到结局便是女配被她奶奶一火钳给敲打死了,看来她是穿到了千年以后,成为了这个故事里的女配。
她起身时环望这屋子,像是一个山洞一般,最里边是土灶柴火及一应乱七八糟的厨具,挨着的便是一个土制的方形高台。
对了,她记忆里,这叫土炕,炕上四床破棉被倒是叠得整齐。
吴月桂在炕上拿了一条灰白色的毛巾将她头上的伤口给包扎好,再扶着她走出门外。
曲小若回头看着这如山洞一样的房子,她想起来了,这叫窑洞。
吴月桂一出窑洞便嘟嚷道:“真是的,平时里总打你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把你嫁给那个老光棍,这不是把你往火炕里推吗?你一如花似玉的姑娘,给那老头糟践,三妈看不下去,这事儿三妈帮你扛上了,绝不能让你便宜了那老家伙。”
曲小若听着吴月桂一席话,心生感动,却因后脑钻心般痛,肚腹空空,身上没点儿劲,便也没法说什么。
想起她曲家,那可是京城世家大族,她又自小跟着府里的医工学医术,长大后被太后看中,让她去了宫里当女太医,再后来……
想起前尘往事,她的心又像是被千刀万剐了一般。
不,这不是前尘往事了,而是前世的事儿了,因为她已经在后廷大殿上被侍卫拉去杖毙了,足足四十铁棍,打得她骨头都打碎了。
此刻曲小若低首看着鲜活的自己,虽然后脑上受了伤,想起来是吃不饱穿不暖,身体也不好,并且亲娘是在生小妹的时候难产过世了,爹爹几年前去黑矿挖煤赚钱矿难死了,两个姐姐被都被恶奶奶给安排嫁给了不好的人家,小妹比她小一岁,与她一样也整日被那恶毒奶奶欺负。
但好歹,她还活着。
这会儿小妹在哪?好像是去山下河边担水去了。
曲小若被三妈扶着弯过一条条沟沟岔岔,四处可见得一排排的窑洞,村子前面不远处的山梁如刀削斧劈一般横在眼前。
曲小若看着脚底下的羊肠小道,都是黄泥土路,踩一脚下去,带上一鞋底的灰尘,尘土顺着破洞往里灌,脚趾缝里都是泥土。她环望四周,一片贫瘠,连根有用的药草都没有,本来还想在路边扯点草药来给自己止血治伤,可如今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弯过一条小道走下去,看着一排规整的六孔窑洞,她想起来了,这知青院是几年前给插队的知青修建的。
吴月桂将她扶到最靠外边一间画着大红色十字的门前,朝里喊了一声:“简大夫在吗?”
“在呢!怎么了?”
一位齐耳短发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被毛巾裹着头的曲小若,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了?”
吴月桂道:“不小心摔的,简大夫你给赶紧看看,这血好像还没能止住。”
曲小若看着简大夫,年纪约莫二十来岁,长得眉清目秀,身上穿着的白长袍是这个时代的医生穿的。
简大夫将她拉进窑洞里,里边收拾得很是干净,靠门的是土炕,里边摆着几个简陋的柜子,柜子上摆放着一个个白色的瓶子,还有一大堆印着字的纸盒子。
简大夫给她拿了个瓶子来,打开盖子,用棉签在里边沾了酱色的水来,在她后脑上涂了涂,接着看她又拿了个药瓶子,从里边倒出粉末来撒在伤口上,再拿敷料盖住伤口,用手掌按压了一会儿止住血,再用纱布帮她将头都缠了起来。
吴月桂看着血止住了,笑着道:“简大夫,真是太谢谢你了!”
简大夫却一脸严肃:“还没完呢!她这伤口不是摔的,是被钝器打伤的,你说实话,她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吴月桂本是想着家丑不外扬,看来这下纸包不住火了,只能如实回答:“是被她奶奶用铁火钳给打的。”
简大夫眉心一沉:“怎么能这样打人呢?打得不好命都没了,那可是犯罪。”想了一想,又说,“她伤口上有铁锈,得去打破伤风的针才行。”
吴月桂:“啊!还得打针,那得多少钱?”
简大夫:“多少钱也得打。不过我这里打不了,得上县医院才能打,公社的卫生院都没有。”
曲小若微蹙了下眉头,看着三妈:“破伤风的针是什么?”她虽然有原主的记忆,却不知道有破伤风这种针,在她印象里,这位简大夫才来没多久,她只见过两面。
吴月桂皱着眉头说:“是防止感染的。这下可麻烦了,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回去让你三爸带你去县里打针,还得找你奶要钱,唉!真是的。你说你奶奶这人,真是没事找事。她肯定不舍得出这钱。”又安抚曲小若,“你别急啊!你奶奶不给钱,三妈借也得借钱给你去打针。”说着扭过身快步走了出去。
吴月桂刚离开,外边传来声音:“向红,向红在吗”是个男人,语气很急。
只见面容一直严肃冷淡的简大夫瞬间脸上凝出笑容来,朝外边走边说:“在呢!锦尘,我刚好托人去镇上割了点肉来,做了红烧肉,准备去叫你来吃的。”
说话的人已经走进来,是一位体格健壮、样貌格外清俊的青年,他背上背着一位脚受了伤的高胖青年。
高胖青年看起来非常有重量,但背着他的青年却连喘都不喘一下,可见得力气不小。
“向红,赶紧给建平把脚伤处理一下,他被锄头挖到脚背了。”
曲小若自听到声音开始,就将神经给绷紧了,当她再见到这健壮青年时,已经是怒目圆睁。
简大夫又开始忙活开了,健壮青年将人放在椅子上坐下后,目光挪到曲小若脸上,愣过片刻,喃喃道:“曲太医。”
曲小若咬牙切齿:“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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