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一族在五国受降的第七天出现在吕梦芳临时搭建,用于处理军政要务的营帐外。此众一十七人,个个黑衣蒙面,甚至连眼睛也藏在一块厚重的面纱后面。这不禁令人疑心那段传言:“何以倾国倾城,唯赵氏之女。”此一族遭受真神诅咒已久,所到之处无不带来血腥与灾难,因而只能将浑身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可即便如此,纤柔的身姿也将夹道两侧伫足观摩的众将士迷得七荤八素,仅仅擦肩而过散发之浅浅气息,便能令无数灵魂为之倾倒。传闻此中一女名曰赵寻,其像貌姿色远胜历代先祖,挑起北方诸国战乱最初之由的亦是此女。
十七人走入营帐,在看见这位救民于水火的天人,也是无髻国的新任君主后,纷纷长跪不起。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此人竟如此年轻,年轻的甚至有些儿戏。但他们此行实为献礼,欲将赵氏至宝献给这位年轻的君主。当然,他们的目的也不仅仅用作讨好。为了摆脱命运的诅咒,他们曾遍访化外高士与得道半仙,不惜重金以酬,不过那都是些障人眼目的拙劣把戏,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停下探寻的脚步,直至有一天被人描摹出其中一位女子的画像,他们便躲进了无髻国西南的密林之中,过起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并且发誓从此再也不踏出深山半步。但当他们得知吕梦芳拥有法术之力后,不禁关联起纠缠赵氏家族长达数百年的无由噩梦是否可以为此人所破解,因而再度重返无髻国,向这位天人祈求夙愿。
听完赵氏的故事之后,吕梦芳皱了皱眉头,全因他根本不知如何破解诅咒。赵氏并未显得焦急,并呈上了自己进贡的礼物——赵寻。他们以为此女如若得嫁一位位高权重的夫婿,那么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不会有人为其再起争执,任何嫁作他妇的女人都是如此,即便拥有着常人难以媲美的绝世容颜。但她必将老去,在深宅大院中老去,待到十年二十年后,被人慢慢遗忘以致年老色衰之时,诅咒亦可自动解除。这是长久以来的经验,亦是赵氏历来处理家族里异类女性的唯一方法。而在此之前,对她的唯一所有权会紧紧握在这个被世人所拥戴的无上天人手里,令所有妄想变得无从染指,这对任何人来说似乎都是最安全的方法,除了她看似幸运的丈夫,他会因此陷入疯狂的迷恋,而后被美色吸干精血与魂魄,最终剩一副浑浑噩噩的破旧皮囊。不过这种担心于吕梦芳而言实属多余,因为精通法术并独承神眷的他一定会有克制的办法。
身形瘦弱纤细的黑衣女子胆怯地走到吕梦芳面前,她因过度的紧张,抑或对眼前此人意外的好感而变得有些惊慌失措,她竟忘了行礼。不过吕梦芳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恰恰相反,他始终秉承众生平等这一超脱的概念。但此时却又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仿佛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但却难以捉摸,忘记何时何地有过这般令人倍感舒畅的感觉,仿佛所有烦恼在一瞬间便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无边的自由与欢愉。赵寻缓缓揭开面纱,露出了那张令无数生灵为之疯狂的无瑕面容,顷刻间由帐外飞入了十数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萦绕在她的周身。即便对美色毫不痴迷的吕梦芳也为之惊骇不已,不仅是因为蝴蝶,他从未想过一个女人可以拥有如此完美模样,仿佛超越了真神在创造万物生灵之时所设下的限制。赵寻惊鸿一瞥令吕梦芳一病不起,在床榻上躺了足足七日七夜才恍惚回神。此时的赵寻正跪在床边,宛如妻子一样用沾了热水的丝质手帕为自己擦拭着滚烫的脸颊,周围盘旋的蝴蝶有增无减,营帐周围不时发出轻拍响声,那是被挡在帐外蝴蝶因愤怒而猛烈撞击所致。迷离之际的吕梦芳立刻将赵寻驱赶出营帐,但紧接着帐外将士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才令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策。当吕梦芳走出营帐,欲将赵寻唤回之际,她已然被众人团团围住,心智尽失的一众将士正要伸手轻薄这位年轻女子,成群结队的蝴蝶拼命地撞击着一、扑打着那一双双粗重龟裂却意欲不轨的手掌,试图帮助赵寻奋力抵抗,但却无济于事,他们在战场上坚定不移、视死如归的决心,与在军营中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原则于这一刻消弭殆尽,面对这个女人的美貌,没有任何生灵可以抗拒。吕梦芳只得拨开人群,将赵寻拽回营帐。
赵寻很清楚问题出在哪里,她从小就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亦是矛盾产生的根源,她早已习惯任何异样的眼神,包裹男人们的痴迷与女人们妒恨。伴随着朝思暮想、色令智昏的祈求与歇斯底里、尖酸刻薄的辱骂,她仍然可以做到笑颜以对,她用二十年时间安慰着自己,在极其严重的两极分化中奋力求存,以致于对任何过激的声音与行为能做到充耳不闻、视若无睹,恰恰也是如此备受煎熬的抵御方式,令她看上去总那么傲慢无礼,因此,她也从未感受过任何人的温暖与热情。虽然冷漠的赵寻极少对陌生人产生好感,但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悸动。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不得不极力维护起自己那所剩无几的尊严,再次用黑纱遮住面容,躲在营帐中距离吕梦芳最远的对角。她有些怯懦,歪着身子缓缓将正面怼进角落,甚至不敢出声呼吸,生怕招来嫌弃与指责,即便她早已习以为常。
背对着赵寻的吕梦芳却有些手忙脚乱。他对任何女人都没表露过过分的热情,甚至在龙女面前也尽量做到心如止水。但面对赵寻时却隐隐约约感到一丝冲动,多看一眼便多一分强烈。他明白自己不该抱有任何幻想,他将会与龙女携手走进婚礼的殿堂,接受真神的祝福,成为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他不住地说服着自己,双手利落地将被褥、枕头翻了个遍,然后低头走到营帐门前,说了句“你在这睡”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当吕梦芳跨出营帐的那一刻,心里承受着巨大失落,难以遏制的那股愈发疯狂的占有欲正充盈全身,令他浑浑噩噩,头昏脑胀,他的身体仿佛正被烈火灼烧,甚至比他释放法术时还要胀热难忍。但营帐外堆挤了一圈又一圈的军士令他慢慢清醒回来,他只能用法术在营帐外设下了一圈无形的罩子,以防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的士兵做出什么傻事。这层罩子实则是为保护他们而用,因为在吕梦芳看来,他们才是最无辜的。可法术并不能无时无刻的保护他们,在经历过数次失败的隔离,以致赵寻险些被人撕开衣襟后,吕梦芳不得不将她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同时着人四处寻觅赵氏族人,以便将这位不该出现在军营里的非常女子送还。但赵氏离开后宛如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了踪影,吕梦芳派遣的近三十支寻访队伍皆无功而返。于是,他只能继续将赵寻安置在自己视线可及之处,至于今后何去何从,则需从长计议。
三个月后,无髻国各处破败的城镇大多已被修复得初具模样,接下来他便要为其填充居民,吕梦芳必须将无髻国中仅存下来不到一半的人口均匀分配到各处城镇,但其中绝大多数女子并不支持吕梦芳的提议,她们抗拒的理由并非全因对故乡的依依不舍,另一部分原因倒是十分有趣,她们在数月的相处中感受到朴实军人的善良与可爱,并情愿托付终身。这个倡导权利与自由的国度在经受了战争的洗礼后,仿佛突然回归了本真,她们幡然悔悟,不再侍奉任何不足以支撑国家强盛的信仰,重拾被自己遗失的旧梦,为了呵护自己的爱情与亲情不辞辛劳,她们为自己所中意的蠢笨男人精心准备着餐食与茶水,并不时从腰间取下手帕为男人擦拭臭汗,在她们眼中,这些男人可爱至极。而这帮感情迟钝的男人在数月的相处中亦感受到女人们无微不至的关怀,铁石般的心肠渐渐融化,以致想到了落定终身,与之双宿双栖。平日里言语颇为耿直,行动颇为跋扈的将士们在向吕梦芳倾诉这一请求时,竟纷纷展露出一股难以启齿的羞臊与扭捏。吕梦芳忍俊不禁,但允准了有意成家立业的将士的请求,并为他们操办了一场盛大的集体婚礼。
看着婚礼上嬉皮笑脸的男人们与羞人答答的女们,吕梦芳感到由衷的欣慰。当这群兴奋到手舞足蹈的男人们将自己的新娘们抱在怀中热烈地亲吻时,他竟不由自主地望向躲在角落里的赵寻。她那双清澈而忧伤的明眸中仿佛透出了无尽的羡慕,她是那样渴望着爱情的到来。实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命运从未受到过任何祝福,那张生就倾国倾城的容颜就像一座冰冷的牢笼,将她与一切隔绝开来,而后令她困顿终生,这本就不是她的过错。赵寻的眼神在与吕梦芳交汇的那一刻时,竟留下了两滴晶莹的泪珠,这令他十分痛苦,与赵寻形影不离长达三个月之久的吕梦芳未曾与她说上一句,他不该如此疏远这个可怜的女子。
当男人们怀抱女人们迫不及待地冲进由自己亲手布置的迷情新房时,婚礼也进入了尾声。众人散去,整个场地顿时重归死寂,即便稀碎的碗盏与红色的喜纸占据着每个角落,却依旧难以填补空旷。吕梦芳端起一盏刚刚喝下一半的酒,起身四处乱逛,而后似有无意地转到了赵寻的面前才缓缓停下脚步,但他又匆匆忙忙地走开了,慌张而胆怯。当吕梦芳局促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正准备添酒时,周围房间里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不堪入耳。女人们经过数次疼痛的反复后,渐渐适应了男人们的粗鲁与急切,她们终于放下矜持,并主动迎合,试图从中探索那无法言喻的美妙与欢愉。奇怪的声音越发强烈,令吕梦芳有些不适,待到忍耐不住时,他再次起身,而此时,赵寻也站了起来。不知是默契还是习惯,她仿佛洞悉了吕梦芳的一举一动,甚至能够事先预料。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被冷风与稀零雨点噎住了喉咙。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最终停在了一个爬满蔷薇的低矮墙垣下,赵寻依旧不敢靠近,但那股迷人却不辨丝毫芬芳的气息正被微风送至吕梦芳的面前,与蔷薇花香搅在一起,刺激着蠢蠢欲动的□□。当吕梦芳再也忍抑不住内心冲动,正欲转身之际,却瞥见不远处正有一个头戴箬笠的男人走来。他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令吕梦芳稍稍迟疑。吕梦芳皱起眉头,奋力地思索着这个男人的姓名,他十分确定自己知道这个男人的姓名,但却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男人在走到吕梦芳身侧时停了下来,将箬笠摘下,而后礼貌地朝吕梦芳和赵寻分别鞠了一躬。
“吕将军。”他仿佛料到吕梦芳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便主动接道:“夏春信”
吕梦芳在听到这一名字时并未感到意外,也没有恍然忆起的顿挫感。于他而言,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始终如一,不带丝毫冲突,就像他的身影、气息与那柔美轻盈的嗓音一样,徘徊在冷寂与令人倍感舒适的暖意之间不断交织,缓慢发酵。“夏先生。”
“前面不远便是舍下,这雨怕是要紧了,如蒙不弃,不如随我同去,对饮两盏,也好避雨。”夏春信再次躬身示礼。
“那便有劳夏先生了。”
赵寻依旧一声不吭的跟在最后,但这一路吕梦芳与夏春信也未说上半句,这短短半里路程仿佛走了多年一般。待到夏春信将二人引入坐落于密林中的草庐时,外面的雨突然倾盆而至,好像说好了似的。夏春信径直走去案台一侧,请二人落座对面,自己则将水壶拿去了外面,接了满满一壶雨水,而后在按台上的炉子里添上炭火,再将水壶放在上面。
“还未恭贺吕将军大喜。”夏春信搓了搓手,笑眼说道。
“未知何喜之有?”吕梦芳问道。
“平定诸国之喜。”夏春信拿出三只竹盏,置于三人面前。
“攻城略地,生灵涂炭,不作喜。”吕梦芳摇头叹道。
“荣胜国君之喜。”夏春信取出一包茶叶,捻来几片分别放入三只竹盏中。
“窃国盗玺,民不聊生,不作喜。”吕梦芳继续叹道。
“大婚将至之喜。”夏春信试了试水壶,而后抽手回身,端坐桌前。
“此喜倒算得。”吕梦芳顿了顿,只是苦笑了几声,隔了半晌突然惊诧起来,心忖,与龙女订婚之事极其隐秘,所知之人不多,却不知此人何以看出端倪,不禁问道:“夏先生是如何得知?”
“二位面带春色,实难不教人有所联想。”夏春信大笑道。
吕梦芳不由地歪头看了看坐在身侧,面蒙黑纱的赵寻,旋即慌忙辩解:“夏先生误会了”
“水开了。”夏春信说着,便提壶添水,顷刻间茶香四溢,沁人心脾。他好似有意打断,也许是因方才听到“误会”二字的赵寻微微颤抖了一下,而这微小到令人难以察觉的动作于坐在正对面的夏春信来说却十足明显,他或许并不想让这位美人难堪,因而有意提醒吕梦芳,切莫伤人心神。
吕梦芳咽了口吐沫,将竹盏捧在手上,好似也感到方才言语有失偏颇。
“这位想必便是名动天下的赵氏第一美人了吧。”夏春信并未打算停止议论赵寻,从他的语气上看,似乎带有一些挑衅的意味。
赵寻仍不出声,而吕梦芳也不知此话该要如何应对,只得将滚烫的茶汤送入口中。
“好茶,好茶。”吕梦芳接道,仿佛有意打断。
“果真生就一副顶好的皮囊,吕将军之机遇实乃羡煞旁人也!”夏春信点了点头,仍旧不依不饶。不过与所有人不同,看样子他并未对赵寻产生丝毫兴趣。与之相较,吕梦芳则显出一股羞涩至极的尴尬。他甚至不敢再多看赵寻哪怕一瞥。
“此前不知夏先生竟是无髻国人氏。”吕梦芳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便说道。
“哦,夏某人居无定所,途经此地倍感清幽雅致,便暂且安顿,不过也只是小住一段时日罢了。”夏春信笑道。
“夏先生性情如此之逍遥,才是真正的羡煞旁人呐!”吕梦芳笑道。
“如若无心仕途,如我这般又有何难?”夏春信摇了摇头,“且有如花美眷相伴,才当真是羡煞旁人!”
吕梦芳笑了笑,并未接话。此时大雨渐止,不过片刻便云开雾散,既连屋外的泥土也不着一丝湿润,宛如方才并未下雨一般。吕梦芳起身恭礼以作告辞,在他看来,夏春信对赵寻似有些言说不清的敌意,而正是这种敌意令他对咄咄逼人的夏春信产生了些许厌烦,潜意识里,他已经开始袒护赵寻,以致于任何对赵寻拐弯抹角的讥嘲都会令他不悦。这与多年之后对其冷淡如冰的态度截然相反,那时他难以抑止对赵寻无法摆脱的厌倦与当下不能克制对其求之不得的渴望几乎有着极其相似的程度。
夏春信礼貌地将赵寻请去了屋子另一边,轻声与她说道了几句,赵寻一开始有些不安,之后却显得有些兴奋,那是吕梦芳从未见到过的,以致于夏春信究竟对她说了什么产生了十足的好奇。不过夏春信很快便用一段临别赠言打消了吕梦芳的好奇,并使他完全忘掉了这件令他好奇的事,于吕梦芳的记忆中,宛如从未发生过一样。夏春信向吕梦芳回了一礼,而后捧着那包茶叶走到吕梦芳身前,“来此一遭,岂能空手而归,如若喜欢,则当自问真情假意;如若不喜,则切莫盲目眷恋,不如弃之不饮。”
此话似乎略有深意,但却指代不明,不免令吕梦芳错意,他竟单纯的以为夏春信仅仅在说这包茶叶。的确如此,这包茶叶令吕梦芳为之着迷,就像他对赵寻扑朔迷离的感情一样,不知所谓,又难以割舍。不过感情木讷的他早已开始思量如何在龙女与赵寻之间进行抉择,现下看来,他已然不能将赵寻弃之路边,任人□□,可也不能辜负龙女,令她心伤。此后数月间,吕梦芳时常陷入两难的境地,尤其是在每个孤独的深夜。他不得不与赵寻共处一室,因为愈发强烈的冲动无时无刻不摧残着他看似坚定的心神,这让他难以在没有赵寻的任何一间屋子里遁入梦乡,他因此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在尝试了各种各样没有丝毫效用的药石之后,他只得搬回自己的帐篷,睡在门口的角落,即便距离赵寻隔了很长一段距离,但仍倍感安然。他意识到只有在赵寻的身边,自己才能睡上一个好觉。他渐渐感知不到龙女在内心所占据的分量,他甚至忘了思念与如何思念。那日深夜,经历了一段离奇梦境的吕梦芳,竟鬼使神差般地爬到了赵寻的床上。当清晨的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刺入眼睛时,渐渐苏醒的吕梦芳感到如丝绸一般柔滑的肌肤紧贴着自己□□的身体,赵寻柔软得就像一条无骨长蛇,试图用任何一处可以扭曲的关节将自己捆住。而她如丛林般深邃的神秘渊凹,正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自己羞耻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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