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小说 > 科幻小说 > 金鳞逆生 > 第11章 一十一

吕梦芳在喝完那包茶叶的第二天启程返京,带着那位与自己共度一夜良宵的女子。他不能辜负将贞洁赠予自己的赵寻,因而必须割断与龙女的一切过往,还有龙帝钦赐的一纸婚约。三个月后,吕梦芳抵达京畿,他将龙女暂时安置在郊外一处私宅,然后回到吕府将一切原委告知其父。他并不奢望自己的悔婚行为能得到父亲的谅解,也不希望看到家族因袒护自己的过失而被牵连,他本想直接进宫面圣,但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也许是他与父亲的最后一面。他会因抗旨不尊、欺君罔上等罪名打入天牢,甚至会有许多与父亲政见不同的大臣为他罗织更多莫名其妙的罪名,诸如结党与叛国。他已然将预期放到了最低处。

        事实上,吕幽莲在听完吕梦芳直白却毫无悔意的陈述之后并未展现出过分的怔怵。他只是皱了下眉头,而后立即散开。吕幽莲的目的始终都很明确,那就是破坏吕梦芳与龙女的婚事。但难点并不在于悔婚,而在于如何说服固执的吕梦芳。他十分了解吕梦芳的性情与秉性,在诸多王公贵胄的子嗣中吕梦芳无疑是最为特别的一个。他对承诺有着超乎常人的坚定,这一点毋庸置疑,任何人都无法逆转。而圣旨对他来说只是付诸言语的承诺,纵然那并不能代替他的真实意愿。可突如其来的状况令他有些意外,他从未料想到吕梦芳有朝一日会因女人而乱性,又因乱性而悖逆。不过,这也令紧绷的吕幽莲得以放下悬在心中的疑虑,他一直以为吕梦芳是个痴迷于稀奇古怪的事物多过女人的蠢蛋,甚至一度怀疑过他是否继承了自己那卑劣的同性喜好。吕幽莲将吕梦芳按在家中,并交代他万不可轻举妄动,而后从书房一处暗格中取出三本红绸封面的奏章,独自进宫面见龙帝。在吕幽莲眼中,悔婚算不得什么大事,至少于这三本奏章而言,几乎算是鸡毛蒜皮。

        当龙帝依次看罢三本奏章上的内容后,果真不再迁怒于本该与吕幽莲一同觐见却迟迟不见踪影的吕梦芳,他甚至对其只字未提。边境事态的危急程度令一切都变得不值一提。他察觉到三本奏章行文中被隐晦修辞稍事掩盖的深意,诸如“不明其理之火光”、“遮天蔽日之浓雾”、“其貌诡异之战车”之类对敌军武力的形容,以及“连下数城”、“所向披靡”、“直指京畿”之类对敌军意图的揣测顿时令龙帝震怒不已,且这团骤燃至扭曲燎云的怒焰中似乎略着一丝惊慌畏惧之色。

        “老臣已令梦芳驻扎京畿郊外,只需陛下允准挥师西进,半年之内定当平定边境之危。”吕幽莲上前禀道。

        “梦芳此去,可有胜算?”龙帝起身切问,双手不由地按住吕幽莲的肩膀。

        “陛下”吕幽莲沉声说,“既领天命,则当代天行罚,岂有不胜之理?”

        龙帝着急地在大殿上来回踱步,而后突然停下,急道:“再拨南大营精兵三十万,为梦芳助战!”

        吕幽莲的计策奏效了,至于为何说是计策,则因当吕梦芳马不停蹄地带兵冲入西境万里黄沙之地时,所见除了寥寥无几以致难以结群的流寇外,并没遭遇哪怕一支装备略显精良的敌军部队。当然,这些流寇手里的确有几支传闻中的武器——□□。不过,这些本该具有巨大威力的骇人玩意儿却因保养不当而变得迟钝不堪,面对十有八九的哑火状况,流寇们的神色不免有些尴尬。他们几乎未做挣扎便纷纷缴枪投降。事实上他们经常拿着这些难以正常使用的□□进入边陲城镇大肆抢夺,但无非是一些日常物用,因为蛮横与彪悍的行事作风,懦弱的行政官们大多选择听之任之,因而盗窃与掠夺行径在周遭城镇中略显猖獗。写在吕幽莲上呈奏本中耸人听闻的情况大体如此,并非所述不实,只是过分夸大。他似乎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即便这般足以构成欺君大最的善意谎言时常令自己感到不齿,但他不得不遵从首领议政王大臣的军令,于此驻扎近六十万大军,并耗费长达一年的时间提防无迹可寻的敌军部队。他甚至将那几支锈迹斑斑的□□修复如初,而后利用宽裕的闲暇时间于这片被烈日灼烧至寸草不生的荒原上漫无目的寻访任何一处有着悠久历史的古迹。他的身后一直跟着那位美丽的女子。因为地处偏僻的缘故,本该盘旋于她周身的蝴蝶已然消失无影,这无疑解决了吕梦芳一个大麻烦,他对蝴蝶着实没什么好感。

        他们宛如一对真正的夫妻,无时无刻不透露出无声的默契。当然,少言寡语的赵寻并非哑巴,她渐渐开始尝试与吕梦芳进行一些眼神之外的交流,她的嗓音独特且轻柔,但那些与常人相较已足够出众的各项优势在自己的美貌之下总让人或多或少地感到某种相形见绌以致难以相提并论的缺憾。他们本该尽早完婚,可吕梦芳是个十分固执的人,或许因为赵寻还未见过家父,抑或因尚未与龙女分说清楚,他不愿草草了事,即便那晚的经历已然让他们有了夫妻之实。实则吕梦芳常为此感到愧疚,为防止自己那野蛮的兽性再度借机发作,他不得不与赵寻分房就寝,过分的执拗令他看上去就像一头年迈的老牛,与年纪实难相称。不过这点却是赵寻十分珍视的,除了侍寝,她已然做足了身为一个妻子应该做到,甚至不该做到的所有事情,无微不至,细心周到,虽然更多时候,吕梦芳的扭捏与抗拒总让她难以顺利进行。

        “此处炎热,捂成这般样子,要起痱的。”吕梦芳接过赵寻手中的毛巾,在不住流汗的脖颈间擦了又擦。当他看到赵寻的皮肤因被厚重的面巾包裹而生出了许多红点时,不禁有些不忍。他本想抬手替她摘下,却又觉得不妥,只得抽了回来,而后尴尬地说:“还是摘了吧。”长久的相处令他觉得自己已然能够适应她的美貌,至少不会像第一次那样弱不禁风。但当赵寻取下面巾的那一刻,他又有些眩晕了,若非一只手扶在桌角,则恐又要趔趄倒地。吕梦芳直勾勾地眼神令赵寻有些羞臊,她只得再度将面巾拿起。吕梦芳晃了晃脑袋,而后赶忙拦住赵寻的手,“不用戴了,我没事。”赵寻轻轻地“嗯”了一声,这才将面巾放在桌上,此后再未戴上。自从记事以来,她的娇靥从未如此肆无忌惮地接触过阳光与风拂,略显惨白的面色晶莹润泽,更甚美玉。她将信任与爱全部托付在了这位一直挡在自己前面的丈夫身上,即便她自始至终也未能成为吕梦芳真正意义上的妻子。

        半个月后,吕梦芳与赵寻远至边陲外一处颇具异国风情的小镇。这里的居民长着十分奇怪的模样,面色如得了肝病一般黝黑,但体格却十分健壮。他们有着卷曲的短发与高挺的鼻梁,一双真正意义上的浓眉大眼甚至比赵寻还要夸张,只是大得有些离奇,以致不甚协调。这令吕梦芳再次回忆起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他们的长相的确有些相似之处,因而猜想,此处异域之地兴许离英国并不太远。而令他稍稍感到舒心的是,赵寻的像貌在这里并未引起十分明显的骚乱,不过仍能看到一些别有用心的眼睛。他们的审美方式似乎有些另类,他们更愿欣赏与赞美能歌善舞且落落大方的女子,仅就这点而言,赵寻并不擅长。因此,她反倒成了普罗大众的一员。赵寻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激动,她终于得以融入自己期盼已久的平淡生活了。她不禁想起了多年之前那个充斥着魑魅魍魉的狂欢之夜,因为这个节日的惯例,她得以将自己的容颜藏在面具之后,成为满街妖魔鬼怪中最普通的一个。毫无疑问,那是她一年之中最为期待的一天。临近傍晚,每个人都会戴起涂有可怕图腾的面具,穿着奇装异服,手舞足蹈,纷纷涌向街头。那是由西方传教士带入无髻国的一项新奇玩意儿。在成功将前卫得有些激进的民主与自由带到这片国土的十数年后,他们企图再次引进自己的宗教与信仰。可没过多久他们便遗憾的发现,传教并不像唆使女人离婚与节育那么容易。事实证明,任何地方都有那么一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誓死维护传统与秩序的顽固分子,昏庸而又执拗的他们即便与朝堂上的保守派相比也毫不逊色。正是这样一群无处不在,又难以察觉的老东西阻断了传教士带来的神圣福音,他们甚至能在宅院老井里蹲上几天几夜,只为逮到现行。他们始终用两只尖酸刻薄的眼珠盯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在暗中放火烧掉了西方人投资建造的教堂与图书馆后,他们曾展现出毫不知情的无辜蠢相。他们还企图烧毁学校,但却难于登天,因为于十数年漫长的斗争经验中,他们从未战胜过女人,这些女人在抛家弃子之后竟一股脑地冲入了学校,试图学习比离婚与节育更为激进的思想来铸就虚无缥缈的自尊感。当她们变成了“改革家”、“雄辩家”与“思想家”时,外来的西方人便笃定他们可以趁机注入宗教与信仰。可惜棋差一招,正当他们悉心解释这个旨在用假扮的妖魔鬼怪吓跑真正的妖魔鬼怪的奇怪节日时,女人们终于展现出自己看似微不足道的智慧,“我想,如果他真的存在,那么完全不需要凡人来动手。”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一逻辑的正确性坚定不移。但她们很喜欢面具与长袍,因而这项本具神圣意味的活动最终成为了一个没有目的的游街游戏,并深受众人追捧。于是只有游戏环节被原封不动的保留下来,即便充斥着牛头马面、阎王小鬼的热闹景象看上去总令人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格格不入。这项大型的互动娱乐方式于每年入秋后的某个固定时间发生在无髻国的大街小巷,有意思的是,这个时间段也正值一年一度的审判清算期,几天之后便会处死一批罪大恶极的不赦之人。当这些有罪之人躺在死牢里痛悔着自己的迷失并由衷盼望太阳永远不要升起时,那群载歌载舞的游街队伍很可能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嚎啕痛哭与欢声笑语交织相融。于那一刻看来,无疑是一种可笑的讽刺。多年后,当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无意间踏入无髻国海岸的那一刻,他将本该带上这片国土布施福音的传教士留在了船上。“空虚的灵魂难以承受信仰。”他如是说道。实际上这件事就发生在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首次造访龙帝之国的前一年。他仅用一眼便看穿了这群人的内里,自此之后,他那轻轻松松便能装下百人的巨型邮轮上再也没出现过传教士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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