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天帝陛下登基之后，一直躬行节俭。
登位一千年，除去必要的典礼，他都没办过多余的宴会，和穷奢极欲的废帝截然相反。
他待臣下和善宽容，很少当众发脾气，同所有女仙保持恰当距离，即位以来不曾册立任何天妃，后宫空虚至今。
又善于治政，用人不计前嫌、不分族群，只论德行才干，在他的带领下，天界事务井井有条，天界实力愈发强盛。
这次他好不容易同意办一场整千岁生辰宴，各界女仙自然卯足了力气，想在宴中艳压群芳，博得天帝青眼，说不定真能博到一个天妃之位。
我觉着若真比上一比，别的女仙也绝不会有孟婆庄这几位小姐好看。至少这一千年，我没见过比她们更好看的人。
虽然有时我会听孟七小姐说，她见过那位明真元君，是当之无愧的六界第一美人。但我没亲眼见过，想必她是骗我的。
行至南天门，我抬头望去。
九天之上，隐于云海之间，被清而轻的气韵所包容着的正是天界。
雕梁画栋层层矗立，各路仙人广袖飘散、踏云疾行。亭台楼阁制式清冷，色调幽白，云雾皑皑之内霞光万丈，蔚为壮观。
在南天门接待来客的是一个小老头。他看见我们，脸上瞬间笑成了一朵花。
“不知冥界贵宾到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孟二小姐笑着回道，“太巳仙人折煞我姐妹了。您可是天帝宠臣，我们怎敢劳您接待。”
“是孟二小姐客气，几位远道而来，快请进吧！”
他眼神扫过我们四人，在看到我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这位仙子的眼睛……”他有些惊讶，“怎么好像黑中泛蓝？”
孟七小姐解释道，“我这婢女真身是沙漠响尾蛇。这个族群，眼睛在特定角度会偏光泛蓝。仙人若是不信，不妨左右移动些，便知我所言不假。”
太巳照办了，然后恍然大悟。
“果真如此，是我孤陋寡闻，险些闹出笑话。”
对了，听说明真元君生有一双蓝色眼睛，可能是因为这个，他才面露惊色。
孟七小姐回道，“不怪仙人，谁让她的眼睛泛的是蓝色……若是其他颜色，仙人想来不会这般讶异。”
“是是是。”
太巳仙人堆着笑将我们迎进南天门，并吩咐仙侍带我们去了驿馆，或等待天帝陛下接见，或直接参加生辰宴。
在驿馆，我收拾好了几位小姐的行李和床榻。
她们都说一路赶来有些疲倦，想先休息。嘱咐我最好不要出去，如果真的想出去溜达，千万不要走远，她们不愿麻烦人找我。
我应声退下，然后独自出门。出门的机会千年难得，当然要好好参观一下天界。
走到一处长着繁花茂草之地，我蹲下身好好欣赏。
红的黄的白的紫的，月季牡丹雏菊茉莉，有香味的没香味的，正盛开的没盛开的，在我面前竞相绽放。
天界的花真是厉害。感应有人靠近，便就自行盛开，即刻欣赏美景。
就在这时，我听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不知道怎么和天界的人打交道，便猫腰躲进花丛中，准备等人离开再出去。谁知那脚步声不偏不倚，刚好就停在我前面。
我看见层层叠叠的轻纱裙摆下，是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色绣鞋。绣工精美绝伦、巧夺天工，鞋尖各自缀着一颗圆润透亮的珍珠。
我又一低头，打量着自己脚上的黑棉布鞋，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邝露仙子。”
另一个沉稳的女声随之应道，“参见安宁公主。”
——居然是安宁公主！
那清脆女声说道，“仙子为陛下生辰宴费心费力，本公主见了，着实感动不已。”
“谢公主夸奖。”
——等等，这位安宁公主貌似暗恋陛下、还针对其他女仙。难道我走大运，撞见了她们明争暗斗的现场！？
安宁公主又道，“邝露仙子知道，本公主最讨厌的是什么吗？”
那邝露仙子犹豫着答道，“小仙愚钝，请公主明示。”
“你不愚钝，”眼前那双脚缓缓走动，“你是我见过的所有蠢货里，最聪明的那个。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任何企图靠近陛下的女仙，所以你迂回前进，让你爹太巳仙人在陛下面前进言，封你做一个什么……抱歉我记不清名字了的仙子，然后借此和陛下朝夕相处、培养感情。等陛下对姐姐的感情转淡，你便可趁机取而代之。我说的，对是不对？”
“请恕小仙心直口快，公主所言千差万错。”
“错在何处？”她咯咯笑了，“是不是——就算等不到陛下对姐姐感情淡化，只要他对册立天妃一事松了口，你便会第一个冲出来自荐枕席？！”
沉稳的女声猛地吸一口气。
“禀安宁公主，小仙绝非此意！”
安宁公主一字一句厉声道，“这句话我自己都记不清说了多少次，但我还是要说，也请你听清楚、记明白了——我、决不允许、润玉身边、出现其他女子！”
“……小仙明白。”
“明白了，就管好你的眼睛、收好你的春心！做你该做、能做的，至于别的，不需你来操心。”
沉稳女声强忍着答道，“小仙还有要事，便先告退了。”
接着，两个人前后脚走了。
我藏在花丛中，腿都要蹲麻。不过近距离看了，不是，听了一场大戏，不亏、绝对不亏！
我走出来，和一群年轻女仙不期而遇。她们人人穿着轻薄白色纱裙，和我一身黄绿粗布有着天壤之别。
见我从花丛中钻出来，她们带着些许惊讶问道，“你脸生得很！你到底是谁，怎么从那里出来？”
我挠着脑袋回道，“禀诸位仙子，小人从冥界而来。”
“冥界……冥界？！”
其中有一人低呼，“就是那个荒芜几十万年，忽然又长出了花的冥界！”
“对对，我记起来了！那个异象还让陛下亲自去了一趟冥界，说是可能有明真元君的……”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旁边的人紧急打断。
“——你不要命了，居然敢这么大声提那个名字！”
她慌忙捂嘴查看四周，“我大意了，幸亏周围没别人。”
我便询问，“请问，在天界是不能提起明真元君的名讳吗？”
一个人嘟囔道，“这都不知道，果真是从冥界乡下来的……罢了，你回去提醒你们冥界的人，陛下不喜欢别人随意提起明真元君，任谁都不可以！”
“我明白了，多谢各位。”
她们稍微安下心，给我指了条路回驿馆，还叮嘱我绝对不要把刚才的事泄露出去，不然全部吃不了兜着走。
我连连点头，一溜烟跑了。
虽然想早些回去，但无奈天界太大，方才女仙们指给我回去的路，也不是我来的那一条。
不出意外，我迷路了。
就在我一筹莫展、很想给自己甩个嘴巴为什么要出来闲逛之时，一个哒哒哒脚步声蓦然在我身边响起。
我转头一看，然后看见一个头上长角的……像狗、像鹿、像羊、像马，但都不是的四不像？
它朝我呦呦叫着，看起来很是温顺热情，还围着我转了好几圈。
我寻思着这附近没人，不如问问它，说不定它能给我指一条路。
“你好。我迷路了，你能带我回去吗？”
它歪头看着我许久，然后兴奋地叫了一声，立刻转身迈开小步伐。走了几步见我还站在原地，又叫了一声，像是在提醒我赶紧跟上。
我如获至宝。
天界的瑞兽真是机灵，还能亲自带人回驿馆。
走着走着，我却发现路越走越偏，不用想都知道根本偏离了方向。我站定，前面的瑞兽也停下，回头疑惑地看着我。
“……你带错路了。”
瑞兽非常人性化地摇摇头，头还点点前方，好像在说目的地就在前面。
——唬谁呢！
驿馆人来人往的，这里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怎么可能是驿馆？
我泄气地一拍脑门，“是我错了，我不该相信你，我还是另问别人吧。”
说完我想原路返回，但那瑞兽死咬着我的裤子，就是不让我走。
我想扯回自己的裤子，谁知那瑞兽忽然身形变大，然后用头上的角将我撂翻在它背上，就这样驮着我开始跑了起来。
“你快放我下来……救命啊！”
可这里太偏僻了，没人出来救我。
跑了一阵，这该死的神兽才将我放在地面，接着它脚蹄子开始扒拉着我面前这堵墙。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哪里，但从这墙顶上菲光异彩的琉璃瓦来判断，少说也是一等大人物的住所。
我颤抖着后退，神兽却早已绕到我身后，一步一步将我顶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扇门内。
之后它在前面领路，还时不时回头盯着我跟上来没有，这样一直把我引到一间华丽的宫殿门口。
“……求求你让我走吧！我回去一定每天给你烧高香！”
神兽不解地看着我，然后头顶开了那扇沉甸甸的殿门。
——天要亡我！
我欲哭无泪，身后忽然又传来脚步声和人声。
后路被堵死，我只能向前走。只求这扇门里面没有人，等说话人离开，我马上走、头也不回地走！
猫进这间殿内一看，出乎我意料，这里没什么大摆件，只安置了一个床榻。床榻上挂着重重纱帘，里面好像睡了个人。
——居然有人！
我不敢去看，更不敢发出声响惊醒那个睡着的人，赶紧躲到床榻背后。
这一刚喘口气，殿门便被打开了，一个人边说话边走了进来。
“魇兽，好久没见着你，你都跑哪儿去了？”
——原来那神兽叫做魇兽呀。
——等等，这不是安宁公主的声音吗！
我溜进她的宫殿，要是被抓个现行，还有命活着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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