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沈怀楠去找盛瑾安。盛瑾安刚开始还有点心虚——他没经过沈怀楠的同意就直接在陛下面前说了他和十皇子的事情。
但想了想,行的正坐的端,如同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他也没有任何坏心思,就挺直了背, 装模作样的先道歉,然后假惺惺问:“我说了, 没什么吧?”
沈怀楠啧了一声,没有理他, 而是自顾自往里面去,他如今进盛瑾安的院子熟练的很。
进了院子里面, 他随意挑了个盛着冰的大缸旁坐下, 掏出扇子扇风, 等屋子里面的人都出去之后,便脱了外衫。
盛瑾安:“这么热呀?”
沈怀楠将衣服扔在一旁,然后躺在地板上,“你是没有出去走。”
盛瑾安惊讶问, “你是走过来的?”
沈怀楠嗯了一声,“如今家里就一辆马车, 今日嫡母出去赴宴,我也不想骑马,就走来了。”
来的时候大街上人已经很多了, 骑马反而不方便。
盛瑾安:“你也不知道等天黑再过来, 晚间咱们还可以秉烛夜谈, 等明日早上你趁着日头早不晒回去就好。”
沈怀楠摆摆手,“走一走也是好的。”
他这两天心不静,走在路上反而舒坦。虽则热了些, 但以热制“燥”,倒是让他好多了。
他今日来也不是问十皇子的事情。盛瑾安是个实诚人,上回说十皇子的生母是受巫蛊之术而被陛下厌弃时,神态坦然,显然对十皇子其他的事情知之不多,如今问他反而不好。
他今日过来只问折邵衣叮嘱的话。
“你要是有那种合适的人家,便做个媒人,将来折家俱都感激你。”
盛瑾安这才想起原来自己还答应过沈怀楠做媒!阿弥陀佛,他这些日子在宫里面差点忘记了。
但在宫里面修炼最多的便是脸皮。他努力装作自己知晓的样子,“我自然是记得的,只是嘛……这做媒,那是人家一辈子的日子,我得好好找找,如若不然,做了一桩孽缘怎么办?”
他说起来倒是头头是道,“夫妻嘛,最重要的还是要互相欢喜,俗话说就是看对眼,要不这样,我让我娘准备一场赏花宴,到时候请了折八姑娘来,让她多看看,若是有看中的,便请人说和。”
然后马上派人去英国公夫人那里询问。
沈怀楠觉得这办法好,要是英国公夫人同意便好了。
英国公夫人自然是同意的。小厮过来回话,“夫人说,请沈三少爷回去让文远侯夫人放心,这种做媒之事,她最是拿手。”
沈怀楠感激不尽,等小厮走了,对盛瑾安道,“想来文远侯夫人对你家也是感激的。她九个女儿,这是最后一个了。等定了亲,过两年一个一个的嫁出去,她便能轻松许多。”
盛瑾安笑起来,然后道:“你回去说的时候,定要说清楚。这赏花筵不必一定要找到合适的夫婿,若是这一场没有找到,那便再办一场。”
他颇为感慨,“这世间男子和女子不同。女子出嫁从夫,若是不和离,一辈子只能遇见一个夫婿,必然要好好挑。男子却不同,男子若是不喜欢妻子,还可以纳妾。”
“所以说,一定要折八姑娘看中了才行。”
沈怀楠便觉得盛瑾安着实是个不错的男子。他笑着道,“若是将来我有女儿,定然嫁你这种清明之人。”
盛瑾安唉声叹气,酸溜溜的,“万望我将来生个儿子,到时候好娶你家的姑娘。”
只是如今他妻子还没找到呢。沈怀楠见他愁眉苦脸,好笑道“——你家里如今给你相看人家没有?”
盛瑾安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沈怀楠皱眉,“可是因为你……”
盛瑾安又摇了摇头。
他知道沈怀楠的意思,但他家现在不给他相看,倒不是因为他还爱慕着折九姑娘,而是为着宁平公主的面子。
无论外头有没有人知晓他跟宁平公主的事情,在短时间内,他还是不要想着定亲为好。不然宁平公主的面子往哪里放?
而且这事情也不能告诉沈怀楠。少一个人知道,宁平公主这多一份面子——反正盛瑾安是这么想的。
姑娘家的声誉不比男儿郎,是经不起说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声誉,说多了反而被人说。
沈怀楠便拍了拍盛瑾安的肩膀,“那宴席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盛瑾安:“不麻烦,我阿娘说宁安公主下葬,陛下没有禁筵,那京都百家也不用刻意避免,只是我家之前就办了筵席,以近段日子才没有请人来。”
沈怀楠就往外处走,一边走一边道:“多谢你祖母和母亲。我待会还要去澹台府帮着砍柴,今日就不去给两位磕头了。等来日文远侯夫人定然亲自登门拜谢。”
盛瑾安羡慕极了,“去吧去吧——记得在澹台老大人面前提提我的聪慧和能力。”
沈怀楠笑着走了。
他说去澹台府也没有说谎,去砍柴的就更没有说谎了,砍完柴,他依旧得了澹台老大人教导着看折子,一封折子就是一段已经被封锁进时光的往事。
等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还是上门跟文远侯夫人说了此事,然后问:“邵衣可回来了?”
唐氏一听此事便觉得好——她又不是那种苛待庶女,又或者见不得庶女好的人,听闻有人能分担走她的重任,简直欢喜。
她便看沈怀楠今日格外眉清目秀,笑着道,“小九早回来了,今日是去东宫,还给七丫头八丫头带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回来,如今正在后院闹腾呢。”
沈怀楠听说这里面还有皇后娘娘的事,便知道是邵衣又做了什么。
他道,“那我去找她。”
等见了面,折邵衣却是叹气。
“之前在宫里,就是和亲那次,太子妃娘娘带着我去淑妃娘娘那,我不是跟宁平公主有一面之缘么?后来在宁安公主的祭堂里,我们也说过几句话。如此一来,便被其他公主们觉得我与她相好。”
“再者说,我其实也挺招人眼的。跪在那群皇子公主里面,当时肯定有人恨我,只是顾忌着我是陛下恩准的,并不敢招惹我。如今事情过去了,陛下明显不记得有我这个人,那便让她们没了顾忌。”
“今日赵贵妃所出的宁梧公主便因跟宁平公主起冲突吵不过她时,正好我奉了太子妃娘娘的命令去给皇后娘娘送东宫厨子新做出来的酸梅汤,便在路上碰见了,于是冲着我发脾气。”
折邵衣倒是一点都不怕,她当时只低着头答,连软话都没有说一句。让跪着就跪着,也不说求饶的话。
如此这般,便将一个倔驴演绎的淋漓尽致。她笑着道:“以后是要常在宫中走的,若是我什么都说好话,没有一点骨气,那太子妃娘娘脸上都没有光。”
“且赵贵妃向来跟皇后淑妃不和,那宁平宁梧公主不和也正常,我若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怕是也遭人厌弃,索性就不说话,反正也不是我的错。”
沈怀楠就发现她如今主意正的很,只听她眉飞色舞的夸自己,“反正我也不是那般七窍玲珑心,做不来面面俱到的事情,如此这般得罪一个就得罪一个吧,宁梧公主太烦人了,上次在祭堂就时不时瞪我两眼,逮着机会就讽刺几句。”
不过她心中还是有些怕,“今儿我是跪了一刻钟的,这事情便被皇后娘娘那边的人做了文章,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陛下……陛下训斥了赵贵妃。”
沈怀楠:“你怕吗?”
折邵衣瞬间笑起来,“只有一点点怕,更多的是有些……嗯……有些激动。”
她道:“不管怎么样,往后宁梧公主再欺负人,也要掂量掂量了。”
“最后,皇后娘娘就往东宫里送了些金条来——她可真喜欢送金条啊。这东西实在的很。”
沈怀楠就静静地看着她这般眉飞色舞的又说起了宫里的事情,他突然发现,她胆儿肥了不止一点点。
这样也好,至少,别人欺负她的时候,她也知道自己可以反抗了。
且他知道她为什么这样。
不是因为他,也不是因为文远侯府,而是有澹台老夫人和太子妃在,她终于可以“倔”了。
而在这之前,她连倔强的资格也没有。
沈怀楠就捏捏她的手,“很好——你这反差还挺大,都倔到皇宫里去了。”
但凡退回去几个月,她都不敢如此倔。
折邵衣就笑,然后道了一句,“太子妃娘娘夸我了。”
这把她高兴的!
沈怀楠就道:“太子妃娘娘夸你,你倒是也夸夸我。”
他把去盛瑾安那里的事情说了一遍,“如此一来,怕是你八姐姐要笑了,赵姨娘定然之后不别苗头。”
折邵衣也觉得是。捏了块糕点吃着,笑着道:“这也是人家盛九少爷的功劳,可跟你沾不了什么边。”
沈怀楠知道她是在打趣自己,便抢了她的帕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然,我身上的汗可不答应,它们白流了?”
折邵衣就嘿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金扳指。
厚厚一个,却足够精致,还镂空了外边,且都雕刻了字。
沈怀楠吃惊,拿着扳指看,只见上面写了一个安字。
折邵衣高兴得让他带上,“这是奖励你汗的!”
沈怀楠不觉自己的汗竟然还能有如此待遇,又觉得如今真是富贵了,从前一点银子要算计着花,好嘛,现在都能带上中看不中用的金扳指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暴发富,穿金戴银走在外面,生怕别人看不见自己的金子。
折邵衣:“这扳指有八个,每一个上面都写了字。我给你挑了一个安。”
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沈怀楠:“你没给自己挑一个?”
折邵衣就有些不好意思笑起来,“这……这戴在手上也不好看呀,纯粹是为了装……”
反正她才不戴呢!
沈怀楠就瞪他,“那你就给我戴!”
折邵衣大笑:“给你装装面子。”
她站起来,“沈暴发户,我便先回去了,八姐姐定然还等着我。”
果然,她回去之后,便见折萱衣坐在她的摇椅上看书。
见了她回来,折萱衣白了她一眼,“我也真是好奇,你们日日见面,怎么不腻,定要天天说些话。”
折邵衣:“也没有天天见面吧?之前就有七天没见着。”
折萱衣:“……啧,如今你性子倒是张扬。”
折邵衣:“我张扬什么了?”
折萱衣:“你那七天在皇宫里面吧?”
折邵衣笑起来,“明明是你自己小心眼,我可没想说自己能在皇宫里面七天。”
她凑过去也坐在塌上,“八姐姐,你不是来感激我的么?怎么说话还夹枪带棍的。”
折萱衣放下书,“我夹枪带棍了?”
折邵衣打个哈欠,她今天其实挺累的。虽然并没有什么大的损伤,但是因为牵扯了皇后娘娘和淑妃以及赵贵妃,她想的还挺多。
自然费神伤脑筋,而且跪了一刻钟,实在是累的很。
她歪躺着,闭着眼睛,“是啊——我累得很,八姐姐快说些好话吧。”
折萱衣就瞪了她一眼,“——那就多谢你!多谢你和沈怀楠。”
折邵衣笑起来,“不用谢。”
折萱衣:“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生气啊?”
折邵衣嘿了一声,“不关我事。但也不难猜,左右便是赵姨娘让你奉承我一些,你心里不爽快。”
折萱衣就点头,“你都把皇后娘娘的赏赐带回来了,姨娘自然担心多想。”
折邵衣索性直接躺下睡好,眼睛都不带睁开的,“你以为这礼好拿的?如今我的腿应该还是肿的,跪在路上,你以为是好受的?”
她不介意,说出来云淡风轻,但也不代表不疼。正在说,就听姚黄在外面道:“姑娘,三少爷让多晴给你送药膏来了。”
折邵衣便让姚黄进来,当着折萱衣的面打开药膏擦,她的腿其实也没有事,只是看着有些淤青。
她美滋滋的擦药膏,“看见了吧?以后找夫婿,就按照这样的找。”
折萱衣哭笑不得,“你也不知羞。”
但她确实有些迷茫。靠在枕头上,目光直直地看着房梁,“我姨娘说,定然要找个富贵有权势的,这般才能活得好。”
“她还说,就不能找那种穷酸秀才,即便他日后能考的中状元又能怎么样?如今能去面圣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又有多少穷状元?”
“倒是已经富贵的,就算是败落了,就像咱们家一样,但咱们家依旧是个侯府,能享受诸多便利,也能跟达官贵人说上话。”
“将来就是生了孩子也能接触些贵公子,而不是泥腿子。”
折邵衣见她越说越自己认同,也没有说她不对,姻缘这事情,并不是有绝对对错的,只看你求什么。
而且,富贵和真心可以一起拥有,又不是必须要选择其一。她就没有说话,只是叮嘱,“若不能往上攀,也不想往下低就,便选一个人品过关的。”
那种空有其表的可不能选。
折萱衣就觉得她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一般爱操心啰嗦。她蒙头叹气,“实在是难。”
但是再难,折萱衣却是她们几个中选夫婿最有排场的一个。
英国公夫人亲自操持赏花宴,为了不那么明显,也是四处请了人的。
只是这回,一些盛瑾安的同窗和门第不那么高的人也进了英国公府。
这是什么意思别人自然明白,便也有小官之女想借个东风。
英国公夫人跟唐氏说了后,唐氏自然没有意见。她道:“没有你做媒,已经是我家八丫头的万幸,哪里还能不让别人来选的道理。”
不然传出处也不好听。
于是到最后,来的人倒是越来越多。折邵衣今日也在,她跟两个姐姐坐在大厅里面,笑着道:“这里咱们倒数第二回来了。”
还记得前面第一次来的时候,三人都紧张的很,没想到今天竟然又来了。
刚开始是吃茶,然后便是设了诗词——还别说,这也是专门给折萱衣准备的。
因为对方大多数都是学子,知识渊博,吟诗作画都不在话下,而折萱衣自来骄傲的便是自己的诗词,画,于是唐氏跟英国公夫人一拍即合,想出了以诗会友的老法子。
这种法子为了公平起见,便有两边出题,即兴作诗作画。
折邵衣是不掺和这些事情的。她坐在英国公老夫人的下首,轻轻地给她捶着腿。
——没有别的意思,只因为折邵衣不小心说自己在澹台府也给澹台先生捶腿来着,英国公老夫人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试一试。
她一边看少男少女们吟诗作话,一边问:“澹台老夫人平时教你一些什么?”
折邵衣:“并没有一本书一本书的教,是她想到哪里就说什么。”
“有时候一句诗也能说一天,把其中的每个字解释的明明白白。有时候还会让我先背文章,先不要管其中的意思,背下来再说。”
英国公老夫人听了十分向往,“若是我能得澹台老夫人教导就好了。”
折邵衣就笑,“万万没有想到,我还有能得您羡慕的一天。”
然后抬头看向折萱衣和折珍衣,只见两个人专心画画,她就低头笑了一声,“我家两个姐姐画都好。”
今日如此大庭广众,按照两人的性格,即便明面上不比较一番,暗地里也会私自有个评比。
不过,她看嫡母的脸色,便觉得七姐姐今日回去要被打了。
——这是人家没有定亲的少男少女们互相相看,你跑进去瞎搀和什么?
她就嘴角带笑,目光中带着了然。英国公老夫人就实在觉得可惜。
“多好的姑娘啊——”她在折邵衣走了之后跟英国公夫人道,“ 可惜了,不是咱们家的媳妇。”
英国公夫人道:“这种事情老天早就注定了,哎,都是我们小九没有福气。”
正说着,就看见前面突然吵了起来。折邵衣还在那边!
她赶紧站起来,英国公老夫人却摇了摇头,拉住她的手,“你不要去,你去了之后反而不好,小姑娘们的事情,就让她们自己解决。”
英国公夫人着急,但也觉得折邵衣如今应该不会吃亏了。
她道:“听说前几日在宫里面跟宁梧公主还碰上了,瞧着面上吃亏,里子还不错。”
这话实在是夸奖。不过她也猜对了,确确实实是没吃亏。
说来也巧,上回在这里碰上了张家两姐妹,三人吵了起来。
这一次依旧是碰见了她们两个。
折邵衣这回丝毫不让,大声道:“这也不是你们的家,凭什么如此欺负人?我七姐姐八姐姐站在这里,就挡着你们的路了?”
“这条大路如此之宽,我家两个姐姐纤细的很,怎么可能把这条路的占住,让你们走路的时候,还能撞了她们。”
折珍衣见折邵衣如此维护她们,倒是感激。只有折邵衣自己知道,这口气其实憋了挺久的。
张家——之前还把沈怀楠给揍了!
她可气得很,一直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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