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阁休养的这些日子以来,梣卿如往常一样出入乌院,去玉山采药,替他把脉治疗。
她知道他在隐瞒一些事情,却到底没开口问——在这一点上,谢君阁自觉对方不是出于信任,而是无所谓。
她无所谓他掩盖了什么。
这天午时用过膳,梣卿照例是给他诊疗。
他平时活蹦乱跳的,恢复得快,明日倒是可以减少几味药的用量……
“你等下去哪儿?”谢君阁拽住她的袖子,站了起来。
梣卿略略皱眉,直到他松了手,她才应:“乌院,还书。”
“我和你一……”
“麻烦。”
谢君阁挑眉,望着她笑:“哪里又麻烦了?”
她是说带一个人麻烦,还是指自己是个麻烦?
梣卿看了他一会儿,垂眸断开交汇的目光,丢下绢布走了。
谢君阁没有跟上去,替她收拾桌案。
她往常一定要清理好了再离开。谢君阁按着她的习惯,熟稔地将东西摆放好。
不多时,有人叩了叩门框,谢君阁抬头,瞧见是风信,登时有点蒙:“兄弟,你找我?”
风信对上他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世子要你过去一趟。”
“噢,好。”
走到栗书阁,瞧见梣岚穿了正装束了玉冠,谢君阁大抵猜到了点什么:“你们帝卿又要召见你?”
“还有你,”他简略道,脸色有点不好,“千万小心行事。”
谢君阁不满地“啧”了一声,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梣岚搁笔的动作一顿,偏头看他,“我也很想知道。”
“……别,我开玩笑呢,”谢君阁嗤笑,“我怎么会舍得小美人儿?”
“你又开始了?”
“不不不,哥,走吧走吧……”
“少攀近乎……”
三两言打散了快要冷凝的气氛,话题就这么被揭过。
谢君阁很少入宫,除了尴尬的身份以外,他本人和那些世家宗族子弟没少结怨,虽然自己是只笼中鸟,飞不出边儿来,但这个笼子……还挺大。
笼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皇宫离梣王府有些远,得行一个时辰的马车,谢君阁闲不住,一直找梣岚瞎聊天儿。梣卿平常还会敷衍他两句,但梣岚是真的一点也不想白费力气在这家伙身上。
“你没被乌院罢职吗?帝卿老头有没有对你吹胡子瞪眼?”
“诶,说起帝卿,小美人上次生辰那块华胜是宫里谁送的?她平日里嫌麻烦,很少带这些东西,这个她怎么一直带着?”
“梨园新来了名伶,还是陵阳国的,那些皇子都去捧了场,据说唱腔一绝……赶明儿我们也去?”
“这两天……“
梣岚闭着眼,终于不耐烦地皱了眉,权衡再三,又忍下话来。
他若真开口了,旁边这人必定没完没了。
好在谢君阁说到半路自己也困倦了,再醒来时,地方已经到了。
马车停在了南偏门,来迎接的是帝卿成为王爷以来就服侍于他的贴身宦从宁梁海。
梣岚上前掬了礼,“有劳宁公公亲自出来接一趟。”
谢君阁睡眼朦胧地跟着拱手,“有劳……”
“哪里哪里,平日里也多受梣世子照拂,世子甭跟老奴客气,”宁梁海探头看了谢君阁一眼,“哟——还没醒呢?”
谢君阁被这故意拖长的音吓了一跳,立即看过去,眼里稍带了点气恼:“走不走?”
宁梁海摆摆手,呵呵笑道,“当然当然。老奴只是见您比之前高了不少,这才打趣了,谢五皇子莫要生气。”
上次入宫,的确是两年前的事儿了。
“帝卿在紫极殿呢,得费一阵子脚力。”
“无妨。”
谢君阁跟在他们身边,慢了两步,悄悄地,比了一下自己和梣岚的身高。
这半个头的差距两年前就有了,怎么现在也没见缩短点儿?
这宫里的人净拣好听的话说!
谢君阁放下手,不爽地磨了下后牙槽。
显然他是忘记了梣岚前两年不过十九二十,可能也还在长个儿的事实。
紫极台地处皇宫西北角,一行人走了将将快两刻钟才到。此处以八卦图阵为基建起圆场楼阁,紫极殿对应着在他们现在所站立的圆台的正前方。
“老奴不便进去,还请梣世子和谢五皇子自行前往。”
紫极殿尊卑之别尤甚,梣岚道了谢,领着人上去。
谢君阁不时回头往下望,“这梯阶怎么这么长啊?”
“少说话。”
殿前的大门敞开,古铜色的巨大神像闯入视线,底下的供奉台点着香,烟雾升腾缭绕,静静地燃。
这神像衬得跪坐于蒲团前的帝卿分外瘦小,梣岚伸手拦在将要踏入的谢君阁身前,警告他一眼。
“参见帝卿。”
两人在外头行了个礼。
帝卿闻声,起身回头看着他们,视线扫过谢君阁时略微顿了下,声音低沉苍老:“上次见谢氏之子,是什么时候了?”
“……您老人家想翻什么旧账?”
帝卿抚着胡髯笑笑:“本帝把账记在梣家头上,得看梣世子翻不翻谢五皇子的账了。”
梣岚正要开口,又立即被谢君阁一爪子拍得肩膀疼:“想来账本可厚了,咱就别翻了?”
梣岚黑了黑脸:“由不得你。”
“……啧。”
帝卿听他们拌嘴,笑着往了偏殿走去,“你二人且随孤来。”
偏殿入口旁也供了一尊神像,殿内设了席位,帝卿位于上首,谢君阁与梣岚相对而坐。
此刻并非吃饭的时辰,桌上是果脯糕点和茶。
“眼下虽不过十一月,但息灵节该备起来了。”帝卿看了梣岚一眼,放下茶杯。
“是。”
“去年是菽箐王府操持,梣世子如今过了及冠之年,倒没什么可忌讳的,”他轻轻挥手,身旁的侍女给梣岚呈上了一份文卷,梣岚接过,展开来看。
“今年,孤希望由谢五皇子和梣世子负责,二位意下如何?”
“唔……”谢君阁把嘴里的东西咽了咽,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我?还得带上我?”
拿住文卷的手紧了紧,泛起白,“梣岚倒是没问题,可谢五皇子不过十七……”
“本帝知道,”帝卿沉声打断,看向谢君阁:“谢五皇子并非蜀国人,加之明年质子期满,是不大妥当。”
谢君阁挑起眉,眸中厉光一闪而过,面上却只是笑,“那帝卿要我去,是等着我被万箭穿心死在……”
“谢五殿下!”
梣岚呵止一声,袖下攥紧了手,“紫极殿上,休得胡言。”
“好好好,我开玩笑呢。”后者语气一贯地吊儿郎当,四两拨千斤地带过,“帝卿您继续?”
帝卿拂手示意,不一会儿,有人呈了文卷上来,落在谢君阁旁侧,“陵阳国的文枢,你自个儿看看吧。”
谢君阁慢悠悠地拿过旁边的绢帕擦了擦手。
文枢大意写的是知道息灵节是为了祭奠两国五年前战死的士兵及将领,不日陵阳国将特派使者前去拜访,望仍身在蜀国的陵阳国皇子能带领使者一同参行,以示哀思。
这正式文枢是两个月前的了,后面还有细则商讨的信笺来往,谢君阁知道这便是板上钉钉,懒得看了,“行,一切听帝卿安排。”
帝卿敛眉,盯着他,脸色沉下来,“本只是知会,不容商量。”
“哎呦知道知道!帝卿可别和我一小辈计较。”
只是论次辈,并不讲尊卑。
“许久不见,这性格倒一点儿没变。”帝卿微微眯了眯眼睛,一改面色,笑得宽蔼,确没再说别的,又和梣岚商量了具体的时间后放他们离开。
紫极殿建于阶顶,方才上来的路按规矩只上不下,他们朝后面的石阶回去,阶梯仅能容下一人通行,两侧是这个时节一片火红的枫林,下到底,又回到了八卦阵图的地方——但他们上来之时并未发现这其中两根柱间有任何通道。
谢君阁第一次来,忍不住叹道:“你们这紫极殿忒玄乎啊!”
梣岚揉了揉眉心,“你能不能不要说话了?!”
谢君阁确然没出声了,全身心地去追一只从他眼前飞过的蝴蝶。
那也别乱跑行吗!
梣世子觉得头又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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