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缓缓关好,此刻房中就只剩下她和姜宛玉两人。
“柯姑娘安好。”姜宛玉斜靠在床边,因为刚刚退烧的缘故,她脸上还带着些不正常的红晕。
她的状况并不好,正如阿景所形容的,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凶险之兆。
柯冉的视线慢慢集中在房中最为突出的地方,那根没入房内的命运线,它自木牌上而出,此刻正连在了姜宛玉的身上。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联系。
“不要怪阿景,他只是紧张过头了。”比起门口阿景的低气压,姜宛玉平静的不像一个重病之人,对自己的关心还没有阿景的十分之一。
“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吗?”柯冉忍不住问道。
“大抵我也清楚自己的极限,比起惶惶不可终日,平静的接受似乎是更好的选择”,姜宛玉神色如常,抬头望了一眼门外阿景的背影,语气这才有些变化,道:“只是我虽能接受,阿景却有些执拗,我担心他往后会干些傻事。”
姜宛玉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如今勉力坐起还能说话便已经是上天怜惜,给了她最后一段清醒时光,让她不必在昏昏沉沉的痛苦中了解此生,如今的她早已陷入了生命的倒计时。
“早该如此了……”她轻轻喟叹一声,仿佛对着记忆的某个角落感慨。
柯冉眼中的命运线随着姜宛玉的诉说慢慢变淡,然后就如同往日多次一样,完成使命般的消失了。
随着命运线的消失,姜宛玉突然扶了扶额头,似是不适。
她才初醒,脑中有些乱,静坐了一会儿缓上来了,才断断续续地连上了记忆。
“我只记得当时有人闯进来,带走了你,然后脑中便一片混乱,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姜小姐还记得当时说过的话吗?”柯冉试探着问道:“比如琻翎这个人”
明明是从姜宛玉口中得知这个名字,出乎意料的是姜宛玉听见琻翎二字的时候脸上表情中的困顿却大于了然。
姜宛玉有些茫然道:“那是谁?”
事情的发展方向有些出乎柯冉的预料,她再次问道:“真的不记得了?”
姜宛玉回忆了一会儿,然后肯定地摇了摇头:“我并未见过此人,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他是什么重要的人吗?若是十分着急的话,可以让阿景他们帮忙找的。”
她的表情真诚自然,似乎真的不认识这个人。
“可这个名字却是从你口中得知的。”柯冉握紧了手中的木牌。
姜宛玉的记忆似乎出问题了,如果事情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那么她便要采用些其他的手段了。
“从我的口中?”姜宛玉听到这句话,脸上的困惑愈加明显,她微皱眉,想要想起什么,但除了愈发多的冷汗,什么都没有得到。
她的脸色微微涨红,表情出现了一丝痛苦,口中喃喃道:“好熟悉的感觉,为什么想不起来,为什么想不起来?”
那种泡沫般的碎片,一触即破却又无比珍贵,那些过往又究竟去向哪里,她明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却又为何无比熟悉。
就差一点点,她就能抓住那个碎片。
脑海中无比的疼痛,仿佛深入灵魂的痛楚让姜宛玉无法忍受,但比痛更让她在意却是这个名字。
她该知道的,她怎么可以忘记。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阿景的声音。
“二小姐?”
姜宛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眼中浮现出瞬间的空洞,冷汗浸湿了衣襟,面上还残留着挣扎的神色,但她却像突然断电的设备一样,再没有其他反应。
“我方才是怎么了?”缓了一会,她才把骤然呆滞的视线挪向了柯冉。
“柯姑娘……”她有些茫然:“你何时来了?”
暮色到来,沉下的微光似乎带走了最后一丝温暖,看着逐渐平静下来的姜宛玉,柯冉却感到自己瞬间被某种不知名的气息锁定,那是阴冷的,疯狂的,想要拖拽人一同下地狱的鬼魅气息。
她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那股气息出自哪里。
门突然打开,露出了阿景的脸。
他端着一碗药,轻瞥了一眼柯冉,然后安静地走向姜宛玉的方向。
“调养身体的药,一定要喝。”他的声音同样低沉,却没有之前那么粗涩,只轻微的改变,却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彻底变了个样。
或者说,他不再隐藏了。
那是琻翎的气息,柯冉非常肯定。
阿景就是琻翎。
得出这个结论后,她将手中的木牌藏的更严实些,她有预感,这东西绝不能被琻翎先发现。
姜宛玉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她面上虚弱,对着阿景摇了摇头,无奈道:“方才刚刚喝过了,如今喝不下去,先放着吧。”
她有些苦恼阿景的执着,将求助的眼神落向柯冉,道:“刚喝了药我觉着精神好了些,柯姑娘能陪我出去见一见光透透气吗?”
但此时屋外哪有天光,最后一抹夕阳已经消失殆尽了,如今外面的天,只有黑沉一片的雾。
可就在姜宛玉开口的片刻,屋外逐渐又亮起光来,暖橙的夕阳薄薄洒向大地,将世间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金。
时间倒回去了。
为了姜宛玉一句话,幻境中的时间就被强行倒流。
柯冉稍稍看了琻翎一眼,能让他如此小心翼翼地照看,甚至改变幻境中的时间,只为出现一抹夕阳,姜宛玉的身份呼之欲出。
琻翎手上端着药,站着没有动,蒙蒙的光打在他的脸上,竟映出几分落寂,好似全世界都将他抛在了身后。
明明他才是众人最大的威胁,但此时的琻翎,却仿佛坠入深渊的溺水者,有的只是等待最终时刻来临的浓郁绝望。
“好,我们出去转转。”柯冉开口道,回应了姜宛玉的邀请。
…
微风轻轻掀动红枫下飘动的万千绸缎,枝桠的风铃清脆悦耳,伴着风声传进云端。
“小时候喜欢记录,长大了也没改掉,红绸上记录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从前做过的,这么多年下来,这棵老枫树便被我挂了个包圆,是不是有些幼稚。”她笑着问柯冉,手中捞起一片红绸。
柯冉站在如此宁和的风中,看着那摇曳的红绸,这棵树和城主府中的红枫一样,树上的所有红绸也都相同,其上的字迹出自同一人之手,现在看来,竟全是姜宛玉所为。
“萤水翡翠晚夜升辉,衬美人”,姜宛玉顺着手中红绸念出了上面的字,她表情微微触动,怀念的同时又多了一份哀伤。
“小时候我将从摊贩那淘来的翡翠送与母亲作生辰贺礼,后来长大些才知道那只是块光滑的顽石,母亲从收到礼物时便清楚那是块石头,但她依旧笑着宝贝了许多年,现在想想自己当初确实傻。”
“好想再完完整整地经历一遍那些时光。”她道。
过了一会儿,她却又摇了摇头,自顾自道:“但那又太过残忍了。”
“你知道吗,因为年龄小不懂事,小时候对于大人们的烦恼也懵懵懂懂,那时母亲面对我总是笑着的,但笑完之后却总是呆呆对远处眺望,仿佛在等待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了,只因那个男人对她许下了可笑的诺言,她便又撑了一天又一天,我记着直到后来某日,与那男人见了一面后她回来后痛哭了一场,再然后,我和她便被带进了城主府。”
“我不常见父亲,也不喜欢城主府,我自小便在山野田间长大,无拘无束自由惯了,这座城对我来说,更像是束缚的牢笼”。
“冷漠的丈夫,充满恶意的府邸,但她没有办法,她知道了那男人的真面目又如何,她弱小地连自己也不能左右,又何谈复仇呢,她曾强迫自己忍耐,也曾在漫漫长夜间独自坐在灯下看着桌子上的匕首。”
“但她没有迈出那一步,再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姜宛玉依旧看着那片红绸,道:“你该猜到了吧”,她脸上的笑容被收敛,目光遥远,仿佛透过红绸看见了时间彼岸的那个人,她缓缓道:“她死了,是城主夫人所为。”
“再然后,再然后是什么”,仿佛突然被掐断了记忆,姜宛玉口中重复了几遍,但依旧想不起来什么,由于思虑过重,她脸色瞬间白了一层。
她身形晃了晃,柯冉走上前去扶住了她。
“多谢”,姜宛玉疲倦道:“我许是病的重了,很多事情都想不清楚了。”
柯冉扶稳她,两人此时离的很近,她压低声音道:“这或许并不是你的原因。”
一枚木牌出现在两人面前,瞬间就吸引了姜宛玉全部目光。
…
在巨大的杀意来临时,柯冉将身体极速往后撤,她原本停留的地方出现巨大的爪痕,她险之又险地躲开了攻击,一阵尖锐的风声还残留在耳侧,震的头部嗡嗡作响。
柯冉躲得急,手中的木牌哐地一声掉在原地,木牌上“平安喜乐”的一面直直朝上,完整地落在了姜宛玉的眼中。
这是唯一的突破口!
姜宛玉整个人静住了,柯冉顶着近在咫尺的恐怖杀意,喊道:“仔细想想,琻翎是谁!”
“……琻翎?”姜宛玉张了张嘴,重复了柯冉的话。
就在刹那间,那块木牌逐渐染上墨色,在逐渐黯淡的夕阳下,墨色木牌与姜宛玉的影子缓缓融为一体,好似二者原本就是如此。
于此同时,她的脸色逐渐由虚弱的苍白转成死寂的惨白,身上染上血斑,原本干净儒雅的衣裳出现了一道又一道划痕。
表面的平静被打破之后,出现的是最本真的自我。
她抬了抬手,口中喃喃道:“原来我早已死去。”
早已破碎的镜面在勉强的缝合后仍是伤痕累累,在时间重新流动后,弥留的灵魂终将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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