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错了吗?我们没错。”
“所走的每一步我都不曾后悔”,姜宛玉转头看向柯冉:“但如果他让我活着的方法是搅进一群不相干的人再牺牲自己,那么我想我是不会同意的。”
“一方死是悲,同死却为乐,不是吗?”
姜宛玉恨过,恨过这戏剧的命运,恨过薄情的父亲,她恨过很多,但心中却永远记住一件事,那就是在意的东西远比恨的东西更重要。
她诸事已了,唯有琻翎放不下,她最牵挂的就是琻翎,她最在意的就是琻翎,如果她是束缚对方的枷锁,是他痛苦的挣扎的根源,那这一切都应该由她了结。
…
楼阁倾倒,尘土飞扬,疾风在脸上刮的生疼,但这也仅仅是面前二人争斗时的余波罢了。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直接从天上被打进了地面。
“咳咳”,已经恢复成高大青年模样的琻翎斜躺在地上猛地咳了几声。
殷阙无声地落地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裹挟着巨大的威压,狠狠袭向地面,他的状态有些奇怪,赤金眸中血色逐渐占了主体,他的理智似乎也随着眸色变化接近极限。
他那张淡然俊逸的脸上逐渐有鳞片覆盖,瞳孔也变成了兽类独有的竖瞳,显得妖异了许多。
在巨大的坑底,满身伤痕的琻翎低低地笑了起来,整个人狂热又癫狂。
他道:“阵法已成,谁能阻我。”
丹赤灵府高高升空,成为了无边黑夜中唯一的光,却也是最坚不可破的阵眼。
无形中一股震彻灵魂的伟力在空中迅速扩散,不同于它正在启动时相对微弱的能力,如今的它让人生不出一丝违抗之心,只想低低拜服将灵魂贡献出来。
魏幼茗率先感受到了难以忽略的不适,紧接着魏长戚同样也感受到了那股抽离的力量,他捏了法决暂时顶着。
他与妹妹双生,体内家族血脉浓度相当,在逆转锁魂阵初期时尚可凭借家族特殊血脉硬抗,但当下阵法真正启动的时候,那点血脉优势就完全不够看了。
家族中特殊的镇魂法诀也只是暂时的,若不赶紧停下阵法,所有人都得耗死在这里。
“糟了,那只妖!”他道。
没有任何防护保障,当阵法开启时,即使再强大的妖也抵不住这阵法的威力。
当他将目光投向战场上时,其中的形势却让他皱起了眉,他左思右想也没看懂其中的形势。
那只妖似乎没有受到影响。
殷阙脸上的鳞片愈加明显,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青蓝色的纹路从他的心口开始蔓延,艳丽的花纹延伸至手腕,顺着脊背爬上了脖子。
与他平日里清冷的样子不同,随着他逐渐妖化,他身上妖性的一面似乎愈加明显,随之提升的是他身上危险的气息。
但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丝毫他被阵法影响的征兆。
魏长戚自认为他们族中血脉已经足够罕见,但眼前这只妖却让他升起巨大的疑惑。
人间真的有这种妖吗?
与他有着相同疑惑的不止一人。
琻翎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怎么会!”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崩裂的表情。
不可置信,崩溃。
琻翎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自己探知到的信息,在无数次反复确定后,他直勾勾地看向殷阙。
他试探着道:“你没有三魂。”
“不可能,不可能,一个只有七魄的怪物怎么会在这个世界上,你在骗我。”
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没有三魂,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他的存在便没有意义,那是多么可悲的事。
为了让自己不立刻疯掉,他瞬间就否定了这个结论。
琻翎不停地重复道:“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我还有丹赤灵府,天下奇宝,会有一线生机的,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满身鲜血的可悲之人躺在巨大的深坑中,口中不停重复着相同的话,疯魔程度让人望而生畏。
殷阙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到手这么多年,若真有用,如今便不是这般场景。”
琻翎听不进去任何声音,他将目光牢牢锁住空中的丹赤灵府,口中喃喃:“只要全力驱动它就好了。”
他神色如常,眼底埋着即将崩溃的理智,他伸出手臂去够高空中的丹赤灵府,却不懂自己怎么也够不到。
“烧起来就好了,我的火能让我够到它。”他随意地说,似乎不明白他的话其中的意味有多恐怖。
他指尖燃起一簇火苗,然后越烧越大,将整个人全部盖起来,焚天的烈焰再次出现在这座城池的上空,将滔天的炽烈带给人间。
看着琻翎的举动,魏长戚兄妹惊到渗出一身冷汗。
“这是朱雀火,朱雀极阳,妖魑极阴”。
魏幼茗震惊道:“他极阴之躯还驾驭火焰,还是如此炽热的火焰,他疯了吧!”
魏长戚有些明白了,摇着头道:“执念真是一件恐怖的东西。”
不管琻翎的初衷是什么,他们都得阻止他。
殷阙的妖力飞速扩散,寒气瞬间压过高温,但只消片刻那火焰便卷土重来,烧的更加迅猛。
琻翎一心赴死,燃起的烈焰岂是常人能抵挡的,他的身体缓缓升起,他的身体慢慢镶在阵法中心,与丹赤灵府几乎重合。
他的身形在逐渐淡去,这并非他自己的能力,而是他正在燃烧自己来求得更丹赤灵府的更强力量,他在孤注一掷。
没等到殷阙采用更极端的做法,众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你知道吗,我或许并不需要这份活着。”
柔软的女声轻轻响起,在这嘈杂的幻境中几不可闻,可琻翎却偏偏听得一清二楚。
他听见熟悉的声音用着熟悉的腔调对他说:“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让你高高自由的飞翔。”
“鱼儿应该游在无垠的大海中,鸟儿应该飞翔在广阔的天空上,我一直在想,那样火红骄傲的朱雀鸟也应该万人供奉,享誉世间,不是吗。”
姜宛玉望向琻翎,眼中中尽是心疼。
琻翎愣住了。
他如何会认不出这个声音,他做梦都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她的音容笑貌。
琻翎哑着声音道:“我不需要那些东西,我只想让你真正活过来。”
姜宛玉却摇了摇头:“我不想成为你的枷锁,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起离开。”
“和我……一起。”
“那才是真正的解脱之路不是吗?”她道。
“如果你留我下来,我会恨你的。”她解脱又似开玩笑地说。
当姜宛玉亲口说会恨他的时候,本想让自己尽力不在意的琻翎心口一疼,早已不能跳动的心脏因为这句话紧紧揪在一起,疼得他无法忍受。
他尽力解释自己的意图:“只有活着,才能体会到美好,才会开心。”
姜宛玉只是摇了摇头:“只有和你在一起才能体会到开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会消失的。”
姜宛玉回道:“你也会消失对吗?”
妖魑断绝轮回,残损的人魂亦没有来世。
琻翎点头。
“从小到大,和你在一起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让我开心,这次也不例外。”
她道:“我能再碰碰你吗?”
下一秒,姜宛玉便被搂紧了一个冰凉的怀中,他紧紧地抱着,似乎要将这些年的压抑一同宣泄完。
她道:“疼吗?”
琻翎无声地点了点头。
姜宛玉:“我也很疼。”
心脏紧紧揪着,她不敢仔细就看琻翎身上任何一处伤口。
“我想就这么站着,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你了。”她道。
琻翎没了方才的疯狂劲,双目迷蒙,似乎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中。
他道:“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我烧了这座城。”
“嗯。”
“我烧了庄子。”
“嗯。”
“我烧了你最喜欢的枫树”
“嗯。”
琻翎放低了声音:“你不生气吗?”
姜宛玉道:“如果你烧了自己,我会一辈子不原谅你。”
琻翎手抖了一下,道:“我不会的。”
…
柯冉在朦胧中缓缓睁眼,眼前放大的是魏幼茗惊喜的脸,就像是梦中惊醒一样,她心脏狂跳,缓了一会才将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
进入到那个空间似乎对她也是一种不小的消耗。
她的脑袋还晕晕沉沉的,恍惚间眼前的人又变成了殷阙的脸。
他扶住柯冉的身体,摸了摸她的脉搏,过了一会儿才松开了手,表情从刚才的严肃稍稍变得柔和了些。
柯冉定了定神,发现魏幼茗的表情有些气鼓鼓的,没等细看,面前就又被殷阙占满了。
刚才一把被掀开的魏幼茗:“……”
“可还能行走?”他问。
柯冉动了动自己僵了的腿,看了看满地龟裂被打的凹凸不平的地面,诚实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就看见殷阙表情似乎有一瞬间变成了一种无奈。
非要总结的话,那张脸就仿佛在说: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只因这家伙平常脸皮都不动一下,时常冷着一张脸,所以这丝微不可闻的嫌弃表情就仿佛是她的错觉。
紧接着柯冉就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一醒来就看见姜宛玉安抚住了琻翎,狼藉的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和平。
琻翎的疯魔劲缓缓褪去,依稀能从中辨别出姜宛玉口中的那个赤诚的少年。
“幻境似乎在破碎。”
她往天上看去,有什么细碎的粉末从天而降,天空上出现了一个黑点,每过几个呼吸,那个黑点便扩大一圈。
回应她的是琻翎的声音。
“它确实在破碎。”他抬眸远眺道:“快走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他拉着姜宛玉的手,整个人恢复了冷静,两人远远地看着他们,眼神复杂,似乎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没等柯冉反应,她便被殷阙一把横抱起来。
柯冉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殷阙打断了。
他提醒道:“子时以至,有什么事醒来再说,我先带你出去。”
殷阙刚提醒完,柯冉的睡意就像跟着他的话一样,立刻涌了上来。
“不行不行”,她挣扎着不睡过去:“丹赤灵府……”
就为了那东西来的,此刻怎么也要把它带出去。
殷阙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道:“不要了。”
并不是他不想要,而是如果再晚些出去的话,凡人身体会直接被破碎的幻境搅成一团烂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能没有一丝犹豫地做出这个决定。
可能是他身边从未有过相伴如此之久的朋友了吧。
殷阙紧了紧抱她的手,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柯冉在他心中已经是朋友的位置了。
朋友。
看着困到掐手指才能保持清醒的柯冉,他再重复了一遍,表情似乎还有些愉悦:“不要了。”
你个败家爷们!这东西是说不要就能不要的吗。
柯冉震惊地的眼睛都瞪大了。
还有琻翎和姜宛玉。
就不能有别的不一样的结局吗?
双双赴死,虽然是他们所愿,但柯冉却像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
她没有任何能力去改变他们结局,这亦是她感到无力且失落的地方。
眼前的世界在她瞳孔中慢慢淡去,在即将脱离的那一刻,她似乎看见了满天星辉洒落大地的场景。
那是幻境彻底破碎的弥留之景。
凄美决绝,同样也无法挽回。
在最后一刻来临之际,有什么东西在触碰柯冉的指尖,她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但熟悉的触感让她心里一惊,在其消失前狠狠拉了一把。
然后,她彻底沉睡。
灰头土脸逃出生天的兄妹俩匀了匀气,魏长戚突然看见了什么,低声问妹妹:“柯姑娘好像在拉什么的样子。”
魏幼茗闻言也看了一眼熟睡的柯冉道:“什么都没有,你看错了吧。”
“也有可能。”他再观察了一会儿,再也没看见相似的动作。
“好了好了,这出去一趟大伤小伤不断,回去赶紧休养休养,不然回去姨姨又得唠叨。”魏幼茗道。
…
在空无一人的旧日幻境中。
“再死一次,怕吗?”他道。
“不怕。”
“我好想让你活下去,好想好想。”
她笑了笑:“我们一起走,就代表一起活下去了。”
他们在碎裂中一同走向远方。
幻境最后的一瞬间,满城红枫滟滟,似是恭送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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