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钟后，高抬的金轿把酆子安稳稳当当的接走了。那两个活佛，一边一个落后他半步，不紧不慢跟在轿后。不像是陪同，像送葬。
酆子安抬起轿帘，又忍气合上了。
就在歌声慢慢变小之时，他踏入了神祭的范围。
现在还是普通的庆典，人们欢腾的在四周起舞，偶尔还在往台上撒着粉红花瓣，飘散出一股醉人的清香。
他嗅了嗅，又是沉渊。
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让他有一种时空错回的感觉。
酆子安保持着严格的步伐礼仪，挪步台上，按照他这些天练的，一个手势一抬脚，随着有节奏的鼓点和低和的歌声舞动。宽大的长袖一褶一褶散落下来，在空中飘腾，又折叠，像只蝴蝶般翩然华美。
“还是有模有样的。”渊宿置评。
许久不见出声，他往旁边看去，离女就一直用很诡异的目光盯着他，好像从酆子安上台，她就一直这样目视着自己。
渊宿定了半天，轻声道：“你是想杀了我吗？这样看我。”
离女的嘴动了动，依旧没说话。
许久，她声音有些低哑：“我想见你很久了，可你一直不来。”
她说的音量很低，莫名有些遗憾，被风一吹，散落在空气里。
渊宿卡壳了一个字，几秒后回应：“真的吗？”
他两仿佛在鸡同鸭讲，谁也没领悟真正对方的意思。
舞台还在继续着，锣鼓声中舞蹈到达了高潮，酆子安感觉浑身发热，有一股灼热的不舒服的感觉从四肢涌了出来，他还不明白为什么。
继续念着规定好的台词，只是声音情不自禁带上了一丝自己也没察觉的颤抖。
“万能神，吾生三愿。”
“第一愿，齐伏山万年合好，吾与吾爱百岁安康。”
他一愿一拜，叩首神君，神色认真。
听教他祭祀礼的离女和身边侍女都说过，他每祈福一个愿，如果巫女的愿望被神君准许，那台前就会亮起一展灯，三个灯齐亮，再由家主们代表巫女献上足够分量的礼物——祭品，那这个祭祀典，庆典就结束了。
大家会在烟火里等待第二天黎明的到来，像等待一个新的世纪。
只是他心里咯噔一下，放眼扫去，并没有看见台下有灯随着他的祈福而亮起。
他硬着头皮继续念下去。
“第二愿，为祸者万死其咎，善行者福运千年。”
他转了个圈，衣袖翩然而起。身体，似乎更热了，不，不能说热，是有种更灼烈的痛从深处被唤醒，像被某种利器撕裂成很多半，有点难以忍受。
他往舞台边缘看去，胆战心惊的发现仍然没有一盏灯为他亮起。
台下人那千百来人的脸色都是肃穆的，如同还未发现这个纰漏，或者是他记错了，三愿念完才会一起亮吗？
如果没有呢，会不会算做游戏失败？如果神像不为所动的话，就算他没有被游戏淘汰，也很难不担心这些疯狂的祷告者从人群中一涌而来杀了他这个冒牌货。
一切都是按着剧情走的，游戏发给他的就是巫女牌。
如果有哪里不对，是不是意味着……离女教他的不是真的？他仓促的抬头想看离女的表情，但人太多了，一眼望去全是乌泱泱的头。
随着神婆最后一声悲歌，重重的鼓点被敲响，祭祀舞到了高潮，酆子安几乎没没有思考的脚下滑过完美舞步。
出乎意料的顺利，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有天赋过。
除了那灼热和撕裂感越来越痛，撕扯着他的理智。除了那迟迟未能亮起的灯折磨着他的心弦。
可是他停不下来了。不得不寄希望于即将念出的最后一个愿望。
“第三愿。”他的嗓音，在夜里十分清晰可闻，“天降神力，赐予我身，怜卑悯微，诛邪恶徒。”
“御前台，福以祭，神能尽，万骨哭。”他高举着空气，做出复杂的并不理解的动作，然后在神台上屈膝跪了下来。
四周的祭台毫无动静。
他僵硬的呆在台中。
很久之后，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又像是只过了一秒，台上开始有乌黑的粘稠之物涌出，像血一样，往台下涌。
人群沉默片刻，猛然散开，如同梦醒一般，有声音大喊：“巫女被魇住了，退后！”
在一片混乱之中，渊宿出神般望这这一抹戏剧。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御前。
他怎么会不知道离女的本名叫御前玄离，与这个副本里的巫女拥有同样的称号呢，他可是她某种意义上最特殊，可以共享秘密的人。
只是她表现的太平静了，而且本身并没有拿到“巫女”牌，让他放下戒备。
失策了。
这就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吧！他想起那则很久远的旧闻。
或许是他们的年岁足够长，与普通人类短短几十年的寿命相比，太漫长了，以至于会忽略那些幼时的回忆。
抚养他的嬷嬷抱着他在黑夜里和他用诡谲的语调叙叨着神秘的北境秘闻：“那位小姐啊，是天生的杀神命格，是个坏种。”
“普通人18成年，觉醒异能者则是23岁，可不管怎么算，她都在少年时期也就是16岁，曾盗天难屠灭了一整个山庄，死掉的人里甚至还有几个鼎盛家族的分部家主。”
“她在神台上高念七杀七罪……”
脑海里的声音和现实里重合起来。
酆子安在台上失去理智般高喊：
“第一杀，杀死有余辜。明知可为不可为皆为！
第二杀，杀愚蠢之徒。妄听妄信，昧不可言！
第三杀，杀叛徒。背吾心者，往矣，不可谅！
第四杀，杀懦弱鼠辈……”
渊宿拉着面无表情的离女往后退，靠近祭台边有一圈金色的线慢慢浮现，把人们与高台隔离开来，然后台面如同滚烫的油锅，猛然有东西不断爆裂开来。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吧！”他说。
离女没回答他。
声嘶力竭的酆子安并不知道自己引来了什么，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有一瞬间像是被人掌控了一般，等回神就恍恍惚惚间听见系统的声音：【主线任务完成，进入下一章节，消失的巫女。】
【当你拥有两种选择，一是天高海阔，二是数罪并罚时，你会选哪种？】
他还没来得及恐惧，脚底的那块神台也同样爆裂，他直直掉了下去，被黑暗笼罩。
同时人群发出尖叫之声：“啊！快剿灭这些怪物。”
天空中飞来尖牙厉禽，铺天盖地，在人群中撕咬，它们足有半人高，有些孩童直接被叼起在空中，然后砸死。
有人惊惶高喊：“祭祀惹怒了神君！快，准备好的祭品呢，祭祀神童，准备的神童哪里去了？”
“快祭祀神童救巫女！”
这个山村孩童16岁是分水岭，16-1816-24，都是预成年阶段，是被规则保护的未来的希望。
而16岁以前，则是可祭祀者，与待宰的猪没什么区别。可惜，这位美貌的侍从已经满十六岁，不能作为祭品祭祀了。
渊宿看着离女那仍然带着孩子气却冷漠十足的脸，轻轻一笑：“那么事到如此，这位美丽的侍女，你应该为你的巫女大人做些什么呢？”
“噢，你家似乎还有个躺床上的小可怜，不如拿他充充祭祀人数？”他想起某些事情，露出好玩的神色。
离女冰冷的眼神直视渊宿，警告道：“小心你的嘴。我可是很怀念你沉默寡言的时刻。”
渊宿一愣，还在回味，离女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随意一动，紧跟其后，不用想也知道离女往哪个方向去了，他看着离女的背影，一把抓住她长长的衣袖。
“放开。”离女目光充满了攻击性，不悦道，“惹怒我，你不怕付出代价？”
“翻脸翻到真快，有本事甩开我好了。”渊宿凑近她，眼睛一眨不眨，“这里的剧情真实发生过，你是这个空间的绝对的体验派，而你的身份也只是个打酱油的，不是关键角色，危险系数很低，不跟着你跟谁？”
“你觉得你依然可以像在上一个副本里一样杀死我吗？有本事你再使出时间看看？”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挑衅。
离女一愣。
她回忆了好久，从废弃的记忆里依稀找出一个人来：“你是，姓梵的？”
渊宿顿住，不可思议道：“你没认出我？”
“你，没，认出，我？”
第一个认出，指她没有认得上个副本化名姓梵的和自己是同一个人。第二个认出，指她竟然没有认出自己，这张脸，是渊宿。
自己她都不认得了？
他神色古怪，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件非常不合理却真实发生的事情。
然后神色又一僵，那么很明显，那句：我想见你很久了。也不是对他说的……
渊宿脸上极快的闪过一丝自作多情的恼怒。
而离女一把甩开他，危险的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可，真，自，信。你凭什么以为，我使不出来时间？”
渊宿笑了：“忘了问，真心话环节你答对了几道题？”
“只有觉得自己会三次全错，会抽到倒霉牌，地狱开局的人，才渴望拿到游戏自主权吧？”
“那你一定不知道好运儿会得到什么奖励。”
离女冷冷道：“是你把我技能控制cd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他又笑了，他发现自己和离女在一起总是特别的开心，哦不，是喜怒交织。
离女很擅长在你开怀的时候突然给你一刀，让你难受很久，当然渊宿现在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现在该她难受了。
他悄悄告诉她：“你的盟友也一样。所以不要指望他。自己是生是死都不一定呢。”
“准确来说，这是一张规则牌。”
“我可以许一个不违反游戏本身运行的愿望，于是，我决定，让所有玩家都附上一层debuff。”
当然，他自己也不能幸免。
也就是说，他导致了全体玩家难度跳高，进入超级困难模式。
渊宿笑的露出牙齿：“这样，才好玩不是吗？”
离女第一次见识到比自己还疯的人，她确实难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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