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都城鹿城,在纪州以东八百里,约五日行程。中间有两个小城,一为泾城,一为和狇,可进城住宿,其余几日只能宿在路旁邮驿。
当晚,六人行至一处邮驿宿下。一夜安眠。
翌日,一早,洛换了男装牵着小耳下楼。
姬玉不禁问道:“怎这般打扮?”
洛躬身答道:“公子四人皆是男子,与洛同行恐招人议论,如此打扮或省些麻烦。公子以为如何?”
姬玉心说:“不过自欺欺人。”却道:“尚可。”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落下雨来,渐渐大雨如注。姬玉一行与另五六辆马车并十几个行人都在路旁邮驿避雨。至午后,雨势转小,车马行人才陆续再次启程。
因耽误了两个时辰,路上车马都加快了脚程,唯恐赶不到泾城,只能在路上歇宿。
行至一处岔口,左边一条新路,前面平坦好走,右面一条旧路,因两侧有山,道路依山而建,蜿蜒曲折。
至明下马到路边茶肆问老板:“请问店主,这两条路,哪一条可至泾城?”
老板回道:“左边新路好走但需多走二十里,右面旧路虽近些,但常有落石。近日雨多,土石松动,我劝各位还在走新路稳妥些。”
至明躬身道谢。恰有一辆马车从右面旧路返回拐去新路。至明与姬玉略一商议,遂跟在那辆马车后面走上新路。
已近傍晚,夕阳之下,路旁有农田、桑林、农家院落和些许在田里忙碌的水牛与农人。中原国少有水田,众人不觉被新奇景致吸引。
再行了十几里,天色已黑,仍不见泾城的影子,路两边只有大片的桑林。前面那辆马车遥遥望着好像一个团黑影,忽地就不见了。
至明交代一声,驱马快跑过去查看。原来那马车拐进一条小路,路的尽头四只红纱灯笼,照亮两扇黄木大门。
那马车驶过一座木桥,在大门前稍停,门从里拉开,出来一个男子,马车上下来三个男子,说了几句什么,几人进去,大门又合上。
至明策马回来禀报姬玉:“公子,翌日晨,洛拉开门,还未抬脚,就被门外立着的至明堵在门里。
至明看洛斜挎草篓,知她又要去采桑果,便说道:“洛女,公子有话问你。”
“现在?”洛忍不住问道,这公子也未免太勤勉了些。
“正是,请!”至明回道。退后两步,让开门。
走进姬玉房中,门被至明从外带上。洛回头看了一眼,有些紧张。
姬玉头带白色冠巾,一身素衣,玄色腰带,端坐于案后。案上摊开一卷简椟,不知是何书。
洛稍一打量,随即垂首躬身作礼,问道:“不知公子有何事问我?”
姬玉亦在仔细打量她。身量瘦小倒像了八分。那晚她黑巾蒙面,只记得双眸明亮有神。这洛女惯常垂首敛目,细看,眼线倒是极长,只是眼皮太肿,将眼睛遮了大半,好似总是眯眼未醒。脸型尚可,但肤色暗沉。总之,整个人毫无亮眼之处。平淡无奇的女子,却净做些令人意外之事,这或许便是此女的特别之处。
“洛女,你今日还要去采桑果?”
“正是。”洛答道:“洛屡受公子恩惠,却暂无可报公子之利,采桑果是洛力所能及之事,自当尽力为之。”
“如此,”姬玉阖首,“然,我今日即走,你待如何?”
洛静思片刻,回道:“若洛有可用之处,请公子差遣便是。”
“差遣便是……”姬玉问道:“若是没有,你又如何打算?“
洛再次躬身作礼,恭敬答道:“洛身无长物,唯每日捻土为香,祈天地诸神,保佑公子此生顺遂,无疾厄灾荒。”
姬玉心道:“果然,这么急着报恩,不过想早些离开。我却不想如你所愿。”
“不过小恩,不劳你每日为我祈福。”姬玉道:“我此行路远,尚缺一个随侍之人,你或可胜任,你看如何?”
洛垂眸,面有难色,“公子,此事不难,然家有祖训\''不可为质,不可为奴,亦不可为妾。\''洛不敢违誓,请公子勿怪。”
姬玉蹙眉,诧异问道:“你家在何处?我观你言行有度,必不是寻常平民人家,为何沦落至此?”
洛垂眸不答。
料到她必不肯轻易吐露身世,姬玉暗叹一声,沉声说道:“若无户籍,便是流民,上不得奴籍。你多虑了。不过雇佣你几月,待我回国,随你或走或留,你看如何?”
洛诧异抬头。姬玉又道:“若你到时想回国,我可设法帮你补办户籍。”
“当真?”洛惊喜问道。
姬玉阖首,“若你不信,可立质为证。”
他摊开一卷木简,提起笔,略一润笔,随即落笔,运笔如龙,一气呵成。
洛过去,见简上文字笔力刚劲,气韵雅正,倒合此人的气度。再看落款,已有姚山君三字署名。
她低声念道:“姚山君,夭桃之姚。”
姬玉抬头说道:“正是。你既识字,便自读一遍,若无异议,署名即可。”
洛却摇头,说道:“洛不过略识几个字而已。还请公子念与我听,指印亦可。”
姬玉于是读一遍,洛无异议,右手拇指沾墨印于简上。
姬玉唤至明进来,至明一手执简,一手挥刀斩下。简书一分为二,姬玉与洛各持一半,质简即成。
洛与至明二人作礼告退,各自回房收拾行李。牟时初,洛牵着小耳随姬玉等人下楼,吃过早食,六人出门离去。
纪州是梁国最大盐埠。繁华之景更胜安平。洛和小耳昨日不曾外出,错过了许多热闹。
闹市之中不可纵马,至明与至道皆牵马步行。小耳坐在至明的马上,摆着小腿,左顾右盼,好似游街。
于常既已知道洛以后都会与他们同行,便不再避忌,活络许多。
马车行至一处成衣店,洛与小耳随于常进去。即同为随侍,衣饰自然也要相同制式。洛给自己挑了两身靛青色衣裙,两双黑色布鞋,给小耳挑了两套天青色衣裙,两双靛青色布鞋。姬玉每日白巾素服,应在孝中,她二人既为同行人,自不能着艳色。想了一下,为出行便利,她又挑了一套男子衣装,靛青色窄袖上衣,黑色背夹,黑色束腿长裤,一双黑色布靴。
洛与小耳在成衣店后堂换了新装,旧衣收进包袱,走出成衣店,一行六人再次出发。
梁国盛产丝绸,不似中原国礼制森严,街上着锦缎丝帛的人颇多。风流男子喜将薄如烟云的细烟罗着在外层,取它的轻盈飘逸。富贵女子则爱将细烟罗着在里面,据说薄如肌肤,清凉沁人。
洛不由想起安平府遇见的那位贵人,据说他就是梁国人,且酷爱丝帛锦缎。
车马行至城门,守门官兵检过路引行李,一行人出城往东而行。
这里应是个农庄,那马车中三人已随庄里人进了庄去。现在天已尽黑,是留下投宿还是继续赶路,还请公子示下。”
姬玉掀起车帘,朝农庄那里望去,黄木的大门、青石围墙高一丈有余,掩在桑林里不知占地多少。
姬玉道:“你先过去问庄里人到泾城还有多少路程,若是半个时辰赶不到,再投宿不迟。”
于是至明至道驱马在前,于常驾马车在后,过木桥,行至庄门口,至明至道下马前去扣门。
片刻,门拉开半开,出来一个中年男子。此人虽竹簪簪头,身穿短褂,管家模样,却是一身锦缎,想来此间主人亦是非常富贵。
至明上去半步,躬身作礼,“这位管事,我们是路过的行人,因天黑迷路,才来打扰。请问前面那条官道可能到泾城?不知还要多少路程?”
中年男子打量了六人片刻,执手还礼,回道:“各位不知是去那个叫做泾城的府城,还是叫做泾城的田庄。若是田庄那这里便是了,若是想去那个泾城府城还要再行三十里。”
姬玉几人具是诧异,从未听说有两个泾城。
至明问道:“在下与主人初到此处,只知道一个泾城府城,却从未听说还有个泾城田庄。两地可是有什么关联?”
中年男子答道:“敝主人富有四海,此间方圆百里皆属他所有。泾城府城与泾城田庄相邻,自然同名。此时天色已晚,若几位想赶去泾城府城投宿,倒不若宿在田庄,明日再走?”
原来如此。至明回声稍待,几人退后几步低声商量,姬玉阖首。
至明回去与中年男子执手作礼,问道:“不知管事尊姓大名?”
中年男子连忙回礼,答道:“在下不过此庄管事,当不起,当不起,请叫我弥管事便是。敝主人素爱交友待客,几位不必客气,只管住在本庄,定然让几位宾至如归。”
“如此,在下替我家主人多谢弥管事,打扰!”
于是,几人将车马留在庄门外,只拿了随身行李随弥管事进去。
“敝主人今日外出未归,应也是被雨阻了行程。待明日归来,再亲自设宴招待各位贵客。各位听口音可是中原国人?”
“正是。”
弥管事边走边与至明攀谈。虽是夜晚,但仍可见轩阔的屋宇、幽深的回廊、层层叠叠的花墙院门,庄园规模之大可见一斑。
“我也知几位贵国名士,不知可否告知贵庄主人的姓名?”姬玉问道。
弥管事忙停步,回身鞠躬作礼,答道:“少君,敝主人人称信陶君,真实姓名却不便吐露,还请见谅。”
“如此。”
梁国多隐士,不肯向陌生人吐露真名也是平常。
说话间,弥管事在一院落门前停下,两个侍从出来禀告已将屋内收拾挺当,可请贵客入住。弥管事请姬玉几人入内,在门口躬身告退。
小院的庭院中种着矮树花草,中间一条青石小径,尽头是门窗大开的前厅,左右各两间厢房。姬玉与至明、至道宿在东厢两间,洛与小耳和于常宿在西厢两间。
四间房各以琴棋书画命名,洛的房间为“书”,屋内靠墙一架书阁,皆码放着书简木渎。洛随手展开几卷,有经史百家,涉猎广泛、内容繁杂。虽是新制誊卷,亦是十分珍贵。
据于常说起其他三个房间的摆置,有传世名琴、玉做的棋盘和名人隐士的画作。众多珍贵的宝贝,就这般随意摆置在客院,此间主人不是挥金如土的豪客,便是广济天下的大善人,亦或有恃无恐的勋贵之人。洛暗自揣测中与小耳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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