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明只道公子免他擅自带回小耳之罪就解决了最大麻烦,未想麻烦事才刚开始。
午后他睡醒走出房来,就见院中石案后坐着一大一小二人。姬玉一身白衣端正跪坐,一手扶简,一手执笔,一笔一划慢慢写字,小耳一身青衣,如开蒙学童,亦端正跪坐,两手五指并拢抚于大腿上,偏头认真看姬玉运笔动作。
至明惊得停步,用眼神探问在院门不远处侍立的至道与于常。他二人一副不关我事的无奈表情。至明稳稳神,微咳一声,走上前,跪坐在案前,低声禀报:“公子!”
姬玉不理他,继续垂眸写字。倒是小耳毕竟小儿心性,抬头朝他飞快抿嘴笑了一下,又偏头回去看姬玉写字。
大约一刻钟过去。姬玉写完一卷木简,搁笔于笔架之上,书简推至案上外侧凉干,拂袖坐好,才抬头看至明,淡淡说道:“醒了。”
至明垂首回道:“公子,是我的错。”
“既是我遣人出去办事,她落下的差事无人接手,自然我也有分担之责。你何错之有。”
姬玉这话说得不咸不淡,至明不知小耳如何与他说起洛女之事。当时出于好心对小耳扯谎说洛被公子遣出去办事,不想如今被公子发现。想解释又一时无从说起,不觉脸都烫了。
“公子,我……”
姬玉站起,小耳不懂二人在说何事。见姬玉起身,亦慌忙站起,仰头着急问道:“公子不写了吗?我还没学会呢!”
姬玉垂眸看她,认真说道:“等你认全这简上所写之字,我才会教你如何书写。”
“哦!”小耳眨眨眼,信心满满,“公子,我知道啦!”说罢,学大人一般执手鞠躬。小儿身体柔软,腰弯到脸都要碰上膝盖。至明忙上去两步,提住她腰带,防她跌倒撞到头。礼毕,至明抱起小耳,对姬玉微一躬身,“公子,我带她出去走走。”
姬玉点头,负手转身回房。
待至明与小耳亦出来院门。于常走过去收拾案上物什。至道低声啧啧,“这要是三月前,我宁可自戳双眼也决不相信公子有一天会如此哄一个小娃娃。”
于常抬头瞪他,低声斥道:“你还有脸抱怨,若不是你惹哭小耳,怎会劳烦公子做这等事!”
至道理亏,抬头望天。
晚上洗漱睡觉亦是难事。庄内无女侍,有也不便召进客院。于是这事落在年纪最小的于常身上。
“为何是我?难道我不是男子?我也要避嫌!”
“是不是男子,脱了裤子给我看过就知道,来,给我看看!”至道说着就上手去扯于常腰带。于常吓得大叫,兔子一样跳到至明背后,至明推一把至道,将他拦下,说道:“别胡闹,你出去,我与于常说。”
至道嘻嘻出去,至明对于常说道:“让你做这事不是欺负你年纪最小。你从小跟随公子,照顾人最有经验。我与至道都是打拳拿刀的力道,恐没有轻重伤了小娃娃。”
于常还是委屈,“她怎能与公子比,再说她是女娃,我怎么好上手……哎呀,不行!我干不了!”
至明有些不耐,板起脸,说道:“你若不做,难道让那小娃娃这般臭着。公子最是爱洁,明天公子问起,你如何交代?”
“可我没服侍过这么小的娃娃……”
至明拍他脑袋,“这有何难,不过大小之别而已。能洗的帮她洗过,要避嫌的便不要看,教她自己洗便是。”
于常无法,被推着去客院里的灶间,取了木盆、布巾,木桶里兑好冷热水,提到小耳房中。帮小耳除了外衣,只着了小衣小裤,给她洗过手脸腿脚,换了一盆水,背过身去,教小耳自己除了小衣小裤,坐进盆里,拿布巾前面抹过两遍,后面抹过两遍,站起来拿干布巾擦干,再自己套上干净小衣小裤。于常才转身回去帮她整理好,再套上白色内衫。至明进来抱着小耳去榻上。于常自去收拾木盆木桶等,屋里收拾停当,再出去清洗小耳换下的衣物。
至明坐于榻边席上,手拿签子将几上油灯灯芯挑短,灯火转暗。小耳趴在榻上,看他动作,问道:“至明叔叔,我小姨还有几天才能回来?”
至明放好签子,回道:“短则几日长则半月。”
“哦!”小耳虚应了声,“公子让我小姨去做的事一定是很难很难的事,要去这么久。小姨说她会如母亲一般照顾我,自从把我救出来,一直和我在一起……”
至明心中一动,问道:“你小姨从哪里救了你?”
“西戎啊,我们都是俘虏。小姨背着我游过好大的河,还有坏人往河里射箭。小姨背着我走了好久好久……小姨和阿母一样……”
最后的话语煙入睡梦,轻得听不真切。
至明静静坐了一阵,抬手熄了油灯,以手为枕,仰躺在席上,合衣而眠。
转眼姬玉几人已在庄中八日。
这晚,至明待小耳睡熟轻轻走出来,合好门。于常正在院中树下掩埋药渣。
于常有些忧心,说道:“公子的药只够三天。阿兄,你想想办法,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
至明压手示意他噤声,沿前廊走至东厢门前,叩门。姬玉在里应声,至明推门进去。
躬身作礼毕,至明说道:“公子,如今已是第八日,久困于此只恐生变,不如我护公子闯出去?”
姬玉思度片刻,说道:“不必冒险。明日早食后,你将弥管事召来,我与他辞行。他若再拦阻烧了庄园便是。”
翌日,早食后,于常几人收整行李完毕。弥管事应召而来。
“不知少君召小人来有何吩咐?可是哪里不妥贴?”弥管事笑容满面殷勤询问。
姬玉负手道:“弥管事客气,我等已叨扰多日,请代我向你家主人致谢,我等就此辞行!”
弥管事惊讶状,“少君这就要走,若敝主人问起小人如何交代?可是小人哪里招待不周?”
姬玉冷冷说道:“若你家主人怪罪,你尽可让他至鹿城寻我。我正想与他再叙。”
弥管事干笑两声,退回一步,躬身作礼,说道:“如此,敝主人昨日恰有信至,如少君实在要走,我等便不强留。敝主人过几日亦会至鹿城,到时再当面与少君请罪。”
未想如此顺利,至明几人不知该喜该怒。
弥管事在前引路,姬玉几人在后跟随。至庄园门口,车马具已备好。至道与于常将行李安置妥当。弥管事虚扶姬玉登车,躬身道:“这几日委屈少君居此村野之地,多有得罪。请恕小人不敬之罪!”说罢,跪拜于地。
姬玉道:“管事忠心为主,何罪之有。”说罢将辕座上小耳拉进车厢,放下车帘。
于常早按耐不住,一鞭甩在车辕,两马伏首起步,车轮转动。至明与至道骑马,一左一右护卫马车,一行人终于离开泾城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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