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苒继续补充自己改良犁具之论:“如果把横起架在两头牛肩上的横轭改成单牛脖子上的曲轭。再把曲轭与犁辕之间通过可以转动的犁盘以软套相连,就能大大缩短犁辕的长度,犁架的重量也会因此减轻,耕地时转动就更加灵便了。”
沈寂眼睛一直盯着讲得神采奕奕的木苒,奇怪,她是个容貌清丽,肤白柔润的女子,看起来不像是精通农事的田家女,但讲起耕作之事却能娓娓道来。
吴里正抚摸着下巴稀疏的几根胡子欣喜地说道:“木娘子的曲辕犁之法不但轻便,也适合在小块的田地上耕作。”但随即又面露难色“但是我们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怎么制作呀。”
木苒拍拍胸口,自告奋勇地说:“这个简单,我给你们画个大样图就是。”话音未落,她眼波流转之间,平添几分狡黠的神色,又看着沈寂说:“至于怎么造曲辕犁就要拜托沈少尹去找个能工巧匠了。”
沈寂怔了怔,微微笑道:“那劳烦木娘子了。”
在吴里正家用过午饭后,木苒又再次向吴里正提出自己此次到清泉村的目的,她需要采购六十饼茶叶。
吴里正才和沈少尹商讨完春耕之事,自觉烧脑,这会儿木苒又提出要向他们买茶饼,他们哪里知道什么茶饼,更遑论怎么制作了。
沈寂喜茶,对茶倒也略知一二,陆子《茶经》有记载茶饼制作方法:“晴,采之。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
吴里正对茶叶不明白,便把周氏和两儿媳叫出来听木苒交代。
木苒简单描述了下:“很简单,就是天气晴朗的时候,将新鲜茶叶蒸后捣碎,制成饼状,然后烘干。”
木苒说得简单,但却将关键方法给讲了。吴里正的大儿媳妇听了笑着说:“听娘子这样说起来,倒和做玉米粑粑差不多。”
木苒也笑道:“这个比喻还满准确的,具体制作过程我会和大家一起。劳烦嫂子在村里帮忙多找些村民上山采茶叶,就拿到吴里正您家来”然后顺手一指旁边的背篓,“这么一筐新鲜茶叶,我收十文钱一筐,我要五十筐。”
木苒说得干脆,语气也让人信服。周氏很有眼力见,且不说他们家是村里的里正,又当着沈少尹的面,这娘子是断然不会诓骗人的,便忙说道:“娘子既然敢定下这么多茶叶,我老婆子就去村里奔走奔走,虽然现在正值农忙,总有不嫌钱多要上山的。”
茶叶的事情,吴里正向来是不多说话的,此刻他心中都是沈少尹所说的耕牛和木苒所提的犁具之事。农民的农事种植关乎一年的生计,是大事情,他寻思着老太婆也无非找些老弱妇孺上山采茶,也就让周氏来全权张罗了。
木苒和周氏交代了一些采茶的事宜,包括询问后续在吴家做茶饼的场地问题,她提出蒸青茶饼就在吴家制作,一背篓另付十文钱。
周氏家的三个妇人欣喜不已,她们家这得平添多少进项啊。周氏也很高兴,主动提出把出嫁女儿的房间腾挪出来给木苒在村子里暂住。
但木苒却要回城里一趟,今天出来什么都没准备,总要拿些换洗的衣裳才好。
马车在山路上晃晃悠悠地行着,沈寂闭目养神,木苒这个搭顺风车地不时拿眼睛偷偷瞄他。
她这顺风车搭得属实煎熬,同车之人看似温润如玉,其实拒人千里,为避免尴尬,她干脆也佯装睡觉,真睡着也没关系,这样倒显得回去的速度快了许多。
正当她假寐之际,沈寂悠悠的声音传来:“木娘子在长安看来如鱼得水呀。”
木苒听不懂话里有何深意,便狗哈哈地说:“托沈明府照顾,不然小女子难以在长安立足。”
沈寂看她一脸溜须,有些无语,便又不说话了。
木苒猜不透沈寂心里所想,车子一颠一颠的,困意爬上眼来,刚要闭眼,沈寂又开口了,没有情绪的声音说道:“当日挟持你的,是光德坊珍宝斋的人。”
木苒强打起精神,嗯了一声,就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沈寂缓缓抬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木苒,她均匀地呼吸着,偶尔还会鼻子一耸一耸的。
沈寂只觉她不是那种心思深沉之人,无所顾忌的样子,甚至,甚至有点儿缺心眼儿。
她死乞白赖地要坐顺风车的样子,吴里正都替她臊得慌。虽然沈寂是打算让她一同坐他马车回去的,可是自己还没开口,她一个娘子家倒先开口了,还一副怕他拒绝,找了诸多理由和借口。
沈寂不觉嘴角微微抬起,和初见时一个德行。但一瞬,他想到绑架她的珍宝斋以及暗中保护她的势力,又觉其中不简单。
“阿嚏!阿嚏!”暮春时节,天气依然有些冷冽,打了个盹儿的工夫,木苒就感到身上凉意袭来。
沈寂皱了皱眉,木苒觑了他一眼,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她在心里“嘁”了一声,抱着胳膊,脖子一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到了甜水胡同,沈寂用手推了推还在打瞌睡的木苒,然后轻咳了两声:“木娘子,到甜水胡同了。”
木苒摆摆手,砸吧砸吧嘴:“别……再睡会儿……”
沈寂一愣,思忖片刻,正欲上手再推木苒,侍卫柳安把车帘一掀,扫了一眼瞌睡的木苒说道:“公子,甜水胡同到了。”
木苒一惊,连忙坐直了身子,边揉眼睛边说:“噢,到啦,到啦。”她连忙向沈寂致谢,就跳下了马车。
沈寂扶额,她和长安城的女郎也差别太大了吧。虽说本朝民风开放,但是闺阁女儿家如她这般冒失的也是少见的。
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让柳安叫住木苒。
木苒只说了住甜水胡同,却并未说具体是哪家,正准备拐进胡同里,就听到身后的柳安急切地唤住她:“木娘子留步!”
木苒有点疑惑,转身看沈寂从车里下来,长身玉立,徐徐向她走过来,拱了拱手说道:“木娘子,曲辕犁的详细图样就劳烦娘子费心绘制了。”
木苒笑道:“还以为什么事呢,还麻烦县太爷你下车来嘱咐,我记着的,明天就给你图纸。”
沈寂虽觉得她那句“县太爷”的称呼怪怪的,但也没有多想,就又略施了施礼,微笑着说道:“明早让柳安接木娘子一起去清泉村。”
告别了沈寂,木苒径直回了宅子。
从清泉村回来已经天色渐晚,庄先生晚食是在学院食堂解决的,卢三娘也吃了晚食。此刻两人各自在自己屋里借着油灯,一个看书,一个做一些缝补。
庄先生本不是长安人,建武十年发了一场大水,他的妻儿都被大水冲走了,他侥幸捡回一条命,但家都被冲没了,田也毁了,于是和饥民一起流亡到长安。
一晃,他已经在长安呆了二十载了。当初他先是入府给别人当了西席先生,后又被举荐去天香书院任教。这些年,前些年他还多次着人打听妻儿下落,后来也渐渐放下了这桩心事,那场天灾,死了多少人,他的家人怕也是凶多吉少。
庄先生一直边教书边科考,却只是进入了会试,多年来只是个举子。过了知天命之年,他竟也放下了汲汲求取之心,开始平静品味残生的世间百味了,心境倒是比从前豁达了许多。
至于卢娘子,也是个苦命人。这个世道一个女子独自出来奔走讨生活,没有苦衷是不可能的。
她本是掖庭粗使打扫的宫人,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宫的年纪,回到家却发现父母早已去世,兄嫂是个豺狼虎性的,诱骗了她在宫中积攒多年的财物,还把她十两银子嫁给了隔壁村瘸子徐大郎。
徐大郎是徐家的独子,腿瘸是天生的,家里只有一个视他如命根的寡母。
卢三娘刚嫁过去,婆家还勉强当她是个人,虽然徐家大部分的家务活都是她干,母子两人对她虽然没有好脸色但好歹没有暴行。
婚后五年无所出后,徐大郎就抑制不住本性,对她拳打脚踢,婆母也是各种磋磨她。忍无可忍之下,卢三娘跑了。
徐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和瘸子,自然是没法去把她追回来,只能去闹她娘家,娘家的兄嫂也是恶人,闹了一回没讨到便宜,便罢了。
卢三娘这一路是怎么逃到长安的,又是如何在长安城里安身立命的,个中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苦痛没有让她放弃生命,既然命如草芥,她就要像野草一样顽强。
木苒揉了些面,给自己下了一碗面片儿汤。卢三娘过来和她打招呼:“木娘子今晚吃馎饦呀,我那儿新腌了些胭脂萝卜,我给你拿点儿。”
木苒还未来得及道谢,卢三娘就转回屋里,不多一时就端了一碟子泡得红彤彤的酸萝卜。
她多加了一把椅子,招呼卢三娘坐下,又问她要不要再用些食物。
卢三娘笑着辞谢:“不用啦,我已经用过晚食了。”
木苒夹了一片酸萝卜,入口酸甜滋味充满整个口腔,止不住地夸赞:“酸甜爽口!三娘一手好厨艺,简单的腌菜也能如此美味。”
卢三娘笑得眯了眼,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六七的女孩子爽朗明媚,像她还未嫁人就过世的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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