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谧从来都没有和沈简客气过。
就连第一次相遇时,沈简在得知她手里的玉坠十分贵重,是用来认亲的信物,他说要送她一些银钱,她只推脱了一次就收下了。
阿娘教她的道理,做人要能屈能伸,没必要的时候就不要逞强。
眼下这条路人烟稀少,还不一定能遇到前往侯府别院的其他人,便是遇到了,也不如跟沈简同行来得更安心。
沈简的马车内十分宽敞,多加一个阿谧也绰绰有余。
但沈瑶心中堵着气,不愿和阿谧坐在一侧,沈简便把自己的位置分了一半出来,阿谧挨着他得体地坐下,几人一路无言。
几人抵达别院的时辰不早不晚,等递了帖子进去,别院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京城里时常会有大大小小的宴会,各府的贵眷妻女都是熟面孔,大家见了阿谧这个生人,都纷纷低语交谈,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过来。
待看清她身旁站着的是三皇子沈简和三公主沈瑶后,众人恍然回过神,这就是陛下上个月刚迎回宫的永嘉公主。
自先皇后故去,陛下再也未立过皇后,永嘉公主就是整个后宫里唯一的嫡出,比三公主沈瑶的身份都要高出许多。
几位小姐聚成一堆窃窃私语。
“方才听车夫说,三公主是跟永嘉公主坐一辆马车来的!”
“啊?三公主前些日子还在抱怨,说宫里的陛下只知道疼爱永嘉公主,眼里都看不进其他人了。眼下她这是转性了?何时跟永嘉公主相处这般好了?”
庭院里圈了一处诺大的荷花池,正值荷花盛开的时节,荷叶尖尖,粉嫩的荷花迎着晚风浮动,香气四溢。
府中下人早在池边搭建了幕席,摆了桌案软垫,既能品酒赏舞,又能随时观赏到池子里迎风绽放的荷花。
阿谧当作没听见那些人的闲谈,提裙往荷花池边走去,下人们在围栏四周摆放了琉璃灯,照亮着脚底。
侯爷和夫人都还未到,庭院里的人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眼前如此热闹的别院,阿谧的腰间轻轻倚着围栏,不由感叹,“果然是京中权贵,一场寿宴都办得这样铺张热闹。”
沈简陪在阿谧身旁,随着她的视线缓缓扫视那些投来好奇目光的人,随口道:“京中每年大小宴会不断,各府的夫人贵女们都会往来送礼,自然不能落了面子,尽量会操办得盛大一些。”
阿谧愣了一下才继续问,“听上去大家都是身份贵重的,可这样费心费力地参加宴会,有什么意思呢?”
要不是收了燕淮的帖子,她怎么也不会愿意折腾这样一回的。
“自然是为了结朋交友。”沈简微蹙眉,侧着头看她,“都是朝里的高官权贵,也会有犯事的时候,会有求人办事的一天。”
池边微风徐徐,女眷们的说笑声似乎也被风吹散了。权贵们的交友行事于阿谧而言毫无兴趣,她假装捋了下颊边的碎发,眼眸转向沈简半明半昧的侧脸。
“听沈瑶说,你原是没有收到燕侯爷的邀请,为何会想着搭上她的路子,来这寿宴上也是为了集交好友吗?”
沈简的手指在石栏上轻轻叩了叩,说道:“阿姐觉得是吗?”
阿谧在宫里听过关于沈简的许多事,也时常去关心他的近况。储君之位久久没有定下,父皇虽然有三个儿子,但最看重的还是沈简这个最小的,不是因为他的母妃家世好,而是因为沈简的性格善良恭顺,且手段稳妥,做事成竹在胸。
大皇子勇猛,但无智谋。
二皇子博学富有才情,却没有手段。
相比之下,沈简若是想要争取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倒也幸亏今晚你也来了,要是只有沈瑶一个人在马车里,我就要在荒凉小道上苦等着受寒了。”
阿谧坦然地迎着沈简打量的视线,察觉到有些风凉,自顾拢了拢衣襟,却也没再说什么。
沈简注意到她的举动,微微蹙了下眉,风中似乎能嗅到她发髻上有一股极淡的荔枝香味。
“侯爷和夫人到了!”
听到不远处下人通报的声音,沈简侧过身,眸里掩着黯色,关切道:“此处风凉,阿姐先入座吧。”
阿谧点头,“好。”
桌案的位置是安排好了的,各府女眷挨着由侍婢引到位置上,桌上摆满了酒水和鲜果小食。阿谧是享有封号的嫡公主,只须坐着享受旁人的行礼,连燕侯爷与夫人许氏走到跟前了,她才起身回了一礼。
听闻燕侯爷是武将出身,靠军功封赏,连父皇都对他敬重有加。
燕淮陪着父亲一起入座,抬头时瞥见阿谧的眼睛望着自己,随即笑颜逐开,命令侍从给她送去一壶席间他人没有的上好果酿。
阿谧有些汗颜,有意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往日这种宴会,鲜少会邀请皇室子弟前来。燕淮邀请永嘉公主,是想借着婚约一事显摆一下侯府的地位,至于邀请性格刁横的作精沈瑶,则是因为燕淮的妹妹常玉郡主燕楚楚和沈瑶是手帕交。
燕楚楚的性子随了母亲许氏,犹如出自江南水乡,身上带着一股清幽的婉约,一身湖蓝色捶丝纹纱裙衬得她十分温柔,说话也轻声细语的。
“这位永嘉公主确实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
沈瑶与她同席,没忍住怀疑起阿谧的身世来,却听她也这样认为,脸面便有些挂不住了,“为何本宫觉得她和先皇后一丁点儿都不相似?”
往前十几年,宫里一直是她沈瑶独占风头,偏偏如今冒出个沈谧。乡野里来的丫头,哪里有半分皇室高贵的影子,依她所见,指不定是眼红了公主的地位,收买旁人进宫冒充的。
燕楚楚的耳朵近来没少听沈瑶的抱怨,这小祖宗遇上不如意的事,指定是要派人去查一遍的。
她与其在这里念念叨叨,肯定就是没有找到证据,只是单纯心底嫉妒这位永嘉公主横刀夺爱。
燕楚楚就耐心哄着她,“当日是兄长亲自找到的永嘉公主,她的眉梢眼角简直是跟先皇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况且她随身的信物也是真的,她的身份又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寻找永嘉公主一事,兄长燕淮从未经过别人之手,连陛下见了沈谧本人,也一口认定她就是失散多年的女儿。
要是此事有假,只怕整个燕侯府都要连累进去了。
燕楚楚握住沈瑶的作乱的小手,劝道:“三公主莫要再气恼了,永嘉公主流落市井中受苦那么多年,如今才得以恢复身份,陛下对她的弥补也是人之常情。”
沈瑶早就用筷子把碗碟里的一口酥点心戳了个稀碎,气恼地推开燕楚楚的手,就连席上表演的歌舞她也看不进去,脑海里都是自家皇兄也跟着偏袒沈谧的样子。
待祝酒祝寿过后,众人按照家世尊贵依次献了礼。
最后只剩下皇家的两位公主和一位皇子。
沈瑶花费的手笔最大,送了九颗东海福寿明珠,个个拳头大小。引得席间众人纷纷感叹这份寿礼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
沈简送了一尊麻姑献寿的玉像,侯夫人许氏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说要将这尊玉像供奉起来,能得三皇子亲口贺寿,是自己的三生有幸。
到了阿谧,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轻声吩咐纤素,呈上了一副《群仙贺寿图》。不出所料,席间的夫人小姐们看了画卷之后神色各异。
燕淮没坐住,起身走到中央仔细观摩那张图,迟疑地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此画是哪位名家所作?”
这也正是其他人的疑问。
送礼不外乎是送在贵重,或者图个意义彩头。
此画风格特异,不像是世面流通的名家画法,也无落款证名,显得永嘉公主送这样一幅画委实过于小气了。
阿谧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了。原本陈尚宫替她准备的是一副万福寿屏,按照她的身份地位,礼物只要送准的意头,就不会出错。
她偏要换成别的一副画。
“这是本宫亲手所画,并非什么名家作品。”阿谧依旧稳稳坐着,顺手倒了一杯燕淮送来的果酿,侧目望向主座上的许氏,“敢问夫人,此画可还入您的眼?”
许氏面庞清润,眉眼间尽是婉约之意,她尽管察觉到阿谧此举有些深意,但也不好当着宴上众人落了阿谧的面子,便笑晏晏道:“公主手艺精湛,老身还是第一次瞧见能媲美画家大作的一幅画,公主实在是有心了。”
其他人顺势恭维讨好,纷纷夸赞阿谧的画艺超凡脱俗,将世间所有的赞美誉词都放到了阿谧身上。
燕淮手握着那幅画,哪里会瞧不出阿谧这一出给自家侯府出了丑,席上的人只是碍于侯府的面子没表露出来而已……但燕淮一想到当初接她回宫时,她那副粗鄙肮脏的不堪模样,也就释然了。
乌鸦飞上枝头变成凤凰了又如何,骨子里,也还是只卑贱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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