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那酒的苦辣和腥咸,呛得咳嗽好久,震得眼泪都出来了。等我缓过神来,第一反应是看向凤谨。他也正看着我,只是,我已经无法读懂他的眼神了。
是对我的爱意和愧疚吗?不太像。是对我喝下血契酒的欣慰吗?也没有。是开心、难过或者其他情绪吗?看不出。
那种恶心的腥味儿还停留在我口腔里,顺着我的喉咙连接到胃里。我想吐,但只能先忍住。佣人已经上了菜,那些菜看起来品质很高,但可惜我已经没有胃口了。
喝完血契酒后,凤谨的家人看我的眼神和善了一些,不知道这到底是认可还是不认可。族长待我依然那个样子,表面和善,实际客气疏远。
我艰难地熬过了整个晚饭,之后,大家离了席,往负一层走去。凤谨推着族长从我身边路过,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算是给了一点互动。
清欢微笑冲我道:「袅袅,我们去庭院喝茶。」
等到了庭院里,氛围轻松了不少。因为终于不再只有他们自己人,而是多了一些其他客人。这些客人应该是族长特意请来的朋友,彼此之间很相熟,而且不同与面对我的那种轻蔑和防备,他们对客人友好得多。
当我在这里见到正常人之后,才终于感觉回到现实。「正常人」。奇怪,我似乎自动地将这家人归为「异类」了。而且,当有外人出现在这里时,我甚至一眼就能察觉到他们的区别:外人似乎看起来更有生机一些。
我知道这么说有些恶毒,但真的是最直观的感受。
这家人的确比一般人看起来更优雅高贵,但苍白的皮肤和淡漠的神情,显得他们很不像这个时代的活人。难道,这就是遗传病「卟啉症」导致的么?
几个客人中,有一个女人跟族长聊得很开心。她看起来很像某企业的高管,身上带着领导的精干气场,言谈很大方、开朗。她的存在,让整个院子都生机勃勃。
我自己坐着无聊,便想着找个人聊一聊。不过表弟和清欢都不在这里,凤谨又一直小心伺候着族长,实在没人说话,我便挪到庭院的保洁阿姨那里,观察她打扫卫生。
那阿姨动作非常慢,做的活也粗糙,不知道族长一个月给她开多少工资。我反正不挑剔,便凑上去,笑问:「阿姨,你是本地人吗?」
那阿姨抬起那双三角眼看了我一下,鼻子里「嗯」了一声。
我又问:「您本地人么?是附近镇子上的么?」
她嘴里说了一个词儿,我没听懂是啥,也不好再问。
「哦。您在这里干活,还适应吗?这家人还是很和善的哈!」
我是故意这么说的,目的是激起她的逆反,让她多说一点他们的事情。
她却沉默了,手上拿着抹布,反复擦着玻璃栏杆。
我又道:「我家里也有做保洁的阿姨,挺累挺辛苦的。钱多不多的,其实还不算最重要的,最重要是摊上一个好主顾,这样干活才省心。」
这番话,终于让她有了些反应。她又看了我一眼,愣了愣,再回头看看那家人,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怕他们听到。
我趁热打铁,继续套近乎:「阿姨,你家里有小孩吗?有的话,应该也跟我差不多大吧?」
「嗯,我儿子……」她嘴里咕噜着,我也只听得见前几个字。
「您有儿子啊?」我笑问。
正说着,忽然有人拍了我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跟族长说话的女人。
她笑着道:「你就是凤谨的女朋友吧?」
我忙点头。
「啊,果然是个美人,跟凤谨很相配!」她笑道,「哦,我是这个庄园的主人,你可以叫我周姐。」
我惊讶道:「这个别墅,是您的?」
「对啊!怎么着,不像吗?」她边说话,边耸了耸肩。
「啊没有没有!」我看了一眼远处的族长,道,「我以为是凤谨家的资产。」
「哦,那也可以这么说。」周女士笑道,「他们长期居住在这里,算半个主人。」
之后她又说,自己有很多处资产,这只是其中一个。她跟族长交情很好,就借给他们居住了。
「已经十多年了!」周女士道,「原来这里可不是这样,前两年才翻修的。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亲自参与设计的!」
说着她骄傲地环视了周围,像是打量最得意的作品。又道:「我还准备拿它参加国际建筑设计大赛呢,希望能取得好名次!」
我忙道:「哇,您太厉害了!您是设计师吗?」
她摆摆手,笑道:「算不上什么设计师。我学建筑的,早年在设计院待过,对商业建筑有所了解。不过我还是对私家宅院的设计更感兴趣,算是爱好吧!」
我立马像见了亲人一样兴奋,道:「设计院?哎呀,我也是干房地产的,经常跟设计院打交道!」
「哦,是吗?这么巧!你哪家公司啊?」
接着我们便聊起业内的事儿来,感叹了下最近的市场变化,延伸到对整个行业的思考。最后她很是感叹:「真没想到,你还这么有才华!怪不得凤谨那么爱你,真是天生一对啊!」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道:「哪里哪里,平时老听同行聊,拾人牙慧罢了!」
「小姑娘,前途不可限量!」她夸赞一句,又喝了一口酒。
我又问道:「周总,您是什么契机认识族长的啊?我瞧着你俩很聊得来!」
她听到我问族长,表情闪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我有些冒犯,不过仍微笑答了:「十多年前偶然认识的。族长见多识广,很有智慧,我喜欢跟这种有见识的人交朋友。」之后反问我,「小姑娘,你是跟凤谨是怎么认识的啊?」
我便简单将认识过程说了,又道:「以前只觉得凤谨很优秀,没想到他们家人都是这样的。我年轻,见识少,还第一次见到如此讲规矩、有礼节的家族。」
周女士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酒杯倒了一个手,颇有些认真地道:「你是个好孩子,也很聪明。不过呢,作为大你十几岁的过来人,有句话还是得劝你。年轻人呢,恭谨谦和才是最重要的品质,不要自我意识过剩,也不要好奇心太重,否则,是很难过好这一生的。这不光是生活上,职场上也是如此。」
我不知道她所指是什么,就只是点头。
她见我态度还行,又笑道:「言尽于此,希望你能听进心里去!」
说完,端着空酒杯走开。走到保洁阿姨身旁,道:「阿姨,没事的话可以下班了。」
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一次见面,凤谨带我跟众人道别。临行前族长又说了一通话,无非是劝我们好好在一起,彼此理解、包容。又承诺说,我现在属于他们的一员了,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说,他们一定会尽力云云。我耐心听了,礼貌感谢。
最后一关过了,我终于又走上那条橘灯小道,离开这个庄园了。
现在只剩下我和凤谨,积攒一晚上的不忿涌上心头。我一路上走得飞快,一句话也不说。凤谨因为完成任务,放松不少,期间主动找我搭话,我都没理他。他肯定也知道我不太高兴,尝试几次搭话不成,也就沉默了。
走到石牌前面,凤谨叫住我,道:「你别往前走了,我去拿车。」
我只得站住,抱着胳膊生闷气。
等他的空闲,我回头又看了看那石牌:不晴院。现在发现,这名字取得颇有深意,也很符合我当下的心境。
周女士确实很有品味,这里的一切都很有意境美,可惜,无论是这别墅的气质、住在这里的人还是它的名字,都蒙上了一层阴郁氛围。我想,它肯定能拿到设计大奖,毕竟现在的建筑设计,审美倾向越来越阴间了!
正想着,忽然看到那石牌后面有个人影晃了一下,我吓了一跳,忙喊:「是谁!」
那人晃晃悠悠,从石牌后面走了出来。
我眯着眼睛一瞧,惊讶道:「阿姨?」
原来是那个保洁阿姨。她已经脱下了工作服,换上了普通的衣服,手里还拎着一个布包,看样子是准备下班了。
她走到我身边,那僵硬呆滞的表情有了变化,眼睛里反射着橘色夜灯的光。
我微笑问:「您这是要下班了吗?我们有车,需要载您一程吗?」。
她嘴唇抖了抖,应该是想说话,但酝酿很久,才开口道:「闺女,你不敢跟他们近,不敢跟他们近!」
她口音很重,我没懂啥意思,皱眉道:「阿姨,您说什么?」
她急得直摆手,又重复道:「不敢跟他们近,你赶快回家去!别来了,可别来了!」
「阿姨,我就是要回家呢!」我微笑道,「您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她还想说什么,但凤谨按了一下车喇叭,将车开了过来。我被车子吸引去注意力,再转过头去,已经不见了人影。
我上了车,还在疑惑阿姨到底啥意思。
凤谨问道:「刚才在跟谁说话吗?」
我回过神来,道:「哦,没谁。」
车已经上路,我回头看了一眼隐匿在黑夜里的「不晴院」,心事重重。
凤谨察觉到我情绪不好,马上开始道歉:「袅袅,对不起,是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我瞥了他一眼,道:「你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干嘛要说『对不起』?」
「可我看你不开心。是不是,我家人哪里做得不好?」
我无奈地笑了一下:「看来你还是意识不到……不是你家人的问题,是你自己。」
他踩了一脚刹车,放慢车速,道:「我哪里不对,你可以说出来。」
既然他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客气了:「凤谨,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那个『血契』的事情?你明知道这些东西是你家族独有的,别人很可能接受不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不高兴,就是不喝那酒呢?」
他干脆把车停了下来,认真道:「我知道,你会为了我喝下去的。」
还是喜欢避开重点。
我更气了:「我的确会为了你喝下去,事实上我就是那么干的。但,这不是你隐瞒的理由。来之前我仔仔细细地问你了,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会发生什么,你只说随意点,对『血契』一个字都没提!为什么不说呢?」
他用无辜可怜的眼神看着我,这是认错前的前兆。
「对不起,袅袅,是我不对。只是,我也不确定族长是否认可我们,所以,那酒不一定会喝到。」他说着低下头,「族长有自己的倾向,希望我能够选择他认可范围内的女孩。我花费很多精神请求他一定接受你。我求了很久,他终于答应了。」之后又看着我,「袅袅,或许今晚发生的一切,不如你想象中完美,但已经是我尽力争取之后的结果了!」
不知怎的,原本我很生气,且发誓不再被他那装可怜的眼神蛊惑,可真听了他的话,还是不由自主心软。
我嘴上保持着强势:「那你也得提前告诉我啊!万一我不想不喝那酒呢……还有,那个『血契』到底是啥意思,干嘛用的?」
「血契,就是一种……一种仪式感。有了这个仪式,就代表……代表我们被绑定了。□□可以结合、血液可以交融。那是非常神圣的状态,是我们家族都追求的一种状态。」
他说话时眼神迷离、语气轻飘,似乎进入了一种很奇妙的意境当中。
我听得目瞪口呆。不就是家族承认我俩是一对嘛,搞得这么文绉绉的,肉麻死了!我们只是恋爱而已,又不是结婚,搞那么隆重做什么呢?
我又道:「不说那个,你们家的规矩我也很不适应,太……怎么说呢?让人很别扭。你家人也是很别扭,好像也没有很喜欢我。」
「我向你保证,以后他们不会再打扰我们的生活。」他认真地说,「今晚过后,一切都随我们自己了!」
他说得这么恳切,但我知道不可能。难道以后办婚礼啥的也不请他们?总不能吧!
见我情绪好转,他便启动车子继续赶路。气氛轻松了些,我便想到什么聊什么了。
「你那表弟怎么回事,你俩关系不好吗?」我问。
提到表弟,他还是很不悦:「他一直嫉妒我,总想破坏我的生活。还总喜欢在族长面前搬弄是非。这次见面,他在背后也动了些心思。」
「嫉妒你,嫉妒你什么?是你长得比他帅,他心里不平衡吗?」
「不是。是族长对我的态度。他不满族长偏心,认为我德不配位。」
我便懂了:「不,那不是你表弟的问题,而是族长的问题。」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问为什么。
我解释道:「我也遇到过这种事。以前,我和同事小张分管两个小组,各自负责项目,再汇报给同一个领导。那领导就经常当着小张的面夸赞我——不是普通的夸赞,经常夸我的时候顺带批评小张。这就导致我和小张一直不和睦。等到后来,我自己也带员工了,才知道,这种做法其实是『御下之术』。目的是让底下员工相互争斗,激发他们更努力的工作、更想尽办法讨好领导,这会有利于领导的管理。或者,也可以称之为『制衡之术』,差不多意思。」
凤谨听了,点头笑道:「你果然聪明。族长也这么说。」
我听出话外之音了,笑道:「看来,你族长不满意我,是觉得我太聪明了?啊,那也正常!传统家长,都喜欢贤良淑德的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辅佐丈夫。像我这样自我意识过剩、好奇心重的人,不是首选。」
说完,我观察凤谨的反应。但他却沉默不语。
我又不高兴了,故意问道:「你族长喜欢贤良淑德的,那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赶紧道:「我自然喜欢你这样的。」
「哦?为什么喜欢我这样的,我哪里吸引你了?」
他想了一会才道:「朱教授很认可你,我信任她。」
朋友们,如果我因为他这个回答生气,应该不是我太作吧!试问,哪个女生能接受这样的回答?哦,别人认可所以你接受,这啥意思?说明你喜欢的是「别人的认可」,而不是我本人!
我被他的低情商气到,一时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便笑着问他:「好的。那如果让你自己去选,你选择什么样的女生?除了我之外。」
他笑了一下,道:「为什么一定要选?我跟你在一起了,这就是答案。」
这一晚上,先是被他家人气,又被他气,心情十分烦躁。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一点半了,第二天还要上班,我就打算冲个澡先睡下,一切等明天再说。
凤谨却一反常态,忽然变得异常粘人。他似乎很愿意跟我在一块,不停地爱抚我。我勉强撑着精神配合一会,但很快又力不从心,堵住他的嘴,道:「明天吧,今天太累了!」
他却不肯,一直纠缠着。
以往这种事,他都很尊重我的意见。我说好,他就认真做,我说不,他立马就停。而且因为保守的原因,他也没什么多余的情趣,只是认真完成动作而已。可今日,他前戏很用心,即便我在身心疲惫的情况下,也能被他激起兴趣。
他又拿来一瓶红酒,说给我养点精神。我心想,算了吧,让他任性一回。便接过酒杯喝了。之前在「不晴院」我就喝了挺多酒,现在再喝,很快就有了醉意。进行到一半我就意识模糊了,连凤谨什么时候走的都忘了……
第二天,意料之中的起晚了,看看时间已经迟了一个小时,干脆接着睡,想着下午再去上班算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两点,我被同事打来的电话吵醒。说三点钟跟集团开会,让我千万别忘了。我一下子惊醒,赶紧起床穿衣,脸都没洗,急匆匆赶往公司。
不知是不是昨晚弄太晚,或者是喝酒太多,我起床后总觉得体力不支、精神恍惚,下了地铁出站时没留神,险些一头扎在地上,幸好被好心的小姐姐扶住了!
到公司后,我的精神依旧萎靡,耳边同事们的声音都忽远忽近的。领导后来问我一个问题,回答得也不好。
开完会后,我收拾了电脑,摇晃着身子走出会议室。同事见到,问我是不是生病了。
「脸色好苍白啊!感觉熬了一个通宵!」他说。
我笑说昨晚聚会,玩儿得太晚了。
他又忽然看了看我的脖子,疑惑道:「经理,你脖子这是咋了,怎么有个血洞?」
我赶紧摸了摸脖子,果然摸到一个伤口!原来还没啥特别感觉,摸到了才觉得有些疼。我将东西放下,赶紧跑去卫生间查看。
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我扒开衣领,看到了那个伤口——确切地说,是两个。那是两个圆圆的小伤口,摸起来有刺痛感,乍看很被毒蛇咬了一样。
「奇怪,我这是被什么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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