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京郊顶级别墅园。
豆子吭哧吭哧地抱着一大摞资料挤进了宋野城那幢豪宅,金鸡独立地抬脚把门关上,又前倾着身子一路小跑到茶几边“哗啦”撂下满怀资料,这才一屁股瘫进沙发喘起了粗气。
凌晨他把宋野城送回来已经接近破晓,等再回到自己家躺下时天都亮了。
谁知他城哥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没到中午就一个电话打来,让他去公司拿点资料,他只得又从床上麻溜爬起,千里迢迢去公司找来了他城哥要的东西,中途还被熬了一夜肝火旺盛的梁鹤鸣逮着劈头盖脸怼了一通。
豆子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躺了会儿尸,这才重新焕发生机地坐起身,朝楼上喊道:“城哥?城哥——!我来了!”
不消片刻,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宋野城穿着浴袍,带着一身刚从浴室里出来的水汽,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楼下走来。
“都拿来了?”宋野城绕到冰箱边拿了两瓶水,转身走到沙发前扔了一瓶给豆子,自己拧开另一瓶仰头灌了几口。
“拿来了,”豆子接过水没急着喝,把茶几上厚厚的资料往前推了推,“最近接到的所有本子都在这了,鸣哥说电子版他给你发邮箱里。”
宋野城应了一声坐下,随手丢开毛巾,掀开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开了机,又把电脑推到一旁,拽过了那摞堆得高高的剧本。
“城哥,怎么又突然要看本子?”豆子好奇道,“你之前不是说要休息几个月吗?”
《天将雪》开拍之前,宋野城就提前和梁鹤鸣打好了招呼,让他暂时别给自己接别的片子,拍完这部他准备放个长假。
后来快杀青的时候梁鹤鸣又找他确认了一次,他还是那个说法,说自己这几年连轴转,输出多输入少,得歇一段时间调整调整。
梁鹤鸣没有多劝,他知道宋野城向来对自己的职业规划心里有数,所以也没费劲给他上演什么劝君惜取少年时的戏码,只说那就等他休息够了再说。
然而没想到这才杀青没多久,宋野城突然又说要看剧本,这漂移甩尾的劲儿搞得梁鹤鸣措手不及,逮不着宋野城就只能扯着豆子怼:“你让他少给我想一出是一出!还能不能靠点儿谱?!”
豆子无辜被喷了一脑门子口水好不委屈,但其实他心里也纳闷得很,搞不懂他城哥这朝令夕改的昏君样儿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宋野城手里翻着剧本,嘴上答得甚是敷衍:“我就看看,又没说要接。”
他当然不是闲着没事溜人玩儿,只不过昨晚江阙说的那些话他虽然不信,可最后一句却还是结结实实钻进了他耳朵里,跟唢呐催命似的一直萦绕在他脑中,惹得他回家后愣是翻来覆去几小时没能睡着,这才给豆子去了电话,让他把最近接到的剧本都送过来。
哪怕是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他也想看看这人嘴里的那部片子到底存不存在。
豆子听他这么说,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不接你还看个啥?这不就跟坐饭店里光看菜单不点菜似的么?
虽然这么腹诽,但他嘴上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吐槽,十分有眼力见儿地伸手把电脑拽到了自己跟前:“那我帮你把电子版也整理出来?”
宋野城随意应了一声。
其实电子版大多都是因为原版有改动才发来的补充修改,和纸质版内容基本重复,而宋野城只是想看看片名儿,大概率用不上电子版。
俩人就这么相对而坐各司其职。
宋野城原本想着只看名字,可看着看着就被多年来养成的职业习惯带偏,看到有趣的名字忍不住翻进去看看梗概,看完梗概觉得不错又继续往下看人物小传和大纲,一不小心就将这些本子看了个七七八八,发现其中还真有几个相当不错的故事。
就在他几乎都已经快忘了自己翻看这些剧本的初衷时,忽然,一个硕大而显眼的标题猝不及防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寻灯》。
简洁的封皮上利落地竖印着两个大字,除此之外再无多余字眼。
宋野城连忙将其他剧本搁到一旁,迫不及待地翻进了这一本的扉页,只见纸上赫然印着两个他无比熟悉的名字——
导演:庄宴
编剧:白夜聆
这一刹那,宋野城只觉自己连血压都飙升了几分,匆匆翻到简介那页,只寥寥看了两行就已经双眼放光,直接扔下剧本起身往楼梯走去。
“哎?城哥!怎么了这是?!”
豆子被他这火急火燎的举动吓了一跳,蹭地一下跟着从沙发上蹿了起来。
宋野城的身影早已奔到了二楼,闪身进屋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拔下充电线,直接翻出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那头响了几声,很快便被接通,话筒中传来了一个略显意外的中年男声:“喂,城子?”
“哎,是我,庄叔。”宋野城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拿着电话转身往门外走去。
电话对面正是圈内著名导演庄宴,他既是宋野城父母的多年好友,也算得上是宋野城的伯乐和引路人。
当年宋野城十二岁参演的第一部电影就是他的片子,虽然那会儿宋野城演的只是个配角,但却因为那片子一骑绝尘夺下了国内外多项大奖,连带着将宋野城的起点也拔到了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庄宴向来看好宋野城,这些年但凡手里有合适的角色总会第一个想到他,而宋野城也着实没让他失望,演一部火一部,去年更是凭借他执导的《双生》再度拿下了影帝的桂冠。
没等对面继续说话,宋野城连忙问道:“庄叔,《寻灯》那个本子是你拿来的?”
“那可不?”庄宴的语气里带了点长辈惯有的嗔怪,“刚敲定就让人给你小子送去了,结果小梁跟我说什么你要休息一段时间,我心说你丫——”
“怎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宋野城赶紧截断了他的长篇大论,一边下楼梯一边反问道。
不提还好,提起这个庄宴就来气:“我怎么没打?我连着给你打了三天,愣是一个没打通!我都怀疑你小子是不是把我给拉黑了!”
宋野城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忍不住乐着“嗐”了一声回道:“哪儿能啊,前几天跟我爸出了趟海,这几天都在海上漂着呢,手机压根儿没信号。”
“我说呢,”庄宴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些,“我也觉得你小子再混蛋也不至于办出这种事儿。”
“那当然,”宋野城下到一楼,重新坐回了沙发,半是玩笑半是哄地附和着道,“我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可把您老给盼来了,巴结还来不及呢,是吧?”
好容易给庄宴捋顺了毛,宋野城的狐狸尾巴终于晃悠着露了出来——他的手指下意识地轻捏着自己耳垂上的三颗小痣,试探着问道:“那个啥,庄叔,这回白老师他……跟组吗?”
电话那端的庄宴愣了几秒,然后直接给气乐了:“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人家接片儿看导演、看剧本、看投资、看班底,再不济也看看片酬,你丫整天盯着人家编剧跟不跟组,你脑残粉啊你?”
不怪庄宴会这么说,去年让宋野城再度拿下影帝的那部《双生》的编剧也是白夜聆,前年电影拍摄期间,宋野城就总是有意无意地跟庄宴念叨他,一会儿问白老师怎么不跟组,一会儿问白老师怎么都不来探个班,还旁敲侧击打听人家住在哪儿,有没有空出来吃饭,那架势活像个狂热追星少女。
要不是庄宴知道他俩连面都没见过,甚至都要怀疑宋野城是不是暗恋人家。
宋野城并没有理会他的挤兑,仗着自己和他关系亲近且又是晚辈,干脆开始耍无赖:“啧,您就说跟不跟吧!”
庄宴最是受不了他这小孩儿似的撒泼劲儿,半晌才终于无奈道:“跟——跟!行了吧?服了你了真是。”
然而,宋野城却还不买账:“可我记得您上回也是这么说的,到最后还不是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嘿?”庄宴噎了一噎,刚要反驳却又有点心虚。
宋野城说得没错,前年拍摄《双生》之前,宋野城也曾问过他一句“编剧跟不跟组”,但那会儿庄宴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自己便也随口答了一句。
然而国内影视圈的现状是,无论电视剧还是电影,拍摄期间资方和导演对剧本的话语权都比编剧要大,所以一般只要没有特殊修改任务,剧组对编剧是否跟组不会有硬性规定,再加上白夜聆本身极度低调,不爱在人前露面,这就使得直到电影拍完宋野城也没能见到过白夜聆。
其实,当初在发现宋野城对白夜聆感兴趣后,庄宴也曾私下里和白夜聆提议过,让他来剧组逛逛探个班,但白夜聆却以不想影响拍摄进度为由婉拒了他的邀请,只说等杀青宴时可以来凑个热闹。
庄宴本想着这样也不错,说不定还能给宋野城一个惊喜,谁知道杀青宴当天白夜聆又说临时有事没法出席,庄宴也只好让这小插曲烂在了肚子里。
如今听宋野城旧事重提,庄宴心里那点类似于没能让孩子吃上糖的小愧疚顿时又冒了出来。
但是,一想到这回和白夜聆商量跟组时,他那明显与过去不同的态度,庄宴忽然又有了底气,索性一咬牙道:“得,上回是叔不地道,答应了也没给你放心上,这回我保证他铁定跟,不跟我绑也给你绑来!行了吧?”
听到他这豪言壮语,宋野城蓦地有些想笑,连忙顺杆爬道:“行,有叔您这句话就行,我庄叔真是太靠谱了。”
“得了吧,”庄宴没理他这拍马屁的劲儿,没好气道,“我算是看明白了,还说什么盼星星盼月亮把我给盼来,你这是盼我吗?你就是盼人家白老师!”
这话里的酸味儿听得宋野城忍俊不禁,闷笑着哄道:“您不是也说白老师本子写得好吗?那他写得再好也得有您这么会拍的人才能拍出精华不是?您二位合作那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如虎添翼缺一不可——”
庄宴鼻腔里哼笑了两声,没再继续跟他扯淡,转回正题道:“现在是怎么着?你这自己就直接能定下?用不用再跟小梁商量商量?”
谈起正事,宋野城也收起了那不着调的模样:“不用,他那边您就甭操心了,我去跟他说。”
“行,”庄宴也是个干脆人,“我这边准备的都差不多了,不出岔子应该下月就能开机,你要是闲着就提前过来。”
宋野城笑道:“没问题。”
挂断电话,宋野城心情愉悦地将手机在手里转了两圈,而对面竖着耳朵听完全程的豆子早已瞠目结舌:“城、城哥,你这也太雷厉风行了吧?你不是说剧本只是看看,不接吗?”
宋野城手中动作蓦地一顿,这才猛然想起了自己看这些剧本的初衷,继而又想起了江阙那句笃定的“预言”,连忙再次划开手机把电话又拨了回去。
“喂,庄叔?”
庄宴明显很茫然:“怎么了又?”
宋野城问道:“我接这部片子的事还有谁知道?”
庄宴被他问得有点莫名其妙:“你这不刚刚才定下吗?我都还没来得及跟别人说呢?”
宋野城一想也是,就算江阙知道这部剧本的存在,甚至知道庄宴有意让他来演,又怎么能在他没有拍板之前确定他一定会答应?
这事问庄宴估计也问不出个名堂来,宋野城索性没再问,只道:“那就暂时先别对外说了吧,等流程走完正式敲定了咱们再官宣。”
这一点其实不用宋野城提醒,圈内那种提前放出选角消息最后被打脸的事不在少数,虽然当中有些剧组就是奔着黑红去炒的热度,但也的确有不少是因为“以为能定下最后谈崩了”才闹出的笑话。
前者那种炒作是庄宴不屑于去做的,而后者这种失误对于庄宴这么一个混迹圈内几十年的老手来说也不可能犯,只要合同一天没签,他就断不会轻易放出消息。
跟庄宴商量好后,宋野城挂断了电话,也没急着现在就去找梁鹤鸣,而是让豆子先回去休息,约好明天再来接他去公司。
豆子走后,宋野城坐在沙发上盯着《寻灯》的封面看了一会儿,但却没有再次翻开,而是直接拿着它上楼进了卧室。
走到床边,他俯身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本书,随即转身靠坐在了床头。
那是一本褐色封面的书,从边角和色泽的磨损程度来看已经有些年头,封皮正中是灰色手写体的书名《尘埃》,而右下角则标着一行正楷小字——
白夜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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