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又留了一夜,翌日一大早秦砚川就要送她回去。
男人阖着双眸,坐在后座一言不发,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前排的司机也不吭成,车厢里安静地不像话。
江岁偷偷看他,小心地凑过去,细细的食指伸出来戳了戳他的手背。
“小叔,你不开心吗?”
她感冒还没痊愈,说话时还带着重重的鼻音,手指细细软软,跟羽毛扫过没有区别。
秦砚川睁开眼,唇角抿得笔直:“昨晚没有休息好而已。”
咬咬唇,江岁小声问:“是不是我打扰你了?”
“没有。”他目光看向窗外飞速而过的风景,“昨天是远泽父母的忌日,所以有点失眠。”
江岁想起去年大约也是这个时候,自己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没有接,第二天才回了信息说有事没看见。那是他第一次不接自己的电话,所以她记得特别清楚。
随后她抬眸,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声音里有浓浓的内疚:“因为我生病了,所以你昨天没能去看他们对吗?”
秦砚川回头,心软之余随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别瞎想,生病难道你还能控制吗?以后再找时间去就行了。”
话还没说完,江岁想起自己昨晚干的事情脸上顿时滚烫,头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直视他。
好一会儿,她拽着秦砚川的袖口,脸色微红:“小叔,今天再去一次吧,我陪你去好不好?我会乖乖的,在旁边不吭声,行吗?”
自始至终江岁从来不知道为什么秦砚川对自己的这位老师和师母这么敬重,但她明白,有些话或许他永远都不会对自己说,毕竟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特殊一点的晚辈罢了。
秦砚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好半晌也没有说好或者不好。
她一向很乖他知道,小姑娘自小没有父母的疼爱,在长辈面前总是会特别的乖。
他凝着脸:“江岁,在我面前做你自己就好,没有必要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她立刻摆摆手:“真的没有,小叔,我只是想让你心情好一点。”
江岁心里打着鼓,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这番话好像太多事了,小叔对自己再好估计也不想让她管他的私事。
沉默良久,秦砚川吩咐司机改了地址。
江岁怔怔地看他,口中喃喃道:“小叔……”
“怎么?”
她摇摇头:“没事,只是觉得如果我昨天没有生病就好了。”
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黯淡无光,要是早知道他有重要的事情,她就不会偷偷跑去阳台吹半个小时风了。
秦砚川嘴角翘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说:“今天去也不迟。”
江岁坐在一旁,偷偷看着他的侧脸,心情有些低落。
她一直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够活的轻松一点开心一点,可现在看来却总是事与愿违。
-
黑色的车缓缓驶向目的地。
陵园里人迹罕至,就连气温都感觉比市区内低两度,江岁一下车就打了个寒噤。
秦砚川拿出自己的羊绒围巾给她结结实实的围上,她看着男人光洁的脖子曝露在寒风里,挣扎着要解开。
他按住江岁乱动的手:“听话,围好。”
不容置喙的语气,让她乖乖点了头。
冰凉的冷风刺骨,他就像感觉不到一般带着她往陵园深处走。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在一块大理石墓碑前。
照片上的夫妻很年轻,看样貌大抵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这样年轻却永远躺在了冰冷的墓地里。
秦砚川把早就准备好的花放在幕前,随手打扫了碑石上积攒的灰烬尘土。
“老师,我来看你和师母了。”他声音依旧是低沉的,但却有着与往常不一样的压抑,“远泽很好,也很听话,你们放心。”
明知道人死灯灭,无论再做什么都是徒劳,可秦砚川还是固执的说着:“当初答应你们的事情,我没有忘,只是从前的想法实在太单纯了,很多事情都没有考虑到,再等等吧。”
自此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江岁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能明显的感觉出来他整个人沉浸在低沉压抑的氛围里。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空忽然下起了雪,秦砚川背影高大,站在她面前无形地挡住了许多寒风,只是他宽阔的肩头雪白一片。
江岁像以前一样,踮起脚拍掉他肩上的融化后的水渍。
“小叔,回去吗?”
秦砚川没有回头,淡淡地开口:“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在陵园的最深处,还矗立着一座孤零零墓碑,周遭杂草丛生,落满了灰尘,只一眼就能看出来鲜少有人过来扫墓。
他带着江岁慢慢走过去,冷眼看着墓碑上面容俊秀的男人一言不发。
照片上的男人长得和秦砚川有几分相似,都是一双狭长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就连姓氏都和他一样。
江岁瞪大双目,忍不住问:“小叔……这是……”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江岁,你觉得我和他像吗?”
她愣了愣,点点头:“像的,特别是眼睛。”
秦砚川低笑出声:“是吗?”
“嗯,”江岁抬眸,“小叔,这是你爸爸?”
“算是吧。”
她有点茫然,不明白他的意思,是就是不是便不是,哪里有什么‘算是’呢。
他紧接着开口:“跟他长得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秦砚川的嗓音并没有起伏,江岁甚至听不出他的喜怒。
“小叔……”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秦砚川,一时间鼻头有点泛酸。
在所有人眼里,他似乎永远都是无坚不摧的那个,坚定、强大,虽然沉默寡言,但绝对是让人心安的存在,从来不曾展露自己的内心。
江岁想,或许秦砚川压抑太久,亲近的人又太少,自己才会在这一刻显得那么特殊。
可这种特殊是用他的痛苦换来的,她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平时那种暗自窃喜的开心,只觉得难过。
“怎么了?”他回过头,发现小姑娘眼眶红通通,“我说错话了?”
她摇头:“小叔,你是不是还有好多秘密?”
秦砚川勾起唇角,有意无意地看向她:“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很多秘密,你难道不是吗?”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江岁犹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冰凉的冷水,整个人血色尽失,胸腔的心脏骤停般猛地一跳,明明是零下的温度,可她背后却渗出大片的冷汗。
她满脑子只充斥几个字:他是不是知道了?
可从未说出口的话怎么可能有答案,风雪愈发大起来,秦砚川肩上落满了雪,不少雪水顺着他的大衣往下滑。
小姑娘唇色苍白,硕大的双眸盯着他一动不动,唯有长长的睫毛轻颤。
秦砚川皱起眉,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竟然也是一片冰凉的汗意:“江岁,你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她张张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岁!”他抓住她的手腕,目色深沉,“你别吓我。”
“小叔,我没事。”她喉间滚动,扯起唇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艰难地开口,“不过,我哪里有什么秘密,你不要胡说好不好。”
见她真的没事,秦砚川松了口气,意有所指道:“没有?不是远泽说你在学校很受欢迎吗?到底有多少男生给你递过情书,还是你偷偷瞒着我早恋了?”
江岁小口喘气,恢复血色的小脸笑笑:“我没有,不会早恋的。”
“那么多情书,就没有心动的?”
并不是他不相信江岁,而是他也是男人,太了解同类了。
她还是摇头,小鹿眼转向远处的山:“我有喜欢的人了,表白之前我是不会谈恋爱的。”
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秦砚川一时语塞,忽然之间就有种自家养的好白菜要被猪拱了的感觉。
沉默许久,他板起脸来:“知不知道现在你多大?十七岁,高三!还没有毕业!”
话语间的怒气藏都藏不住。
江岁抿着嘴角,垂下头:“小叔,我也不想喜欢他的,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
她也想过的,不要喜欢他好不好,可是这怎么能自己决定呢,心动的那一刻事情的发展就已经超过她能掌控的范围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咬唇忍着,努力做到不要一张口就让喜欢涌出来。
秦砚川气得胸口上下剧烈起伏,努力平息了一会儿呼吸,咬牙问:“什么人?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成绩怎么样?家里是做什么的?”
江岁:“……”
见她不吭声,秦砚川的眉头皱得更紧:”怎么不回答,难道是校外的小混混?”
“不是……”她揉揉脸,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有点无奈,“他很好很优秀的,但是我不能告诉你是谁,总之我毕业前不会谈恋爱的,你放心好了。”
他冷哼一声:“这让我怎么放心,有的人并不是像外表看起来那样好的,别太天真了。”
江岁眨眨眼,好奇道:“那你呢小叔,你也是这样吗?”
对于她‘大逆不道’的提问,秦砚川没有回答,只是冷着脸拍拍她的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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