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饷午刚过,头昏眼花之际,一座客栈隐约出现在了视野里。走近了,客栈外插着一根长竹竿,上面绣着“来阳客栈”四个大字。
“这就是那落凤亭小二说的地方了。”
一旁的马房里,十几匹骏马看得耿乐心痒痒。
“必须得弄一匹啊,不然东州没到,脚肯定先断了。”
此时正从客栈里走出几个行脚商,有说有笑的,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他们随意看了犯马痴的耿乐一眼,也没人理睬,牵出自己的马就结伴离开了。
“可恶啊,竟然看都不看我一眼,有钱就了不起嘛!”
还没进客栈,里面传出的聊天声就引得她的注意。跨过门槛,客栈一层里十几张桌子,大约个人。寻声望去,只见左边窗角处,一个高大威猛的黝黑男人喝着酒,手旁居然还摆着一把黑红色的大斧头,此时正向对面两个中年人夸夸其谈。
不由有些好奇,耿乐安静过去,坐在了大个子身后一桌。
“小爷来点什么?”滑头的小二立刻迎上来,笑容满面。
“薄荷茶一壶,半斤焖牛肉,四两蒸猪肉。”那小二听完,看着她,却是有些为难:“小爷,小店里没有薄荷茶,只有毛尖和青竹这些,酒倒是有不少,您看?”
“人家小茶亭都有的东西,你这么大一个客栈怎么都没有?!”风餐露宿折腾了几天,耿乐有些恼火,所以不禁嗓门也高起来。
小二挠挠后脑勺,一副进退两难的样子,望着也不敢吭声。
无语,想来也不能太任性了,她当下放低了语气:“那这儿有没有清凉的,带点甜味儿的东西?”
小二想了想,拍脑袋道:“小店正好有一种,名为青叶酒,虽然是酒,但是酒性很小,还有竹叶清香,很适合解暑!”
“那好吧,来上一壶。”
摆摆手,回过头时,却看到前方桌上一个瘦猴男人打量着自己,见耿乐看他,又赶忙听着那大个子嘴里吹嘘。
“你们还别说,那茅山道长当真厉害。那妖怪见着打不赢,喷出一阵烟雾就想开溜。只见那长袍道长也不慌张,右上搭在嘴边,你们猜怎么着?”大个子又灌一口酒,绘声绘色道:
“道长就这么马步一扎,嘴里顿时就吐出一团火来,乖乖,嗖的一喷过去,莫说是妖怪的毒雾给烧得没了影儿,连它身上的毛都烧了起来。道长不等老妖拍灭火,提着铜钱剑就这么飞扑过去。那妖怪自然躲得开,一个飞跳,就上了树上灭了火。道长见状,两道剑气挥上去,一棵几十年的老树就这么应声裂成几大截。妖怪早就往另一边跳开,道长飞起身也紧跟在后边儿……”
“小爷,菜来了!半斤牛肉,四两蒸肉!”
正听得有趣呢,我去,小二突然的招呼吓她一跳。
吃了几口,倒了杯所谓的青叶酒。几口喝下肚,哇塞,当真没有骗人。这酸爽,简直不敢相信,比之薄荷茶还清凉畅透,一股青叶的芬香,唇齿间大自然般的甘甜四溢,虽然有点酒劲儿,但也很小,几块肉下肚就压了味儿!
一阵吃喝下来,肚子半饱,注意力也得以分散开。忽然发现前面没声了。抬头望去,只见对面那大块头居然转过身来看着桌上的桃木剑,又看看耿乐的模样,一副疑惑的样子。
不由的停下了筷子。这时,那色看过耿乐一眼的瘦猴男人玩笑道:“大哥,你看这小鬼头还带着把桃木剑哩,能看出是哪儿混的不?”
那黑大个也不理他,一个起落间就坐在了耿乐身前,拿起道长的木剑在手里细细打量。
半响,他放下木剑,这时又留意到她桌子下的道长的包,站起身看了看,露出惊讶。随后,他居然恭敬地道:“敢问,小哥师承何处?”
差点要开口直言不是自己的东西,但虚荣心作祟,又不好解释。耿乐理直气壮的道:“师傅他老人家云游四方,名讳不过虚名,说来想必你也不会认识。”
“哦?是吗?”
黑大个一脸思索,显得认真。都没敢相信这还能骗得到他。却见他身后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只是玩味儿的笑着,看起来根本就是看小孩子吹牛皮的眼神。耿乐这哪里还能忍受,回想起二哥的话,一口气装到底道:
“师傅他老人家道号清虚道人,乃是东州青城青崖派的长老,我这次出门就是遵受师命来此办点小事。”前面那清虚道人只是从前听说的一个有名的高人,这下干脆拿他来做盾牌了。
黑大个一听,脸上的表情都简直了,就连那两个看热闹的也不禁专注起来,一副半信不信的模样。
耿乐也不再解释,抄起筷子又开始吃喝起来。黑大个拿过身后的大斧头和布包,小声跟那二人说过几句,却是对她抱拳道:
“在下行走江湖多年,也算是一个云游四海除鬼降妖的修道之士,小哥此去是回东州青城?若不嫌弃,倒不如俩人同行如何?我也正要去东州!”
“噗!”
猛的低下头,刚入口的酒差点喷了一桌子,耿乐擦干嘴角,吃惊看着黑大个。只见他一脸郑重的依旧抱着拳,真挚的目光如炬,刺得她一阵慌神。
“嗯……”
见耿乐犹豫,黑大个再一推拳,诚恳道:“路上不劳小哥操心,我不会添任何麻烦。说实话,我也想去见识见识闻名东州的青崖派究竟如何不凡!”
乖乖,让你见识了我这冒牌的不就露馅儿了。可看他这般神情,她又不好意思拒绝,万一把他惹恼了别把自己一斧子给劈了!唉,先答应下来,总之不愁以后没机会把他半道甩了。
“那好吧,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那吃过饭我们就一起上路吧。”想起了什么,耿乐又开口问:“你要不要收拾准备一下,我可以在外面等你。”
黑大个大大咧咧,提起那个布包和黑红色斧头,傲然道:“行走江湖这些年,这些就是全部家当了。小哥慢吃,来,我敬你一杯!”
举杯和他对上,黑大个爽快道:“在下安铁,小哥若不计较,称呼铁哥也没大碍。”
也举杯在半空中,耿乐爽快道:“在下耿乐,铁哥若不计较,叫我小乐也行。”说完,彼此收杯痛饮而下,铁哥直呼痛快。
“对了,铁哥,刚才听你说的那茅山道士……”话还没说完,铁哥开怀笑道:“啊……那是我上月还在老鹰弯遇到的事。也确实,那老道怕是结丹境高人,身手着实了得,我闲来没事就爱讲讲这些。”
老鹰弯位于南州南端,离得边境很近,深山老林的,多有鬼怪出没。耿乐不禁暗暗佩服起铁哥,那地方都敢孤身前往。不过转念一看他满身的铁肌肉,一身粗狂的黑色劲装,是妖怪怕也挨不起他这一板斧。
一顿酒肉吃完,铁哥还不忘和那两个男人道别,和耿乐一同出了客栈。“铁哥,你可有马随行?”铁哥同她瞧了瞧马房,却不无鄙夷道:
“修道之人怎可骑马,骑马可不能修身养性!开元修士有元气加持,健步如飞,不比骑马要快得多了,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自己的光明大道。”
铁哥见耿乐听得直挠耳背,低头问道,“怎么,小哥骑着马来的?”闻言,她吓得故作惊讶,哈哈大笑之后,嗔怒道:
“铁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耿乐岂是偷懒耍滑之辈?师傅常告诉我们,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就是说即便面前的路即使有千里长,我们也要一步一步,用脚开始用脚结束的吗?”
这弄假成真的演技,大义凛然的排场,令得铁哥连连对她竖起两根大拇指,称赞道:“小哥不愧是青崖派高徒,一番真知灼见,与我真是志同道合。来,咱们现在就一起上路。”
……
闷热的午后,即使快到南阳城了,宽敞的官道上也没多少人。喝了一口新打的青叶酒,耿乐停在树下歇脚。黑大个背着斧头,插着腰,遥望着山里山脉群峰。
她没事就偷偷盯着他这巨斧,越看真是越觉得大有来头。行走人世这么久,兵器自然见过不少。这斧头颜色不但是出奇的深邃,一种霸气外露的黑红色,而且看起来也是个古董,却不会让人相信它沾过的血会少过一池子。
本不爱打探人私事,此刻却也不由问他道:
“铁哥,你这斧子怎么来的,有多重啊?”
铁哥回身,笑着取下斧头,连连在耿乐面前挥舞了几圈。他颇有些感情道:“这斧子跟了我十六年,救了我很多次命。我爹死前交在我手里,让我惩恶扬善,框抚正道。”
铁哥又横过黑斧头,摸着上面的斧身道:“此斧名为嫉恶如仇,由天外黑铁打造,长二尺四寸,重八十四斤。”
“八十四斤?!”
一声惊呼,耿乐整个人目瞪口呆,这么重的斧子他怎么还舞的那么轻巧!这倒不是最重要的,相比他那威风的嫉恶如仇斧,她手里这摇摇欲坠的桃木剑,不简直就是根稻草杆嘛?
铁哥笑了笑,仿佛看穿了眼前人所想的,走过来拍拍她肩膀道,:“小姑娘拿这桃木剑就差不多了,你还想要铁哥这斧头不成。”
“啥?!我……我哪里是什么小姑娘!”
又是一道晴天霹雳。敢情自己就这么容易破相的?!
铁哥看着耿乐憋屈的脸,哈哈一笑,走几步斜靠在树干上注视她:“不过,小乐,你这把桃木剑、道长的包,是从哪里得到的?”
此时铁哥的铜眼宛如古井一般,深不可测,洞穿着人的身体,淡淡地问。耿乐虽不聪明,但也顿时就明白了,这大个子分明早就看穿了说的慌,只是没当面戳破而已。
见她埋头不语,铁哥的声音里有些伤神的说,“这身家当我自然是知道的,半月前陈子云道长还和我在南阳城里喝酒畅谈,如今却是阴阳两隔……真是世事无常。”
“啊?……铁哥,你认识他?”
“嗯,他这人年过百半,还讲究些爱慕虚荣,一身闪亮的灰袍道服招摇过市,不让人记住都挺难的。我这人很爱结识道上的朋友,和他一起在南阳城里喝过多次。他说要继续云游,我本想与他同行,他却推脱说生性独来独往。”
话及至此,铁哥的感情不像是装的,想起那晚道长的浮夸表现,说的都应是事实。耿乐也相信他的话,当下就忍不住把那晚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铁哥听完,不禁蹲下身来,右手掩面,长叹一声:“不想堂堂青崖派一代长老,几十年修行的筑基大圆满修士,竟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好一个厉鬼,竟给陈兄下了这么个恶毒的圈套。”
铁哥松开脸上的手,脸上在恢复着坚定,他起身问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陪你一同去青城吗?”
耿乐想了想,最后摇摇头,一无所知。
“虽然和陈兄相处甚短,但他心系天下,明世间苦疾,是一个让人尊敬的前辈。我安铁走南闯北,识人多服人少,陈兄却是例外的一个。他既死前委托于你遗愿,必然已相信你的为人,你小小年纪,身为女子,光是这番孤身上路的气魄就令我大为折服。青城距此遥遥一千四百里,你手无缚鸡之力,这般上路凶多吉少,有我一路陪同,也不怕被那些山贼鬼怪夺了你性命。”
“铁哥!!”
一道肺腑之言、高山之音,听得她耿乐热泪盈眶,险些没掏出怀里的手巾痛哭流涕。没想到一身粗狂的铁哥居然这般重情重义。回忆起陈道长那临死前的凄惨模样,她心里又陡然悲伤,不禁一阵哭腔,挤出了几滴眼泪:
“没想到世上还有铁哥这样重情重义的大侠,实在是让小女子感动涕零,感激不尽。若没有铁哥的仗义相助,我实在是不知道人畜无害、尊老爱幼的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呜呜呜。”
铁哥赶忙走过来,给她擦着泪水,轻声安慰道:“小乐别哭了,陈道长要是知道了你为他这样努力,在地府里也会开怀释然的。走,我们继续上路吧。”
“嗯……好……”
破涕之后嫣然一笑。暗地里,她却是摩拳擦掌得意洋洋,耶,终于有靠山了!二哥你们再也不用为我担心了!耿乐,加油!你果然是最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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