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阵破了,不知道终究是谁,打败了枯骨老道。好色老头收走铜钟的时候,我还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抬头望向他们时,几乎睁不开眼睛。
有人过来,拉我起身,手感认出是梁兄。他帮我揉着另一只眼睛,声音里止不住幸福地笑道:“小弟,让你久等了,我们终于胜了!尽管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走吧,我们回家。”
渐渐适应了光亮,我睁开了双眼,面前正是梁林则鸣。他笑着,脸上头上污渍结痂,可当我忽然有感,朝他右侧身体看去时,却是刹那一震,被冰封在了当场。
“梁兄,你的手……”
那里空荡荡的,只有破线的袖角随风轻摆。右膀断裂,露骨。
我望向四周,好色老头满身创伤,神色萎靡,像强行吊着最后口气。他正召唤来六翼螳螂,将一具不知生死的残破血魔推上其背,又俯身捡起地上搁着的战斧,用力丢了上去。
“铁哥还活着,可遭受魔功反噬了……”梁兄告诉我。
“坠入魔道……”看着血肉模糊的那人,我如鲠在喉。
在陵园结界交战时,尸魔男子就曾警告说过。没想到真的一语成地。可铁哥这般眼里容不得奸恶的性子,又怎会真的在乎自己的性命。
“庞家双煞呢?”收回视线来,我问他。“战斗一结束,他们便头也不回地进入后边密林里消失了,可能去追赤金炎虎的。”
我点点头,却没看到他的父亲。跃过他的肩膀往那片废墟之地望去,地上还是那一堆七零八落的碎尸,分不清谁是谁。梁兄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和我一道向那里看去,转身时,他的断臂还在滴血,落到我跟前的土里。
“我父亲他……”梁兄有些哽咽。
“他经常说像我这般年轻的时候,一直希望能够参军报效王国,将来战死沙场,也不负好男儿走这一遭。军队里的险恶,让他的梦想破碎,从此一蹶不振,流落到了这里,落山为寇。枯骨老道刚来这里时,以血腥手段镇压不服从的人,我父亲虽身是贼寇,但心如明镜,他率众密谋反抗,却被人暗中举报,害死了我娘……”
我静静地听着,好色老头也慢步走了过来。梁兄望着那片塌陷了的大地深坑,回过身来看着我,眼里血丝密布,晶莹流露:
“他抱着枯骨老道同归于尽跳下去时,还大笑着告诉我好好活下去。可我站在崖边,向下望去,岩浆里却什么都没能留下。我想他已经心满意足了吧,那么英勇,那么决然,死在了战场上,也为娘亲报了仇。”
我走过去,挽住腰,抱紧了他。
他埋首在我发间,亦揽上我的后背。
我们什么都没说,依偎对方的体温,感受彼此的心跳。不知过去了多久,很难去留意时间,直到好色老头在后面咳了咳,我和他才渐渐松开来,一起走过去。
“枯骨小儿已死,这里的事也了了,我要回去闭会儿关了。”
耿老头疲倦地说着,却是咳出些血水来。“你们有何打算?”
“姐姐!”天娇从树林里跑出来,高兴得像个孩子。我冲她挥挥手,笑道:“慢点!别摔着了!”
“哎呀~”
刚说完,她就被绊了个踉跄,抬起头抱歉地傻笑。
我们都被这个可爱的孩子弄得哭笑不得。一时间也忘了自己也不过和她一般大。“梁兄,你要回山寨吗?”我问他。
“嗯,”他点头说,“枯骨老道已死,大秦山脉需要人来维护秩序和平,我想联合其它几家山寨,将所有人都团结起来,好好调养生息,像父亲说的以前那样,每个人都有鱼肉吃,逢年过节山寨之间还会走亲串友,办上些小的大的宴会。整个大秦山脉就像生活着一大家子人。”
我微笑着,期望他的梦想可以成真。“好吧,真的祝福你,等我从东州回来了,路过这里时,我一定会来找你好好玩几天的。”
“嗯,一言为定?”他伸出手掌,搁在我身前。
我也伸出手掌,和他紧握,“嗯,一言为定。”
好色老头决定带铁哥回自己的隐居之地,他或许有办法能褪去铁哥的魔功反噬,令他苏醒过来。但老头说不能保证一定能救下他,他将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我和梁兄送他跳上六翼螳螂的脊背,天娇亦跟在我们身旁。她看着好色老头和螳螂,也有些恋恋不舍的情绪。这时我才想起,她就是这样子而来的,飞在高空中,一脸恐高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六翼螳螂振翅飞起,略显吃力,很快就消失在了我们视野里。
按理说,大敌已除,目的也已完成,我们该高兴才是的,纵然知道会付出以生命为筹码的惨痛代价。可我们三人默然地走着,似乎谁都有着不可告人的心事,不论怎么挥都挥之不去。
“天娇,我们等会儿回去找韩兄吧,他肯定想不到你来了。”
闻言,她本笑容可掬的脸上,却是蓦然一怔,“姐姐……”
“放心吧,我知道你俩都不好意思面对彼此,可这次有姐姐给你做主,他可休想在欺负你。还看破红尘打算出家呢,我看他要怎么用十八抬大轿把我的好妹妹娶回家去。”
“……姐姐!”天娇害羞得脸都红了,抓着我手臂连连直摇。
“好吧好吧,我不打趣你了,”我停了下来,拉开她冰凉的小手。“天娇,你在这儿等等我们,我还有点事儿。”
我拉着身旁有些莫名的梁兄,转而朝着战场中央的血腥之地走去。枯骨老道就这样死了,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还有那么一丝难以置信,毕竟没有亲眼看到他如何身死道消。
我想过去看看他最后死去的地方。也为了我短暂的蓝颜知己,太史良辰。他应该也死了吧,也许就藏在那一片血肉里。可他不是那么聪明的吗,还是个暴发户,藏了好多的奇珍异宝。
“梁兄……你有见到那个,太史当家的么?”
鼓了些勇气,我却不敢直接问他,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梁林则鸣听我这么一问,想了想,竟是有些奇怪地反问起我道:
“小弟,我记得他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吗?和枯骨战斗时我就看到你和他坐在一起,还在说些什么话。再后来就只看到你一个人在大钟里了。”
“——哈?真的?!”我怪叫一声,反把他吓了一跳,“不,我是说,你真没见到他?”我连忙解释道。
“真没啊,听你说起太史当家的,忽然就想起来,一直没问你身上这件闪眼的金甲怎么回事,感觉很像他的风格啊。”
我抖一抖身上五皇金甲,嘻笑道:“个人收藏罢了,嘿嘿。”
“梁兄,太史当家是怎样个人,让你看到这甲能想起他来。”
“他啊,可算是大秦山脉里最富有的人了,小时候就喜欢研究些旁门左道,还自称为什么炼器术士。虽然他也有些实力,但手段不大光明,有些华而不实,所以难登大雅。而且他也很喜欢捣鼓些看起来就很夸张巨富的东西,就比如你身上这种金甲,看似铜墙铁壁,实则,可能只是不堪一击。”
“哦,是这样……”我强行压住心中的尴尬,点头连连称是。
这家伙,到底死了没有!可没死的话他干嘛说那么煽情诀别的话,看起来也不像是故意演的,况且他也根本没必要。可这样一来,他又跑哪里去了,逃了?不可能吧,否则岂会留下来战斗呢。
很快,我们路过那堆尸横遍野的地方,我还刻意偷偷扫视可能出现的比如大金项链,或者是被血浸透的貂皮坎肩。直到我们小心着脚步走出这里,我依是没有半点收获,心中也开始相信他可能没死的事实。
“呐,就是这里了……”
梁兄驻足在坑边上,身前就是火光弥漫的地底世界。我踏上前几步,和他并肩而立。十多米之下,就是炽热翻滚的岩浆,不知从那里流来,在这片坑洞里蜿蜒曲折,也不知要流到何处去。
他的父亲,那个白衣胜雪的男人,一起掉进了岩浆里,就从我和梁兄此刻站立的这里。我盯着那流淌的熔岩,和梁兄一样,陷入了沉默,若有所思。可眼里空洞之间,竟像是突然见到有两道气泡从岩浆里汩汩冒出。我定睛一看,那里又是什么都没有。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他如此说着,便已转身离开。
我跟随在他身后,看着他掩盖不住伤心落寞的背影,忍不住想安慰他道:“梁兄,你的父亲是一位英雄,是我们的榜样。”
“是吗……可在我心里,他永远只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梁林则鸣回过头来,扬起嘴角冲我一笑。“用不着安慰我的,伤心归伤心,我其实很自豪,也很骄傲,因为能有他这样一位父亲,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我们互相笑着,这时,却看到天娇正迎面而来。我和梁兄停下脚步。我问她过来做什么,她笑了笑,然后请求似的跟我说:“姐姐,我也想看看那里,之前在树林里亲眼看到了梁公子的父亲抱着枯骨上人跳了下去。我想给梁公子的父亲折一朵千纸鹤,也许他在天上还能收到我们送去的感谢和祝福呢。”
说完,天娇真的从怀里取出张粉色信纸来,她轻巧熟练地折着,几个呼吸后,一朵巴掌大小的纸鹤就停在了她的手心。我笑了笑,但随即恢复脸色,看向梁兄。
他也被天娇的纯真善良感染,笑着告诉她说:“去吧去吧,但是不要待久了,那里危险。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得到了许可,天娇高兴得立刻就小跑着过去了。我和梁兄相视一笑,就这样停留在原地,说起了些轻松悠闲的事来。毕竟这小半天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总会是有一种劫后余生,想跟人一吐为快的冲动。
等到我分享着自己在南阳城,因为陈道长的遗愿而决定独自前往东州的事儿后,这才发觉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天娇居然还没有回来。我转身向坑洞那边望去,却被眼前一幕登时惊住了。
那里空荡荡的一片,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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