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就在府衙外等着,月荷远远瞧见自家小姐,咚地跳下马车,走近了,拉着屠鸾里里外外地看,“小姐,您可算出来了,新来的知府可有为难你?”
云竹追上来,在月荷腰上轻捏一下,压低声音道,“府衙门口呢!仔细说话。”
“先上车。”屠鸾惹眼的穿着引来一些路人的侧目,不等丫鬟搀扶,兀自掀开车帘,钻进马车里,把喧嚣和打量的目光隔在了马车外面。
等两个丫鬟都坐进马车里,屠鸾吩咐车夫,“马车赶慢些。”
云竹冰雪聪明,猜到自家小姐是不想太早回家面对二太太的风凉话,如果老爷这会儿也回到了府上,小姐还得先把在公堂上抛头露面的理由想好才行。
月荷那简单的脑瓜子从不想太复杂的东西,小姐第一次上公堂,她只觉得新鲜,“小姐,知府大人是怎么审犯人的?”
云竹叹了口气,“小姐是证人,哪能当犯人审。你坐好了,都要歪到小姐身上去了。”
月荷把身子歪回来,兴致更高了,“我看见北胜王府世子也来了,小姐可有和世子说上话?世子相貌堂堂,跟小姐十分相配呢!若是能和北胜王府结亲,别说是二夫人,就连老爷也一定不敢再给小姐脸色看。”
屠鸾对小丫头那没把门的嘴十分忧心,责怪道,“又开始胡言乱语,昨儿才教你谨言慎行,今儿个就忘到肚子里去了。北胜王府是什么人家,也是我们说攀就能攀上的?”
月荷撇撇嘴,委屈兮兮得“哦”了一声。
云竹看一眼月荷,再看看自家小姐,“奴婢不明白,小姐既然没有这意思,又为何要将世子牵扯进来。”
屠鸾抬手刨开挡住眼睛的额发,“在陇县待了八年,到京州不过三年,你就忘记陇县那糊涂知县是怎么审案的了?”
经屠鸾一提点,云竹立刻回过味来,总算知道小姐为什么被传召公堂时,要刻意穿戴华丽的服饰。“可小姐到底是官眷,那知府也敢硬把罪名往小姐头上扣吗?”
屠鸾哼笑一声,“京州的青天大老爷是正四品,那个死鬼杂碎是皇亲国戚,我爹一个五品官,算得了什么?我把北胜王府的世子拉来为我证明清白,那知府再是着急破案,也不敢胡乱往我头上泼脏水。”
月荷想插两句,又唯恐说错了话,再惹小姐不快。云竹没留心她,犹豫半晌,还是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小姐,月荷说的也不无道理,这北胜王府,可不是寻常高门。若是能嫁进去,小姐在老爷面前不仅不必再这么憋屈,二夫人,她心里再恨也不得不捧着你。”
屠鸾瞥了眼车帘,云竹撩开一个小缝看旁侧无人,冲屠鸾摇了摇头。
屠鸾这才放心回道,“暂不说齐大非偶这一层,只说北胜王府,看着是圣眷正浓,但圣上若真的从心底里爱重北胜王,又岂会将他唯一的血脉,一个本该上沙场历练的将门虎子,拘在皇宫里,当成一只笼中兽来养呢!被拔了牙齿养废了的幼虎,即便长大了,又能有多大威力?”
屠鸾这番话说得实在大胆,云竹都替她心惊,再次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瞧见这会儿外面无人,才彻底放下心来。
“小姐骂月荷说话无遮无拦,自己在大街上也什么话都敢说!”
屠鸾轻轻笑了笑,“回府吧!还有个准备兴师问罪的在等着呢!”
果不其然,屠鸾一回府,还不等回房换身衣裳,就被召进了书房。刚走到书房门口,一本《女诫》就从门内飞出来,正砸在屠鸾身上。
屠鸾深吸一口气,敛去脸上的轻蔑神色,弯腰拾起《女诫》,屈膝跪地,将《女诫》恭恭敬敬举至额前,“女儿知错,还望父亲息怒!”
屠敬踏出门来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骂,“你知错?你知哪门子的错?丢人现眼丢到公堂上去了,等明日上朝,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
屠鸾垂着头,倔强得为自己申辩,“父亲,此事女儿也有苦衷。女儿想着父亲在朝为官,先前的靠山因罪被贬出京州,父亲在户部时时小心翼翼不说,还得处处受人闲气,这才努力结识左相家的三小姐。”
“父亲在户部遭人冷眼,女儿又何尝不是?但只要能帮上父亲,要女儿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跟前伏低做小,女儿也是甘愿的。好不容易哄得左相千金带女儿打马球,那球不长眼,飞到围栏外,左相千金命女儿去捡,女儿岂敢不去?”
“衣裳被草叶割破了不说,还倒霉得撞上了一具尸体,女儿被吓得魂不附体,没等神魂归位,知府大人就命人来传了,府衙办案传人证,女儿岂敢不去?”
接连用了两次“岂敢不去”,又是处处在为他这个当爹的考量,屠敬铁石做的心,也要软下来一些。见女儿白净的颈项上有两道草叶割出来的红痕,最后一点脾气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你去就去了,为何不拿面遮把脸挡一挡,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我屠敬的女儿。”
屠鸾道,“知府大人传召,女儿是作为人证前去的,若把脸蒙上,倒叫人怀疑女儿是不是做贼心虚,和定远侯公子的死有关联了。”
“起来吧!”屠敬认了这层道理,但气没全消,语气干巴巴的。
屠鸾被禁足一月,当作惩罚。她带着俩丫鬟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在门口就被掐点儿赶来的二夫人给叫住了。
屠敬学楚灵王,只好细柳腰,所以二夫人年过三十,腰身比起十六岁的屠鸾也不遑多让。怕色衰爱驰,平日没少在脸上花功夫,看着不像是屠鸾的后娘,反而更像只大屠鸾几岁的长姐。她很知道自己腰有多细,不爱穿宽大的衣裳,尤其是春夏的衣裳必须量身定做。传绣娘做衣裳,要交代一定要注意腰身上的剪裁,不得多一寸,也不得少一分。走起路来的时候,腰也要不自觉地扭动起来,平白多出几缕风尘味,她自己却不知道。
“娇娇,听人说你被知府请去府衙了,这么快就被放回来了?我想你多半是赶不上午饭,所以也没叫厨房给你留饭。在外面吃过没有?没吃的话,姨娘这就叫厨房去做。”秦霜儿一下一下摇着团扇,眯着丹凤眼,微笑着盯着屠鸾看。
娇娇是屠鸾生母给取的小名,每回秦霜儿娇滴滴得唤这个名儿时,屠鸾都想撕烂她的嘴。可屠鸾再不是当年那个沉不住气的小丫头了,她笑盈盈得对秦霜儿行礼,“知道姨娘不愿娇娇吃剩菜冷饭,所以才没让厨房留饭的,姨娘考虑事情一向细心周到。这一提,娇娇可就饿了,等不及厨房做好端来,娇娇想吃香桂楼的虾蕈、紫苏鱼,葱泼兔,还有吴记的马蹄糕,姨娘,您叫人去买来吧!”
屠鸾素来知道枕头风的威力大,故而从不与秦霜儿正面硬刚,可她也不能总低声下气地任秦霜儿搓扁揉圆,她既是长女,也是嫡女,任秦霜儿再得宠,她生的女儿也别想越过了她去。
秦霜儿是通房丫头抬得妾,她小半辈子的时间都在伺候人,面子既戴得上脸,也能随时扯下来,屠鸾的颐气指使根本刺不到她心窝里去。她始终笑盈盈得看着屠鸾,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关心晚辈那样,“娇娇!”
屠鸾越是反感,秦霜儿唤她乳名就越是亲切。
“你年纪小,摸不准你爹的脾气,这会儿他正在气头上,你还使小姐性子,要吃这吃那,被他知道了还不知怎么来气呢!要我说,这时候,你就得饿着,使使苦肉计,姨娘再过去帮你劝上两句,保准到了晚上,你爹的气就得消得连烟灰都见不着。”
月荷听得实在来气,忍不住强出头,“二夫人,小姐虽不是您亲生的,但也是屠府正经的嫡女,凭什么连饭都不给吃,这说出去,还以为咱们小姐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呢!”
不等秦霜儿发话,后面的婆子冲上来就给了月荷一个耳刮子,说话声音尖得刺耳,“夫人和大小姐说话,有你奴婢什么事儿!”
“你!”月荷捂着肿胀的脸,眼睛里盈满泪花。
“说得好!”屠鸾走上前来挡在月荷身前,云竹忙将月荷拉到身边站着。
屠鸾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愤怒,眼睛里隐约有几丝尖锐的冷意。“我与你家夫人说话,有你这婆子什么事儿!”
婆子平日里仗着夫人的势嚣张惯了,竟然连大小姐都不放在眼里,挺着脖子,脸高高仰起,“是这丫头不识规矩在先,大小姐心善舍不得打,老婆子替小姐教训,免得日后这丫头片子气焰更高,非得骑到主子头上撒尿放屁不可。”
“瞧你说得什么话”,秦霜儿摇扇子的动作顿了顿,低喝道,“平日里与底下丫头婆子说惯粗话也就罢了,咱们姑娘可是读过书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话也要拿来姑娘面前说,脏了咱们姑娘的耳朵。”
屠鸾哂笑出声,“脏了我的耳朵不要紧,姨娘虽是妾室,到底是我名义上的后母,家丑不可外扬,姨娘跟前伺候的婆子张口就是屎啊尿啊屁的,我自是不会拿出去乱说,我身边的人也没这胆子拿出去乱说。只是要是被府里的其他丫鬟听见,当玩笑话同外面的人说了,外面的人不知要怎么编排我屠家。我便罢了,要是连累父亲的官声跟着脏了”
屠鸾恰到好处得住了嘴,秦霜儿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抬手甩了婆子一个耳花子,厉声道,“可有听见小姐说的话,日后再让我听到这些污言秽语,直接叫人乱棍打死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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