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上门,鸨母来唤水仙,屠鸾只得告辞离开。出得角门,左转是辰兴巷,屠鸾整理完衣衫发冠,用力吸了口巷中的空气,她刚刚在水仙的香闺中闻了太久沉水香,被闷坏了。
这会儿巷子里没人经过,屠鸾就不学男人走路,平时怎么走,现在就怎么走。没走上两步,听见咚一声闷响,从围墙上跳下来一个小厮打扮的男人,身量不高,把屠鸾吓得够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那男人咧着嘴笑起来,露出猩红的牙床,“好俊的小倌人。”
屠鸾又羞又怒,眼下巷中无人,要把对面的男人惹怒了,只怕吃亏更多。男人挡在前面,她只好向后撤,只要退回红绣坊角门就安全了。不等转身撒腿跑路,又是咚一声,又有人从围墙上翻了下来。
这回是个女子,着绯衣官靴,腰系短刀,脑后绑了一个清清爽爽的小丸子,束上和衣同色的发带,站在阳光下,看着既精神又娇俏。
屠鸾见到此女,反倒松了口气。
绯衣女看见她,初初有些讶异,但抓犯人要紧,没理会她,抽下短刀笑着对犯人道,“这是个死巷,你就乖乖就范了吧,给大人我省点力气。”
犯人咧嘴笑开,绿豆眼眯起来,只剩下一条缝。“嘿嘿!你抓不到我。”
绯衣女猱身上前,短刀并不出鞘,用刀柄一下拍向犯人的面门,谁知犯人身体灵活得紧,闪开前还嘿嘿笑了两声。
绯衣女朝上吹一口气,碎发飘起又落下。追捕这么久,一直没看这罪犯亮武器,堂首明令要抓活的,绯衣女一不做二不休,把短刀扔给屠鸾,撩起衣袖赤手空拳地同犯人过招,二人你攻我守,变招奇快,眼看犯人就快落了下风,突然间,眼前的男人由一个分出两个三个,很快,她面前就已经站了一排一模一样的人。
绯衣女甩了甩头,用力眨巴几下眼睛,对着中间那个冲过去,打了个空。她毫不迟疑继续攻向旁边那个,再次打空,如此反复几次都没打到实体。
屠鸾见到的也是许多个一模一样的人,个个表情都一样,她紧张得抱紧盛疏的短刀,忽然间,脸颊冰冰凉,听见一阵嬉笑声,“小倌人的脸好滑。”
那罪犯竟然还留空飞快在屠鸾脸上摸了一把,屠鸾顾不上悲愤,觉察到有哪里不对,那只手摸向她的脸时,她好像闻到了一阵香味,和在水仙那里闻到的沉水香味道完全不同,香味带着一股腥气。
“男人婆,你今天擦香粉了?”
绯衣女一边撵着罪犯的分-身,一边还要分心破口大骂,“擦你奶奶的香粉,你们这些酸娘们的东西大人我才不屑于用。”
换作平时,屠鸾早就与她唇枪舌战上了,这会儿她没空同盛疏吵架,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倒了一粒清凉丸压在舌下,转手把瓷瓶扔给盛疏,“他身上有迷香。”
盛疏手往旁侧一伸,抓住了瓷瓶。
“好聪明的小倌人。”罪犯说话总带点儿油腔滑调,叫人听了怪不舒服。
屠鸾脑子清明了一点,盛疏这会儿才把清凉丸压在舌下,罪犯趁机翻进了红绣坊的外墙。盛疏不顾刀还在屠鸾手上,拔腿就追,跟着翻进红绣坊里,守门人惊呼,“哪里来的贼人……诶诶……那里去不得……来人啊!有贼人闯进坊里来了”,随后一阵鸡飞狗跳。
屠鸾抱着盛疏的刀,想走又犹豫,犹豫一阵还是返回到角门,探头探脑得往里看。
盛疏在一楼厅堂上逡巡一圈,没发现罪犯的踪影。一脚踢开拦路的小厮,飞身上到二楼,楼上雅室间间门户紧闭不予示人,盛疏一扇一扇踢过去。正和雅妓作诗的文客吓得一哆嗦,纸上杵下大大一个墨团。脑满肠肥的胖子不等天黑就和妓-女在床上颠鸾倒凤,被不速之客吓得脸色惨白,提起被子遮住光溜溜的身子往妓-女身后躲。
胖子白花花的膀子还露在外面,盛疏怕长针眼,赶紧闪出门外。眼睛平白就被玷-污了贞-洁,盛疏在外面破口大骂,“死胖子,臭流氓。”
胖子被坏了好事,还被骂了一顿,嘿一声,大声喊道,“有种你别跑!”
盛疏没理会他,二楼的雅室只剩尽头那间没查验了,盛疏半点没犹豫,对着门飞起一脚,大喊一声,“三官堂查案!”
软榻上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榻旁围着三名妓-女,一人替男人打扇,一人帮男人按揉太阳穴,一人手握银签剔着樱桃的果核,案几上的白瓷碗里已经堆了小半碗樱桃肉。盛疏冲三女亮了腰牌,“三官堂办事,你们先出去。”
严倦本来正在小憩,被盛疏吵醒了,索性坐了起来,襟口开太大,露出精致漂亮的锁骨来。见盛疏眼神总是往自个儿胸前那片春光乍泄地瞟,他一本正经地整理好仪容仪表,轻轻笑道,“来办的是公事还是私事?”
盛疏走过去坐在榻缘,托起系在他腰上的缠花玉把弄起来,亲亲热热地道,“你不在就是纯公事,你在就是公私都有。”
严倦不自觉朝后仰了仰身子,桃花眼弯出一个妖娆弧度,这样漂亮的一双眼里总似兜了几吨重的缠绵情意,说出来的却是拒人千里的话。“大热的天,靠这么近,容易长痱子。我风寒才好全了,不想再兜个热伤风回去。”
盛疏脸色骤然一变,气咻咻得扔开缠花玉,“刚刚你还躺那姑娘腿上呢!”
男人伸手在她脸颊上轻拍两下,趁盛疏愣神之际,不动声色起身,坐到窗前的藤椅上,把窗子推得大开,才安抚道,“不着急吃醋,正事要紧。”
盛疏恼他总是避自己如洪水猛兽,但抓犯人要紧,她只好话归正题,“一个男的,身量不高,小厮打扮,追到花楼里人就不见了,你见过没有?”
“我方才在小憩,不曾见过。三官堂的爷们儿都死光了,让你一个小姑娘孤身抓犯人?”天气闷热,严倦感到口渴,想喝两口酒去一去燥意,但酒壶在软塌一侧的茶案上,盛疏在那里,他不想过去拿。只好将就着手边的冷茶,倒一杯来喝。
盛疏看着他,“所有姑娘孤身抓犯人你都会担心吗?”
严倦笑道,“我严倦虽算不上良善之辈,但也见不得姑娘家受苦。若是个小少爷,是死是活,我都懒得操心……脸跑得通红,过来喝杯茶再走。”说着,在托盘里拿出一个空茶盏,倒了一杯冷茶,端起来冲盛疏扬了扬。
盛疏起身,甩手朝外走,“既然没见过,那就告辞。”
走到门口,盛疏回头,甜蜜得笑笑,两颊分别凹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严倦,我瞧你也不像太挑的,各色姑娘都能入你的眼,怎么偏就我不行?没关系,你就躲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还年轻,慢慢耗。”
说完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严倦迷人的凤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端起盛疏不要的那盏冷茶两口饮下。把空盏放回桌上,余光瞥见窗台的月季盆栽,伸手揪下月季的一片花瓣,放在食指和拇指之间缓慢揉搓,“傻丫头,怎么就是不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呢!”
盛疏在门口站了站,方才嘴上说得痛快,心里却堵着一口气。先前让她等着的胖子穿戴好衣裳,过来寻她晦气,盛疏毫不客气得送了他一拳,整座楼都听得见胖子的哀嚎声。走到楼梯口,盛疏四处看看,确认自己把犯人给追丢了。她径直下楼,回到角门,正好撞见屠鸾探头探脑,盛疏没好气,“把刀还我。”
屠鸾哪能忍她这气,反唇相讥,“把犯人追丢了,朝我发什么脾气,你能耐,去把犯人抓回来啊!只敢嘴上逞英雄。”
要和屠鸾斗嘴,盛疏可就又来了精神,“屠娇娇,你打扮成这样来逛青楼,莫不是?”
屠鸾秀眉高扬,“你敢乱猜!还有,不许再这样叫我。”
盛疏不以为然,“屠娇娇不是你的乳名?你爹叫得,你娘叫得,为何我叫不得?我偏就叫了,你能奈我何?”
屠鸾讥笑道,“你这张嘴,怪不得不讨男人喜欢!”
盛疏一下子炸了,“你再说一遍?”
见她炸毛,屠鸾兴头更高,“你追严公子追两年都没追到,左相家二小姐说得,兵部尚书家的大千金说得,为何我就说不得?我偏就说了,你能奈我何?”
盛疏把手指捏得咔咔作响,咬牙切齿道,“我能奈你何?我能打女人,你信不信?”
“信……”屠鸾抛高声调,笑嘻嘻道,“盛大人,您莫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您今日敢动我一根汗毛,明日我就让屠郎中上书参三官堂一本,告三官堂御下不严,无故殴打官眷。”
“行!屠娇娇,你能耐了,你给我等着。”盛疏这会儿情绪坏到家,从屠鸾手上抢过短刀,等走出巷子老远才反应过来,屠鸾那小妮子平日最怕她爹,要被她爹知道她今日换了男装跑来妓院,非打断她一条腿不可。这么大一个把柄在手上,怎么吵个架自己还落了下风。盛疏气不过,冲回去找屠鸾,巷子里只有两个在檐下乘凉的脚夫,错愕得盯着盛疏。至于屠鸾……哪还有那小妮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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